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声的余韵还在冰冷的空气里颤抖,林挽月已经像一颗被按进死水的石头,重新沉入了自己的角落。语文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解在耳边滑过,不留痕迹。她摊开的笔记本雪白一片,指尖的笔悬着,迟迟落不下一个墨点。那罐粉色的草莓牛奶,像一个粉色的、烫手的烙印,在桌角散发着不合时宜的甜腻温暖。
周围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她的平静。
池砚刚才那句“轮不到你做主”,像某种霸道的宣言,在脑子里反复回响。带着少年特有的莽撞和不容置疑的灼热,几乎要烫穿她赖以生存的冰冷外壳。
他的坚定……是真的吗?
抑或只是从未经历过挫折的自信过剩?
差距的藤蔓在心上绞得更紧。她想起了池砚那辆停在学校停车场、扎眼得像个艺术品的跑车,想起了他不经意间提及的家中的室内泳池,想起了那些围绕着他、眼神像粘稠蜜糖一样的女生们……那是一个被精心呵护、被世界温柔以待的少年拥有的所有。而她呢?兜里那张余额不足的SIM卡是唯一的陪伴,昨天那个催款电话像毒蛇吐信,提醒着她的“不配”。
她凭什么?凭这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凭家里那个永远在夸赞“弟弟聪明”的电话?还是凭她这具只剩冰壳的、早就不敢奢望被爱的空壳?
林挽月的脊背挺得发僵,握笔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视线从草莓牛奶上仓惶移开,落在语文课本摊开的那页。晦涩的古文在她眼前糊成一片墨色的沼泽。她觉得自己正在不断下沉,池砚那张过分张扬、写满“我来救你了”的脸孔,就是他伸过来的手。可那只手太有力,也太年轻了。年轻人善变,年轻人的肩膀扛不起另一个人沉重的命运。她害怕的不是抓住这只手,而是抓住之后,被狠狠摔在泥泞里的那一刻。那会比从未看见光亮更痛、更万劫不复。
“…林挽月同学?”
讲台上语文老师的声音带着点迟疑的探询。
林挽月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成了全班视线的焦点。讲台上老师正念着《赤壁赋》中“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句子,眼神却落在她身上。
“这一段,请你谈谈你的感悟。”老师的语气温和,但目光中带着询问——她失神太久,太过明显。
教室里有短暂的、带着各种意味的安静。好奇,探究,还有几道看戏的视线。
林挽月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丢在阳光下。她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瞬间腾起的狼狈冰渣,抿紧的唇线绷成一条没有温度的直线。她讨厌被关注,讨厌被审视,尤其是在这种充斥着池砚留下热度的地方。
就在她试图组织一些冰冷、常规的应对词句,准备用“没想法”或者“随便”搪塞过去时——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十足磁性又痞气的声音懒洋洋地飘了起来。
“老师——”
池砚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举高了点,没多少正经学生的样子,嘴角却勾着若有若无的笑。他将所有人包括老师的注意力轻松地引向自己。
“小月亮吧,”他目光直直看向讲台,话语却清晰无比地钻进每个人耳朵,“估计觉得东坡太矫情。天地够大,蜉蝣再小也有自己蹦跶的地儿。老想着沧海一粟那点小,哪还有心情看月亮?” 他这话接得吊儿郎当,偏偏又暗合了几分洒脱的气韵,甚至还不着痕迹地将她的小名又喊了一遍。
周围瞬间有了几声憋不住的低笑。
语文老师显然知道池砚是什么人,也知道他是为了给谁解围,嘴角抽了抽,无奈道:“池砚,回答问题要有点深度。”
“噢,深度啊,”池砚从善如流地点头,坐直了点,收敛起两分痞气,眼神扫过林挽月依旧僵硬的背影,声音沉静了几分,“那我换一句吧——‘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 水一直在流,看起来好像过去的就不见了,其实一直都在,只是换了个状态奔流不息。是吧小月亮?”
他最后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颗带着滚烫温度的石子,精准地砸进了林挽月冰封的心湖!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
林挽月的心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狠狠松开。他……他在说什么?在安慰她?告诉她过去的疼痛只是“奔流不息”的一部分?还是在暗示什么?
她猛地握紧了手中的笔,坚硬的笔杆硌着指骨生疼。
别猜!不许猜!
她在心底对着自己咆哮。他随口胡诌的而已!他那种被富养大的大少爷,怎么会懂什么叫无法被时间抚平的、深刻的、被亲人反复践踏的伤痕?
