裴谳从来都知道他在做什么,知道他所愿为何,所求为何!更知道他会为了所求所愿放弃掉何事。
无人愿意来做那个恶人,就由他来做!哪怕被万人唾弃,被仇人追杀,他不过残命一条,有何可惧!
牢狱之中,那巫女乌雅已经被打成了那种模样,尚且不愿意来医治自己,素闻萨满教中的萨满可以通天地鬼神,辨百草魂灵,这样一个具有天地神通的人是否真的因为看穿了他体内这条罪恶的灵魂,才拒绝给自己医治?
他亡于这边境是否也是他的命数?
“我说过,我不怕死!”乌雅饱受折磨之后的那双眼睛依然闪着精光,她因为疼痛加上情绪激动而浑身颤抖,声音也透着颤抖,“长生天会保佑我的灵魂,我的□□早晚都是要献祭给长生天的……”
“呵,你的那位日逐王的灵魂就完全干净纯洁了吗?”沈歌冷笑一声,“他双手染血,他的魂灵怕也早已经罪孽滔天!”
“住口!”乌雅被气得发抖,布满血污的指头颤颤巍巍地指向沈歌。
“吾王救我于流民匪寇之中,吾王信我,同样信奉于长生天!他是能看到魂灵的王,吾王的灵魂可不是如你一般的污浊灵魂!吾王会飞升成神,并不会和你们这些凡人一样,灵魂只会被埋地底……”
沈歌听见那乌雅低沉的语调,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她很快恢复了清明,不屑地看了乌雅一眼。
“懒得再和你废话。”沈歌抄起烙铁逼近,“没错,你是不怕死。但是,我这一烙铁下去,你脸上的萨满印记彻底消失,恐怕你的魂灵也无法得到长生天的保佑,会和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沈歌故意压低了音调,冷笑一声。
帐外寒冷,帐内亦是冷冰冰的,只剩下火盆里已经要熄的炭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余温。
裴谳裹紧外衣坐在椅子上,翻看着一本兵法,他的寒毒似乎一日更甚一日,恐怕这次那老太医说的对,待得他吐血,说明从前的药丸药性无法再对抗他体内寒毒,此毒将会加速蔓延。
“殿下!”
裴谳皱皱眉头,这中气十足的喊声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沈将军。
“殿下!”
移山没有拦沈歌,自从那日见到了沈将军和殿下的那幕,他也渐渐悟到了沈歌在他家殿下心中的地位。
他家殿下在皇宫里可是号称连只蚂蚁都难近身的存在,能和人同帐,还是和女人,那简直是相当于太阳西升,铁树开花……
移山吞咽了下喉咙,裴谳冰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移山!我不是说了,谁都不能进我的帐子吗!”
“殿下,这,王妃是自己人啊……”
“废物!”裴谳怒吼了一声,“自去领十杖!”
“我这边关军规里,没有杖刑。”沈歌刚踏进来也被裴谳这一声怒吼吓了一跳,“只有抄书,罚跑,还有罚站,倒挂金钩……”
“怎么?我的人还要守你们边关的规矩?”裴谳语气冰冷,似乎是真的生了气。
“自然不用,殿下当然是怎么罚都对。”沈歌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这美人了,他罚移山显然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但美人生气也不过就是更美了些而已,没什么威慑力……
“不知将军深夜找我何事?”
沈歌看着和往常态度似乎全然不同的裴谳,轻咬了下嘴唇,美人生气了该怎么办?哄着?可要说这哄人……她属实不会。
沈歌眼睛一转,赶紧先说正事,毕竟那可是件天大的喜事,“殿下走后,我夜审巫女,终于得她松了口,答应为殿下医治!”
“她答应了?”裴谳看向沈歌那双闪着精光的眸子,里面带着些少女的纯真无邪,还带着一抹兴奋,他自见了沈歌,就没见过哪个人会比她更喜形于色,便知她所言非虚。
“不说我的毒是无可解的诅咒了?”
“嗯,殿下,快些吧,趁那巫女还没反悔,赶紧同我去牢狱里去看看。”
就在沈歌将那烙铁贴在那乌雅脸上的前一秒,那乌雅颤抖着,怕的厉害,就松了口,原来她的软肋始终都是那脸上的图腾而已,不是被挑断的脚筋手筋,也不是连着心的十指!
裴谳坐在床榻,紧紧掐着自己的手松了下来,“移山,来为我推素舆。”
门外正要离去的移山身形一顿,刚高兴了一秒,又想到裴谳刚才的话,“我去叫填海来吧,我自去领罚。”
“罚先免了,快点过来!”裴谳恨不得翻个白眼。
沈歌听闻,急忙上前,抢先在移山之前将那门边素舆推了过去,她又想去扶裴谳。
不料,沈歌才刚碰到裴谳衣角,她那只手就被裴谳挥挥袖子一把甩掉。
沈歌紧皱眉头看着那裴谳,他还真当她没脾气?
