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儿,看到了吗?在这军队之内就如同在荒野之上,强者才能称王,不服气,那就打,把他们打得服气!得让他们看看,真正的王是可以掌控生死的王!”
沈歌在某一瞬似乎忽而窥见那位骑在战马之上高大威猛的父将就在她面前,将眉头拧成了一道川字纹,对她说道……
裴谳自沈歌走后,依旧坐于帐中,待将沙盘之上的阵法摆完,他看向了那沙盘,苍白手指夹起了方才沈歌拿起的那枚旗子,他将其不自觉地放于鼻尖。不知为何,摆弄这沙盘时,他忽而想起自己曾私心求请裴昭,留存的那近百封传回了京都的北境战报来。
“朔风凛,臣沈歌初率玄甲精骑三千,伏于雪谷三日……此役,扬我军威,断其东进爪牙。然,朔风如刀,将士手足冻伤者百余人,战马倒毙数十匹,恳请速拨御寒衣物、伤药及健马补充。”
“臣虽力战,亲卫折损过半,左肩中流矢……新里之战,臣之过也!请治臣失察之罪,并速调粮秣、兵员,以固防线。胡骑新胜,其锋正锐,恐将南下寇掠,望朝廷早作绸缪。”
“臣沈歌回禀陛下……此战,斩首千余,自身伤亡不足百人。虽未能尽歼,然挫其锐气,救回子民,稍雪新里之耻士气稍振。”
“臣亲披残甲,率铁骑,自侧翼决死突击敌酋中军。血透重铠,刀卷数刃,终乱其阵,迫其退兵……然我军伤亡惨重,折损近半,校尉以上将领阵亡七人。恳请陛下速遣援军,补充兵甲粮秣,抚恤忠烈遗孤。胡虏虽退,元气未伤,北境之危,未解万一!”
“臣死罪,孤军深入漠北腹地追剿残敌,遇暴雪,归路断,绝粮尽,战马已屠尽,将士以雪充饥,胡骑游弋在外如群狼环伺,臣力竭,恐辜负圣恩,所部三百二十七人皆忠勇,望陛下能还其骸骨回京都。”
近百封信件里,裴谳初时只是微微透过其内言语,窥见了北境新上任的女将风姿,而他明明比她年长了六岁,却不如她半分英勇。
后裴谳于那些战报中见其吃了败绩,见其重伤流血,见其副将中将阵亡,见其于腹地遇险,裴谳竟也跟着痛心疾首起来。
北境之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男子从军尚且要千方百计托着自家关系不去北境参军,多么可笑,多少天下男儿尚且比不过一女子。
裴谳细嗅着那枚旗子,容颜终老,琴棋也不过是玩乐之物,怎比得上有一女子几刀就斩断了尊卑之道,于苦寒之地做出了这更胜男子的功绩来得有趣。
他知其不配拥有这样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他从来都深知,沈歌该飞在她的战场之上,却不是被囚于金丝所筑的笼内。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情难自禁。他不管她是个什么模样,也不在乎她性情如何,他只是窥见其魂灵之内的勇气,向往之,又深深慕之……
裴谳闭目,将那旗子放于唇前,回想起那夜,他假醉的那夜,沈歌柔软又温热的唇猛然落于他嘴唇之上,他没忍住,轻回了的那一下。
其实那夜他没睡,他曾轻将手臂放于其腰上轻搂着她,就那般清醒地过了一夜。
那已经是他最大的勇气,他体内不光流着她最厌恶的血脉,他还步步算计,深深筹谋,令人恶心。
裴谳未曾想过那所谓致死之毒真能从其体内清掉,于是他便大胆起来,她进一步,他便想要进一百步,便是留于其侧的那位诸葛军师,他也开始嫉妒。
他故意在她面前提及幺娘,他故意看她反应,见她失落,他就浑身不舒服。
于是,他便故意抚其脸颊,抚其衣领,他甚至想吻吻她那垂下的额头,却也只敢轻揉其发丝。
自小就是,也许是遗传了他那位娘亲,只要是他想得到之物,就没有得不到的,原是因为他会比旁人多筹谋一百步。
可于她,他深怕自己筹谋过多,惹其厌恶,却又忍不住筹谋……
无人能在死亡的威胁下淡定自若,训练场上逐渐安静下来,敕川的兵没见过这等架势的将领,便是薛昭也不敢如此真用箭羽来威胁他们。
所有人都看着战马之上的沈歌,沈歌目光冰冷,犹如扫过了一群废物。
“荀佩刃!”沈歌大喝一声。
“末将在!”荀佩刃知道听这声音,沈歌的怒火已经到了顶点,立刻下马上前,躬身待命。
“清点!”沈歌的指令简洁有力,“朔野军,参与斗殴者,出列!敕川军,参与斗殴者,出列!重伤者,抬下去救治。轻伤者,原地待命!率先动手者,给我揪出来!”