可那滚烫的石子在她心湖里激起的涟漪却久久无法平息。
“行了,别胡说了,”老师无奈地挥挥手,算是放过了这一茬,“坐下吧林挽月,注意听讲。” 她把目光转向池砚,“池砚说得有点意思,但也别曲解古人意境。”
课堂恢复平静。林挽月强迫自己盯着课本,可那几个字在她眼前模糊扭曲。“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 池砚那把带着少年气、又隐隐藏着深沉力量的嗓音,仿佛有了生命,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
她用力闭了闭眼,将那罐碍眼的牛奶猛地塞进了抽屉最深处,砰地一声轻响。隔绝掉那个粉色的诱惑源,心脏那份不正常的悸动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池砚看着她终于有点反应的动作——哪怕是嫌弃的动作——无声地咧开嘴笑了。他像个终于撼动了冰山一角的登山者,眼神灼灼。行,有反应就行。甭管是骂神经病还是嫌他烦,只要不把她自己冻成冰雕,他这火炉子就不停火地烤!
与此同时,另一座富丽堂皇的“冰屋”内。
市一院高级VIP产科诊室。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稀释后混合着高级清新剂的淡雅气味,窗外是精心打造的园林景观,环境舒适得不像医院。
池凛坐在舒适的检查椅上,昂贵的衬衫解开了几颗纽扣,露出线条依旧紧实的颈部皮肤,但往下,那裹在高档孕夫支撑带里的八月孕肚便再也无法忽视,像一个成熟欲坠的果实,宣告着主人的不便。他眉头微蹙,忍耐着仪器在肚腹上移动带来的压迫感。
沈予安站在他身侧,妆容一如既往的无懈可击,穿着当季最新款的羊绒连衣裙,曲线玲珑,丝毫看不出已是七岁孩子的母亲。她一只手紧紧握着池凛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发凉。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医生面前那台小小的B超显示屏上,眼神里的焦灼几乎要凝成实质。
屏幕上,模糊的黑白光影在流动。医生专注地看着,指尖在仪器上轻点,记录着数据。
“……胎位目前正,但个头比标准值略大一些,羊水量……也在正常高值边缘浮动。”医生一边操作一边语气平静地解说,“池先生最近感觉胎动还是很频繁吗?尤其是下腹部的顶撞感?”
池凛“嗯”了一声,声音低沉:“昨晚闹得厉害,像是要钻出来。”
“可能是宝宝在转体位,力气比较大。”医生点点头,示意旁边护士记录,“还有两个月,营养上稍加控制,尤其注意高糖分的摄入,避免宝宝过大导致顺产困难,这个要跟您的营养师沟通……”
沈予安的手猛地收紧了一下,指甲几乎要嵌进池凛的皮肤。
“医生!”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不易察觉的尖利,“那现在……现在有风险吗?会不会提前?需要住院观察吗?”一连串的问题像冰雹砸下来。
池凛反手轻轻捏了捏妻子紧绷的手:“予安。”
沈予安看向他,眼神里的慌乱和恐惧那么清晰,几乎灼伤了他。她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点,却控制不住嘴唇的细微颤抖:“凛,我……我只是担心……”她把头靠在他手臂上,声音闷闷的,“这浑小子太能折腾你了…”
“没事。”池凛的声音放柔了些,另一只手安抚性地隔着衣物抚了抚腹底,“听医生的。”
他的安抚并没有完全平息沈予安的焦虑。她再次急切地看向医生:“医生,我们做点什么能让孩子安静点?或者……或者我们随时监测?家里有监测仪,我总怕他哪天……”
“沈女士,您过度焦虑了。”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专业性的宽慰,“池先生和孩子的一切指标都在可控范围内。注意休息,按时产检,遵医嘱控制饮食就可以了。您的心情会影响宝宝,也需要平复一下。”
沈予安咬着下唇,点了点头,重新把脸埋进池凛的手臂,肩膀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抖着。那份深入骨髓的对新生命的紧张和保护欲,将外界的一切都排斥在外,包括那个独自在别墅里啃着晚饭的女儿。
回家的车上,沈予安依旧紧紧贴着池凛,手几乎没离开过他的腹部。车厢里弥漫着她喷洒的昂贵助眠香薰。
“凛,刚才医生说……”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担忧。
“予安,”池凛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指了指车载小冰箱,“喝点水,平静一下。”他用眼神示意助理递水给沈予安,自己则偏过头,透过深色的车窗看向外面飞驰而过的繁华夜景。
城市的霓虹流光溢彩,车水马龙。
他揉了揉眉心。沈予安的焦虑像一张无形的网,几乎将他和腹中的孩子与她一起,牢牢裹进了那个名为“宝宝安全”的隔绝球里。他不介意被包裹,甚至甘之如饴,但在这个狭小空间之外的广阔世界——包括那个在别墅里等待着、心思敏感细腻的七岁女儿——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了。
玥玥……他想起早晨女儿小心翼翼看着自己肚子的眼神,想起她攥紧书包带子的落寞身影。
一种微妙的、带着自责的沉重感压在心头,并不浓烈,却如同冬日湖水下的暗流,冰冷而沉闷。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看到王秘书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池董,玥玥小姐晚餐用了半碗粥和一些青菜,回房间后没有再出来。】
他沉默地看着,指尖悬在屏幕上几秒,最终只回了一个简单的:【收到】。
腹中的小家伙像是感知到他情绪的些微波澜,又是一阵用力的辗转顶撞。池凛闷哼一声,眉头习惯性地蹙起,手指覆上被顶得生疼的位置,低声斥道:“别闹。”声音里却依旧是沉甸甸的温柔。
旁边,沈予安放下水杯,关切地靠过来:“怎么了?他又动了?是不是不舒服?”