却眼见裴谳不靠沈歌已经吃力地站了起来,她一肚子的气又只觉得瞬间散了。
可是她有些不解,那天晚上她都已经碰过他的手了,如今也不知道又在害羞个什么劲!
移山方才又被裴谳骂了一顿,倒是又涨了些眼力见来。“我来,将军。”移山赶紧接过了沈歌手里的素舆。
“外面风寒,殿下多带个狐裘。”沈歌余光瞥见裴谳扔在地上的狐裘,一把抓起,盖在坐在素舆上的裴谳身上。
一路上,三人之间相对无言,气氛冷得像是那地上的雪。
直到见到了醒着的乌雅,裴谳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他大手一指,让移山将素舆停在了乌雅的正对面。
沈歌走上前去,示意手下将乌雅的右手解开来,沈歌开口道:“要你治的人来了,给他把把脉吧,别想动什么歪心思,要不然,你脸上图腾,定然是保不住的。”
乌雅抬起脸来,只用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睛看向了裴谳。
“我们萨满一族,不用把脉。”乌雅的手微微颤抖,被松开的右手稍微得到缓和,倒是松快了不少,却因虚弱和疼痛只能勉强蜷缩起指尖。
“那要怎么治?”沈歌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乌雅,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乌雅身上。
乌雅的目光却停在了裴谳身上,仿佛穿透了他华贵的衣袍,穿透了他强健的躯壳,直抵那盘踞在他身上的、散发着腐朽恶意的寒毒。她那只颤抖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指尖遥遥指向裴谳,并非指向他的身体,而是指向他周围那片虚空。
“看就可以……。”她枯瘦的手指微微弯曲,点向自己的眉心,又虚虚地点向裴谳的头顶上方,“是用这里……看人精魂。”
“你的毒,和至亲之人有关。”乌雅的声音依旧沙哑,一句话更是让众人皆震惊不敢言语。
裴谳端坐的身形猛地一震!搭在扶手上的指节瞬间捏得发白,骨节凸起,显露出了他内心的焦躁。
仿佛身后有一股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微风拂过,他的脊背瞬间窜过一丝与毒发严重时如出一辙的阴冷来,如果此次不是偷跑的消息,这巫女还真有些本事。
裴谳只看见乌雅的眼珠转动,视线缓缓下移,最终死死定格在裴谳被华丽衣袍遮盖的下半身,尤其是双腿的位置。她的眼神变得极其专注。
“此毒……”她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颤动,“不是伤在骨,不是坏在筋……而是一种死的东西,缠在上面了……”她的话语阴森的厉害,缓缓描述着裴谳日夜承受的痛苦。“它在你身体里筑了巢,在里面生了根。”
牢房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乌雅粗重艰难的喘息。沈歌脸上的不耐烦也被震惊取代,她下意识地看向裴谳。
只见裴谳的脸色在昏黄光线下也难掩苍白,裴谳的表情紧绷着,显然也被其话影响了。
裴谳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一语道破的惊讶,有对乌雅那话的寒意,可不知怎的,竟还有一丝溺水者突然看到一根细小浮木明知希望渺茫但是还是忍不住升起的希望……
“你能看见它?”裴谳的声音低沉下来,他不再掩饰,那双紧盯着乌雅的眼睛,锐利如刀,仿佛想将她看穿。
“说话!”裴谳大吼了一声。
乌雅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依旧盯在裴谳身上,眉头痛苦地紧皱起来,仿佛裴谳身上那毒物的让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似的。
她那只抬起的右手颤抖得更厉害了,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虚空,像是在和某种常人无法看见的某种东西沟通。
“凡药解不了它的渴。”她断断续续地说,嘴角渗出一丝新的血迹,显然这番所谓的萨满族的仪式对她虚弱的身体是巨大的负担。“火烧不掉,水也洗不净,它只认得它的‘家’……”
“说人话!”沈歌厉声喝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乌雅描述的景象太过诡异,是真是假想来也未可知。
沈歌眼睁睁看着乌雅的身体晃了晃,似乎耗尽了力气,那只指着裴谳的手也落了下来。
乌雅靠在冰冷的木柱上,大口喘息着,沈歌见到汗水从她额角滑落,倒是真像是那么回事似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积聚起一点力气,抬起眼皮,疲惫至极的眼睛深处却有种几近疯狂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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