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自习，林临踩着点溜进教室。脖子上的灰色围巾还没来得及摘，带着室外的寒气。他刚坐下，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指尖敲了敲他的桌面。
“检讨。”谢方寒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三千字，苏清早上要。”
林临心里咯噔一下，昨晚光顾着心烦意乱，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他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搪塞，一个厚厚的、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就被塞进了他手里。
“这……”林临愣住了，低头看着那叠纸。纸是普通的横格信纸，但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和他自己那手狗爬字天差地别。
“看你那样子就知道没写。”谢方寒已经转回头，翻开英语课本，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凑合交吧，别连累我被念叨。”
林临捏着那叠信纸，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纹理和上面墨水的轻微凸起。他展开看了一眼，开头就是标准的“尊敬的苏老师”，内容认错态度良好，分析“错误”深刻，文笔流畅，连他那点“来自南方不太适应北方同学交流方式”的客观原因都委婉地提了，简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你……你写的？”林临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热。
“不然呢？”谢方寒头也不抬，“指望你这位广东少爷自己能编出来？”
林临被噎住，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点因为昨晚的不欢而散而残留的别扭，突然就消散了大半。他把检讨书小心折好，塞进书包夹层，低声嘟囔：“……谢了。”
早读课的声音嗡嗡响起，林临摊开课本，眼神却不自觉地往旁边飘。谢方寒坐得笔直，侧脸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有些冷硬，但垂着眼睫看书的样子，又莫名给人一种专注而安静的感觉。林临想起小时候，谢方寒抢他肉包子时也是这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德行，但会把包子馅里唯一一块完整的瘦肉挑出来，恶声恶气地扔进他碗里。
“看什么看？”谢方寒忽然侧过头，精准地捕捉到他的视线。
林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扭回头，盯着课本上的“之乎者也”，心脏却砰砰乱跳，嘴上不肯认输：“看你脸上有字。”
“什么字？”
“欠揍。”
谢方寒嗤笑一声，没再理他。
第一节课是数学。吴颂伟的消息又不合时宜地弹了出来，手机在裤兜里震个不停。林临偷偷摸出来，按了静音，屏幕却还亮着，吴老师执着地追问：[那边数学进度跟得上吗？有不会的随时问我。]
林临正想回个“还行”，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速度快得他只看到一道残影，下一秒，手机就到了谢方寒手里。
“你干什么！”林临压低声音，伸手去抢。
谢方寒轻松格开他的手，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看着那些关切备至的留言，眼神一点点冷下来。他手指悬在键盘上，顿了顿，然后噼里啪啦打了一行字，直接按了发送。
林临抢回手机一看，差点背过气去。
发送框里赫然写着：[老师您别操心了我男朋友会教我的]
“谢方寒！！！”林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脸颊瞬间爆红，又气又急，伸手就去掐谢方寒的脖子，“你他妈疯了！快撤回！”
谢方寒任由他掐着，喉结滚动了一下，嘴角却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把手机举高，慢悠悠地说：“超过两分钟，撤不回了。”
林临扑过去抢，整个人几乎压在他身上。课桌被撞得哐当响，引来周围同学侧目。数学老师不满地咳嗽了一声。
林临僵住，狠狠瞪了谢方寒一眼，坐回座位，胸口剧烈起伏。他拿起手机，看着那条无法挽回的消息，以及对话框顶部“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整天，林临都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生怕吴颂伟一个电话打过来，或者直接告状到他妈那里。他几次想跟谢方寒算账，对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该上课上课，该打球打球，只是偶尔看向他时，眼神里带着点让他心跳失序的戏谑。
放学铃响，林临第一个冲出教室，他得赶在伊姨看到任何可疑消息前回家。刚跑到校门口，手腕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
“跑什么？”谢方寒的声音带着点运动后的微喘。
林临甩开他的手，没好气：“不想看见你！”
谢方寒也不恼，把书包往肩上一甩，跟在他旁边：“至于么，开个玩笑。”
“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林临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瞪他，“谢方寒，你是不是觉得耍我特别有意思？”
秋日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谢方寒看着他因为生气而格外明亮的眼睛，还有那抿紧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脸上的玩世不恭慢慢收敛了。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低了些：“谁耍你了。”
“那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谢方寒移开视线，看向路边光秃秃的枝桠，耳根在夕阳映照下有点红，“让他少来烦你。”