那隔绝的球,再次完美闭合,将车内的一切都吸纳进去,不留缝隙给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光,更不留缝隙给那座庞大别墅里,那个抱着兔子玩偶、在巨大飘窗前坐着发呆的小小身影。
池玥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光都代表着一个温暖的家。
可她的家……好大好冷。
桌上保姆送来的饭菜已经冷了。她没有开房间的大灯,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散发出微弱昏黄的光。她小小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孤单地贴在冰冷的地板上。
“小兔子……”她抱紧了怀里的兔子玩偶,把脸埋进兔子冰凉的绒布里,闷闷地对着空气发问,“爸爸又去医院看小弟弟了吗?”
“妈妈也陪着去了……”
“他们……什么时候才会看一看我呢?”
“小婶……是不是也只喜欢小弟弟不喜欢玥玥?”
房间里只有一片沉寂的黑暗作为回答。窗外的霓虹光影透过玻璃,在她小小的脸上投下变幻莫测、却毫无温度的彩斑。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像解脱的号角,瞬间点燃了沉闷已久的教室。桌椅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书包拉链的呼啸、少年人压抑不住的喧嚣呼喊汇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向教室门口。
林挽月几乎是第一时间站起身,动作快得像逃离狼穴的羚羊。她一把将桌上那本干净整洁(除了摊开的那一页古文中某处被指甲无意识掐出了细微褶皱)的语文书塞进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书包,拉链快得几乎带起风声。
斜后方的池砚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动作,在她起身的瞬间也懒洋洋地伸长腿,用脚背勾住了她座椅下的横栏。
“喂,小月亮,”他脸上是那种惯有的、痞气又理所当然的笑,“跑什么?等我送你回寝室啊。”
他的声音不算高,但在骤然喧嚣起来的教室里依旧清晰,精准地钻进她耳膜。
周围几道目光再次瞟过来,带着心领神会的暧昧。
林挽月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肩颈线条绷得更加僵硬,像一张拉满的弓。她没有半分迟疑,也没有尝试去挣脱那根碍事的腿,反而借着这股阻挡的反作用力,更快地一个侧身——
噗!池砚勾着她椅子的腿猛地蹬了个空,椅子腿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像一尾滑溜的银鱼,没有任何停顿,轻盈地从他造成的这点小混乱边缘掠过,迅速汇入了涌向门口的人流。
“操!”池砚低声骂了一句,赶紧收腿稳住差点被带歪的椅子,再抬头时,只捕捉到她一片翻飞的校服衣角迅速消失在门外汹涌的人潮里。
“砚哥,追啊!”后排赵燃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
池砚磨了磨后槽牙,看着那迅速消失的背影,脸上却没有多少被拒绝的恼怒,反而像发现了新的挑战,眼底燃起更炽热的光:“跑得还挺快?有意思。”
他慢条斯理地收拾起书包,嘴角挂着势在必得的浅笑。猫捉老鼠?他爱玩!他倒要看看,这冰雕月亮到底能在他这方“火炉”的持续烘烤下,顽固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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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退让不是盾牌,而是邀请我进攻的空白区域。林挽月,老子最擅长的就是打攻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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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挽月几乎是逃离般冲出教学楼。