朔野亲卫队立马开始执行,很快,两拨参与斗殴的士兵被分别点出,跪在了场地中央。朔野军人数略少,但个个带伤,眼神狠厉,敕川军人多些,不少人低着头,不敢看沈歌。
荀佩刃又亲自带着几个亲兵,很快从朔野军这边拖出了一个满脸是血、眼神依旧凶狠的年轻士兵,正是那个最先用弓臂砸向敕川兵的士兵。从敕川军那边,也揪出了那个最先开口侮辱旧弓、挑衅最甚的。
沈歌目光落在那把被年轻士兵紧紧抱在怀里、弓臂上沾染了血迹的旧弓上。那弓木纹斑驳,弦已松弛,她心中怒火翻腾,但神色却愈发冰冷。
“此二人!”沈歌的声音响彻全场,“藐视军纪,聚众斗殴,重伤同袍,罪无可赦!”
她目光转向荀佩刃,一字一顿,下达死令:“朔野军率先动手者,杖八十!由你亲自监刑!就在此地,当着两军将士的面,打!”
“敕川军率先挑衅者,煽风点火,辱及袍泽功勋,杖八十!由敕川军带兵校尉,亲自监刑!就在此地,当着两军将士的面,打!”
“其余参与斗殴者,无论朔野敕川,一律杖责四十!由各自上官执行!”
“所有伤者,医药自理!所有损毁武器,照价赔偿!从尔等军饷中扣除!”
判决一出,全场死寂,杖八十!这几乎是往死里打!杖四十也足以让人皮开肉绽,数日难以下床!
朔野军这边,众人脸色煞白,尤其是抱着弓的士兵,眼中充满了不甘,但无人敢出声求情。沈歌的怒火,他们已经感受到了,他们将军向来说一不二,也都知晓。
敕川军那边更是噤若寒蝉,可还是有人忍不住了,“将军!末将……”敕川军的带兵校尉脸色长了嘴。
“嗯?”沈歌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只见那校尉颤颤巍巍地说了出口,“将军,要不要等薛将军来再决断?”
“我为骠骑将军!位原高于薛镇将!所下之令也高于他!我需等他来?”沈歌冷哼一声,“你们今日犯了军规!若不严惩,日后是想把力气都留给自己人,在战场上被敌军杀了片甲不留吗!”
“执行!”沈歌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遵命!”荀佩刃也再无迟疑,猛地一挥手:“行刑队!准备刑杖!”
凄厉的惨叫在训练场上空回荡。每一棍落下,都敲打在了跪伏着的每一个士兵的心上。朔野兵看着自己的兄弟受刑,拳头紧握,牙关紧咬。敕川兵更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再不敢有半分傲气。
沈歌端坐马上,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惨烈景象,可无人在意她那握着缰绳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等低级错误,本不该现于北境军队里才对!
八十军棍打完,那两个罪魁祸首早已昏死过去,后背一片血肉模糊,看起来惨烈得很,已然生死不明。
行刑队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开始对其余参与斗殴者执行杖刑。训练场上,只剩下沉闷的击打声和此起彼伏的呻吟。
刑毕,能明显见到众士兵脸上已经没了初来时那等血性,沈歌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目光停在了跪着的朔野大军那侧,她开口,声音干脆,“想要赢得尊重,就用你们的军功,用你们在战场上的本事去挣!而不是在训练场上,对着自己人挥拳头!”
这话她是说给朔野大军听的,并非她不公,不去重重惩戒嘲讽他们之人,而是朔野大军亦有错!
说完,她的目光又转向敕川军,声音陡然拔高,“至于你们!敕川的精锐?今日尔等的表现,配得上精锐二字吗?配得上你们身上的精铁甲胄吗?袍泽相残,是为军中大忌!再让本将看到一次……”
沈歌故意顿住了几秒,让他们牢牢记得此言,“无论朔野敕川,无论官职大小,有一个算一个,给我记住了!在我这里,军法无情,定斩不饶!”
“都听清楚了?”荀佩刃在沈歌身边替她喊了一句。
“听清楚了!”全场数千士兵,无论是跪着的还是站着的,无论是朔野还是敕川,声音里都多少带着些恐惧和敬畏,在空旷的训练场上久久回荡。
听闻此言,沈歌轻拽了拽长歌的缰绳,长歌会意,载着她决绝的身影,冲出了训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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