傍晚的风带走了白天的暖意,刮在脸上有些刺刺的凉,也带走了教室里那股属于池砚的、令人窒息的热源。她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像终于浮出水面的溺水者。胸腔里那种被什么东西紧攥着的感觉稍微松开,随即涌上来的却是更深沉的迷茫和一丝无法否认的……心慌。
刚才他勾椅子腿那一刻,她真怕他还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情。在众目睽睽之下。幸好他只是那个样子,嘴上厉害。
可那逃离的动作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的心虚。
她讨厌这样失控的自己。
她低着头,拉高了校服拉链,将自己大半张脸埋进竖起的领口里,像蜗牛缩回壳里。晚霞将天空渲染成瑰丽的金红色,映在教学楼的玻璃窗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可她只觉得这暖色调过于耀眼,刺得她眼睛发涩。
脚步不自觉地转向学校北面的小树林。那里僻静,有曲折的石子小路和嶙峋的假山,是少数她可以短暂脱离人群喧嚣喘口气的地方。刚走了没几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短信。
她脚步微顿,迟疑了一下,还是掏了出来。
屏幕上,是那个被她拉黑后、系统自动屏蔽拦截的“家”的号码,发送到池砚手机上的消息记录截图,通过一个陌生号码转发给了她:
【池少你好,我是林耀祖(我是林挽月的弟弟),麻烦您跟我姐说一声,学校要的“重点班活动经费”就差她的两千块了,明天必须交上!催了几次都不回电话!谢谢池少!】
林挽月的呼吸骤然停止。
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冻结,然后又猛地燃烧起来,灼烧着四肢百骸!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疯狂地撕咬、绞紧!
林耀祖!
她那个被全家捧在手心的“金疙瘩”弟弟!
她甚至能从这条信息里想象出他那理所当然、颐指气使的嘴脸!仿佛池砚就是他家专属的提款机和传话筒!仿佛她林挽月在他眼里,卑微到连传话都不配拥有姓名!
截图下面,还有池砚发过来的一句话:
【钱我替你垫了。小事,别理那小崽子。明天想吃啥早餐?草莓牛奶还是豆浆?哦,记得避开放鸽子那地儿哈。】
最后那句带着调侃的关心,此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捅穿了林挽月最后的防御!
替?垫?
他用施舍般的轻松解决了她背负的、令她窒息的家庭重担!他轻描淡写地将她拼命想要掩藏的、丑陋的家庭泥沼摊开在他面前,甚至……甚至是她那个吸血虫弟弟的无耻嘴脸!
耻辱感像火山喷发,几乎将她湮灭。
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在意那个家了,早已练就了金刚不坏。可此刻池砚的“善意”,像一面照妖镜,将她竭力维持的那点可怜的尊严照得原形毕露、狼狈不堪!
差距!鸿沟!
这就是**裸的现实!她能给池砚什么?除了永无止境的麻烦、一个像吸血鬼一样的原生家庭,还有这身洗了又洗的校服、一个连早餐都要靠别人“垫付”的窘迫现状!
刚才在教室里因为他脱口而出的古文、因为那罐牛奶、因为他明目张胆的追求而生出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悸动和困惑,此刻被这铺天盖地的耻辱和冰冷的现实彻底碾碎!
她不配!
不配他的喜欢!不配他的好意!更不配他未来可能付出的任何“新鲜感过期”后她根本承受不起的后果!
“池砚……”林挽月捏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牙关紧咬,眼底是淬了冰的绝望和怒火交织的剧毒,“你凭什么……管我的闲事!”
她猛地抬起头,不顾一切地朝着女生宿舍楼的方向冲去!脚步快得像要挣脱身后无形的锁链,更像是要躲进一个任何人都看不到、触碰不到的绝对冰窖之中!
冰冷的夜风灌进衣领,冻得她皮肤刺痛,却比不上心口那一片被扒开示众的剧痛万分之一。她只想找个没有光的地方,把自己彻底封存起来。
另一边。
池砚斜挎着书包,抄着手悠闲地踱步,跟只巡视领地的豹子似的,刚晃悠到女生宿舍楼下的小花园。一抬头,正好看见林挽月像被什么恶鬼追赶似的,脸色惨白如纸,风一般刮进了宿舍楼的门洞,只留下一道决绝冰冷的残影。
他脚步一顿,眉头瞬间拧紧。
不对!
这跑路的背影,比之前任何一次被他气走的都要决绝十倍!那是一种……被触及了绝对底线、恨不得与全世界同归于尽的愤怒和绝望!跟她家里那个倒霉催的电话有关?还是自己那条短信……刺激到她了?
“操。”池砚舌尖顶了下腮帮子,眼神瞬间冷冽下来。刚才那点猫捉老鼠的轻松心情荡然无存。小月亮那反应不对劲!这不是闹别扭,是炸毛了!还是那种会伤人伤己的炸毛!
他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直接拨了林挽月的号码。
嘟嘟……嘟嘟……
响到自动挂断,无人接听。
再拨。
依旧盲音。
池砚的眼神彻底沉了。他猛地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宿舍大门。女生宿舍楼,他是上不去的。
但他池砚什么时候是讲规矩的人了?
他锐利的目光在宿舍楼外围的墙壁和隔壁相连的矮墙间快速扫视了一圈。傍晚的天色开始暗沉下来,灯光还未完全亮起。一楼阳台旁有几根粗大的供暖管道,再往上几层……视线锁定三楼中段一个半开着的窗户——那是高二宿舍楼层,似乎是某个房间的后阳台透气窗?窗沿下不远处有一处外墙凸起的水泥边沿。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称得上疯狂的念头瞬间在他脑子里成型!
几乎没怎么犹豫,池砚将肩上的书包往地上一甩,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狠劲儿。
“啧,”他低骂一声,对着无人接听的手机方向,仿佛林挽月就站在面前,“小月亮,你有种。但你躲那儿都没用!”
话音未落,他猛地助跑两步,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敏捷和力量,像只猎豹般蹿上!先是借助供暖管道旁的杂物箱借力一跃,精准地攀上了那根粗壮的管道!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
不远处,几个刚刚路过、目睹全过程的女生吓得捂住了嘴,失声惊呼!
“天哪!”
“那是……池砚?!”
“他要干什么?!爬女生宿舍楼?!”
池砚充耳不闻。他手脚并用,动作带着野性的流畅和力量,借助管道和墙壁的凸起,几个起落就逼近了二楼!腰腹绷紧如铁,完全看不出是个才怀了两个月小豆丁的准爸爸!那动作,迅猛、精准、充满了力量感和不顾一切的决心!
楼下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惊叫声、议论声炸开了锅。宿舍楼内也有女生被惊动,纷纷跑到窗边向下看,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池砚的目标是那条连着三楼阳台的水泥凸起边沿!只要够到那个位置,就能攀过去!
然而,就在他手指即将扣上那条水泥边沿的前一刻——
“池砚!你给老子住手!!”
一声蕴含着巨大怒气、极具威严的爆喝,如同炸雷般在不远处炸响!
一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宿舍楼外路边。后排车窗降下,露出了池凛那张铁青的、山雨欲来的脸!他身体前倾,一手还搭在高耸的腹部,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车门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双总是深沉的眼里,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锐利如刀,死死钉在挂在二楼外墙上、那个准备继续往上爬的身影上!
冰冷的警告和凛冽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傍晚躁动的空气!让所有喧嚣都在刹那间凝固!
池砚的动作瞬间停滞在半空。他整个人像被瞬间施了定身术,僵住了。手还保持着向上抓握的姿势,脸上那股混不吝的狠劲儿像是突然被一层寒冰覆盖。他没回头,但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脖颈间因为用力而暴起清晰的青筋。
时间仿佛被拉得粘稠漫长。
宿舍楼上下,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晚风拂过,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池凛的怒火如同无形的枷锁,冰冷而沉重地悬挂在每个人的心头。
而此时,冰冷的三楼女生宿舍某个靠内的房间。
林挽月后背死死抵着冰凉的门板,整个人脱力般滑坐到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凭什么……池砚你凭什么……”嘶哑破碎的低泣被冰冷的门板隔绝,像被困死的幼兽发出的悲鸣。
外面惊天动地的喧嚣和池凛那声恐怖的呵斥,离她很远很远。她被困在了自己的冰牢里,绝望而无声地融化和碎裂。
而在她无法看见的窗外,那个正为她在失控边缘疯狂试探的少年,正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冰冷枷锁,定在了半空,进退不得。
那座华美冰冷的别墅里。
池玥小小的身影依旧坐在偌大的飘窗前。天已经完全黑了,远处城市的霓虹将她的侧脸映照得像个孤单的玩偶。怀里那只兔子玩偶耳朵被她的小手揉得皱巴巴的。
楼下终于传来了汽车驶入和开关门的声音。
是爸爸和妈妈回来了吗?
池玥的心脏像是被一根细细的线骤然提起!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
脚步声,上楼了……近了……更近了……心一点点雀跃起来。
可是……脚步声……在主卧门口停下了?然后……房门被关上的轻响?隐约还能听见妈妈压抑的、带着惊喜的惊呼?大概是弟弟又在爸爸肚子里闹了?
接着,是主卧门被反锁的、细微却清晰的咔哒声。
那声音,如同判决。
池玥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弱光芒,像被这轻微的“咔哒”声彻底掐灭的火苗,瞬间消失。
她把整个小脸都埋进了兔子玩偶冰冷的绒布里。
好安静。
安静的……
只有小兔子和自己凉凉的眼泪,在偷偷地碰头。空气仿佛被池凛那声裹挟着雷霆怒火的“住手”冻结了。
晚风刮过池砚的耳廓,带起的不仅是刺骨的寒意,更是被兄长那沉甸甸的威压瞬间锁死的僵硬。他挂在那根冰冷粗硬的水暖管道上,姿势狼狈得像只被钉在半空的壁虎。手指还微微痉挛着,保持着向上伸出的姿态,指尖距离那条象征着“近了一步”的水泥边沿,只有寸许之遥。
所有的喧嚣——底下惊恐又兴奋的议论、窗边女生们按捺不住的尖叫、远方依稀传来的车流声——都在池凛那一声怒喝后,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皮肤下血液奔涌的嗡鸣,还有……从背后那辆黑色迈巴赫里辐射出来的、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没回头,甚至不敢回头。后颈的汗毛都根根倒竖起来,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如刀似剑的目光,正死死钉在他脊背上,几乎要烧穿他单薄的校服布料。池凛生气了。不是平时兄弟俩互呛时那种带着火气的调侃,是真正的、山雨欲来的暴怒。那怒火里裹挟着不易察觉的惊怒交加和浓烈的后怕。
时间在凝固的空气中艰难挪动。
几秒钟?抑或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楼下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传来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是王秘书,他快步穿过围观的人群,脸上的表情依旧保持着专业的冷静,动作却无比迅捷。他几乎是跑到了池砚正下方的位置,仰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静止的空气:
“砚少爷!请立刻下来!池董请您回家!”语气里是恭敬,也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滚开!”池砚猛地扭过头,冲着下面的王秘书嘶吼一声。声音因为刚刚爆发的动作和此刻的憋屈而带着粗喘和沙哑,眼底是被强行压制却依旧翻滚着的疯狂和不甘。他视线越过王秘书,直直撞向那个降下的车窗——大哥池凛的脸在暮色渐沉的光线下,沉静得可怕,像一块终年不化的万年玄冰,眼神深不见底,里面的寒意几乎要将他溺毙。
但池砚的那份混不吝的倔强和对林挽月的执念支撑着他最后的勇气。凭什么?凭什么他哥一句“回家”他就要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灰溜溜爬下去?小月亮就在那上面!她一定出事了!那种绝望的、恨不得把自己砸碎的眼神……
“哥!她就在里面!我得……”
“下来。”池凛的声音打断了池砚的嘶吼。没有任何拔高的语调,依旧是那种沉稳低沉、却重于千钧的压迫感,“不要让我说第三次。你现在的样子,只会让她躲得更远。”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淬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池砚最脆弱最不想承认的地方。他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攀附在冰冷管道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失血泛白。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所有即将破口而出的反驳和辩解,都在接触到池凛那双洞悉一切、冷静到可怕的眼睛时,被堵了回去。
池凛的目光锐利如刀,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他的手指甚至还在无意识地、习惯性地轻轻按压着自己高耸隆起的腹侧——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池砚的心上!
他不是一个人。
他还有肚子里那个刚刚两个月、脆弱得像一粒尘埃的生命。刚才那番攀爬,惊险的程度足以让任何一个旁观者心惊肉跳!如果他……如果他刚才失手了?如果他摔下去?别说两个月的小豆丁,就是他自己……
一股冰冷的、从未有过的后怕感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为林挽月不顾一切的孤勇!
他的愤怒、不甘、担忧,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干瘪。攀爬时爆发的力量和少年血气,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被看穿的狼狈和沉重的负担感。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掌,再看看下面王秘书伸出的、带着沉稳力量的手臂……
楼上看热闹的女生群里,不知是谁发出了清晰的倒抽冷气的声音。仿佛打破了某种凝滞的符咒。
池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股疯狂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被戳破真实意图的恼火。他不再试图辩解或反抗。身体里的力量似乎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沉重的、让他几乎抬不起胳膊的负担感。
他没有借助王秘书的手。像个知道自己犯了错、却又极其不服气的孩子,他闷不做声地、动作有些滞涩地,自己慢慢往下滑。脚踩踏在管道凸起处,再落地时,姿势已经有些趔趄不稳。他站稳了身体,没理会周围那些复杂各异的眼神,只是沉默地一把抓过地上自己的书包,用力甩到肩上。书包带子在肩胛骨上砸出沉闷的声响。
他低着头,沉默地绕过车边的其他人,拉开了迈巴赫冰冷的后座车门,率先钻了进去,像个赌气的闷葫芦,把自己砸进柔软的后座里,身体甚至因为用力而牵动了小腹深处一丝极其轻微的闷坠感,让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池凛看着他坐进来,紧绷的下颌线没有丝毫松动。他对着车窗外等候的王秘书递了个眼神,王秘书会意,对着围观的学生做了个疏散的手势。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与探究,车厢内瞬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池凛没有立刻开口训斥,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刚才因为惊怒而翻涌起的、对腹中孩子可能产生影响的生理不适感。车子平稳启动,汇入城市夜色中的车流。
死寂在车厢里蔓延,只有低沉的引擎声和池凛偶尔一两声低沉的、压抑的呼吸。池砚赌气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灯牌,胸口闷得快要炸开。小月亮在哭,他知道!他感觉得到!可他现在却像个懦夫一样被带走了!
“能耐了?”池凛低沉的声音终于在令人心窒的沉默中响起,像钝器敲打闷鼓,“爬女生宿舍楼?池砚,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蜘蛛侠转世,还是电视剧男主角?那种高度摔下来,别说你肚子里那个才俩月的芽儿,就是你自己,骨断筋折都是轻的!”
“……”池砚梗着脖子,不吭声。
“脑子呢?被狗吃了?”池凛的语气没有丝毫缓和,刻薄毒舌的本性暴露无遗,“你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全写在你那不要命的蠢脸上了!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感动谁?林挽月?呵!你他妈这种自毁式的冲动,在她那种心思重得像迷宫、就怕欠人情担不起的姑娘眼里,除了惊吓就是负担!只会让她跑得更快!躲得更远!” 池凛每句话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池砚极力想要掩饰的地方。
池砚放在膝盖上的拳头骤然握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猛地转过头,眼底赤红一片,声音因为愤怒和被刺破的狼狈而嘶哑:“那你告诉我怎么办?啊?!哥!她家里那个混蛋弟弟又来吸血了!她看到那条信息了!她……她那样子不对劲!她不能出事!她……” 他想起林挽月消失在楼道里时那张惨白的脸和决绝的背影,声音哽住了。
池凛冷冷地看着他失控的样子,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只是等他说完了,才慢条斯理地反问:
“所以呢?你就用这种最蠢的、最不顾后果的方法去解决问题?你池砚什么时候学会了不穿裤子逞英雄?你以为世界都围着你转?”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淬了冰的讥诮:“池砚,你当爹了。”
最后五个字,如同五把冰冷的尖刀,毫无花哨地捅进了池砚的心窝子!
当爹了……
当爹了……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得池砚脑子里嗡嗡作响,所有沸腾的热血和不屈的愤怒瞬间被冻结、碾碎!他不是以前那个可以随心所欲、只要自己爽快就好的池家二少了!他肚子里揣着责任,揣着一个生命的雏形!他刚才攀爬时,竟然……险些忘了这一点?或者说,下意识地把它排在了林挽月的危机之后?
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恐惧和强烈的自我厌弃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池砚淹没。他猛地靠向椅背,脸色比刚才在楼下时更加灰败。他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覆盖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指尖传来微凉的皮肤触感,底下那个安静脆弱的小生命……他刚刚在做蠢事的时候,它就在那里……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刚才在车上想好的无数辩解的词句,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可笑。那点因为被强行带走而对兄长生出的怨怼,也被这沉甸甸的五个字彻底击垮。
池凛瞥见他瞬间失神的样子,眼底的寒冰才稍微融化了一丝。他了解自己这个弟弟,冲动、热血、重情义,也一根筋,有时候像个没长大的孩子。骂醒他,比放纵他更重要。他不再说话,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又在自己巨大的孕肚边缘轻轻按揉了一下——刚才的惊怒,还是让肚子里那个过分活泼的小家伙也跟着不安躁动了起来。
车厢再次陷入沉默。
这次,沉默里少了之前的剑拔弩张,多了几分被沉重现实压出的窒息感。
———
“爱不是你冲锋陷阵的盾牌,而是你学会如何护着软肋时藏好的甲胄。池砚,学会当个爹,再去想当个情圣。”
———
另一座冰冷“城堡”的三楼。
没有开灯的房间如同深邃的海底,吞噬了所有窗外投射进来的斑斓光影。
林挽月蜷缩在冰凉坚硬的门板背后,身体因为极致的克制而微微发抖。她没有哭出声,只是将头深埋在膝盖里,肩膀随着压抑的抽噎而小幅度地耸动。冰凉的泪水无声地洇湿了膝盖上粗糙的校服布料,留下一片深色的水痕。
羞耻。愤怒。绝望。
池凛那几句清晰的训斥,还有那句“当爹了”,像淬了毒的冰棱,穿透紧闭的门板和厚厚的墙壁,尖锐地扎进她混乱不堪的大脑!
“蠢脸!吓人!负担!”
每一个词都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铁拳,将她本就破碎的尊严和那一点点可悲的动摇砸得粉碎!池凛的话像一个冷酷的旁观者,精准地撕开了她和池砚之间那道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说得对!
她就是负担!一个巨大的、无解的负担!
池砚凭什么?凭她这个需要他“垫付”家里麻烦的累赘?凭她会吓得他去做爬楼这种不要命蠢事的惹祸精?
那声“当爹了”,更是如同淬炼过的钢针!他是有责任的!他要当爹了!他的世界从此不再只有自己,还有一个全新的、需要他倾注一切去保护和照顾的生命!
而她林挽月,注定会成为他阳光明媚新世界里,那个突兀、沉重又无法祛除的污点!一个持续带来麻烦和危险的……累赘!
所有的委屈、愤怒,都在这一刻转化成了铺天盖地的自我厌弃和绝望。她咬住自己的手背,试图用□□的疼痛来压制心口那令人窒息的撕裂感。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却抵不过心被活剐的万分之一痛楚。
她听到了外面楼下的喧嚣渐渐平息。那阵可怕的、几乎让世界静止的威压也消失了。
他走了。
被带走了。
也好。这才是应该的结局。
林挽月慢慢停止了抽泣,只是身体依旧冰冷僵硬。她靠着门板,仰起头,让后脑勺抵着冰凉的门板,睁大空洞的眼睛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眼泪好像流干了,只剩下心底一片荒芜的冰原。
门外的走廊里恢复了平静,只有某个室友经过门口时轻微的脚步声,带着好奇的停顿,又很快离开。
窗外的霓虹光影依旧在房间里旋转流动,忽明忽暗。光斑偶尔掠过她毫无生气的脸庞,像鬼魅的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
黑暗中,响起极其轻微的“叮”的一声提示音。
是她扔在脚边的手机屏幕自动亮了一下。
林挽月像被烫到,猛地缩回脚。屏幕在黑暗中幽幽地发出惨白的光,照亮了一小片凌乱的地板。
是池砚发来的。
只有极其简短的一句话:
【别做傻事。我活着。等我去找你。】
冰冷屏幕的光映照着林挽月那张被泪水浸泡过的、像破碎瓷器般的脸。她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字,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
“……神经病。”她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抬手就想狠狠将手机砸出去!
可手指在触碰到冰冷机身的刹那,又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僵住。他活着……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一股汹涌的、无法言说的剧痛伴随着冰河开裂般的脆响,猝不及防地从胸口深处炸开!
她最终还是慢慢放下了举起手机的手。黑暗里,只有微弱的屏幕光亮映着她骤然蜷缩得更紧的身体和死死咬住自己手臂、压抑到极致的无声悲鸣。
而在那座灯火通明的巨大别墅里。
池玥小小的身体趴在柔软大床上。房门紧闭。外面主卧的门开了又关,妈妈温柔关切的声音和池凛低沉疲惫的应答隔着门板闷闷地传来,都与她无关。
保姆小心翼翼地在门外轻声问:“玥玥小姐,需要张姨进来给你讲睡前故事吗?”
没有回答。
房间里只有一片死寂。
池玥小小的脑袋深深埋在柔软的天鹅绒枕头里,脸颊旁边还残留着未干的湿意。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颗将坠未坠、映照着窗外城市光芒的冰凉泪珠。
整个空旷华丽得像宫殿的房间,只有这滴孤独的眼泪,和窗外那片遥远的、凉凉的月光,还在固执地彼此凝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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