林临愣住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让他有点晕眩。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秋风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带起一阵微凉的尘土气息。
“走了。”谢方寒似乎也觉得这气氛有点过头，率先迈开步子，走了几步，又回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欠揍，“再愣着，暖气片可都让我继弟抱走了。”
林临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没有立刻反驳。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那句“让他少来烦你”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混乱的涟漪
他低头，看着屏幕上吴颂伟最后发来的那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表情，突然很想回广东把他的裤子拔下来
---
林临怀着一种上刑场的心情，磨磨蹭蹭地跟在谢方寒身后进了家门。脑子里还在疯狂预演，万一伊姨接到吴颂伟的电话，他该如何解释那个“男朋友”的惊天乌龙。
“回来啦？”伊姨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洗洗手准备吃饭，今天包了饺子！”
“饺子”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精准地劈在林临的天灵盖上。他瞬间僵在原地，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循环播放那颗未熟生蚝在口腔里爆开的腥气画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谢方寒瞥了他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故意大声问：“伊姨，什么馅儿的？”
“酸菜猪肉的！放心吧小林，姨知道你们广东人口味，没放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伊姨爽朗地笑道。
林临刚松了口气。
下一秒，伊姨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对了，小林，你那个实习老师，姓吴是吧？下午给你伊姨我打了个电话。”
“哐当——”林临手里的钥匙直接掉在了地上，心脏骤停。
谢方寒弯腰替他捡起钥匙，指尖不经意擦过林临冰凉的手背，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悠闲。
“他、他说什么了？”林临的声音都在发颤，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社会性死亡。
伊姨一边把饺子端上桌，一边随口道：“没说啥，就问了问你的情况，说你数学底子好，让我多督促你别落下。哎，这吴老师真是负责，大老远的还惦记着。就是……”
“就是什么？”林临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伊姨皱了皱眉，表情有点困惑：“就是挂电话前，他莫名其妙地问了我一句……‘你们北方高中，对早恋这事儿，管得严不严？’”
“噗——咳咳咳！”正在喝水的谢方寒直接被呛到，扭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肩膀耸动，显然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林临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从耳朵尖一直红到脖子根，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把旁边那个罪魁祸首塞进饺子馅里。
祝晓乐坐在儿童椅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奶声奶气地学舌：“早恋？哥哥，什么是早恋？是早点练习谈恋爱吗？”
伊姨被逗笑了，轻轻拍了下祝晓乐的后脑勺：“小孩子别瞎问！”她转向林临，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但更多的是调侃，“我说呢，怎么吴老师突然问这个……小林啊，跟姨说实话，是不是在学校有情况了？”
“没有！绝对没有！”林临矢口否认，声音大到像是在喊口号，眼神慌乱地瞟向谢方寒，带着无声的谴责和求救。
谢方寒终于顺过气，抬起咳得有些泛红的脸，一本正经地对伊姨说：“伊诺文，你别瞎猜。我们林临同学心里只有学习和……”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拉长语调，“……雪。”
林临：“……” 他现在只想让雪把自己埋了。
这顿饭，林临吃得食不知味。每一个饺子下肚，他都感觉像是吞下了一颗定时炸弹，生怕吴颂伟那边又冒出什么惊人之语。而谢方寒则显得胃口大开，甚至还心情颇好地给林临夹了两个饺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多吃点，补充体力，好‘早恋’。”
林临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他一脚。
饭后，林临逃也似的躲回房间，刚关上门，手机就震动起来。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吴老师”三个字。
林临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接起电话，声音干涩：“……吴老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吴颂伟一如既往温和，但此刻听起来格外意味深长的声音：“林临啊，吃饭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饺子。”
“哦，饺子啊。”吴颂伟的声音顿了顿，像是随口一问，“和谁一起吃的？”
林临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硬着头皮回答：“我妈一朋友，还有……她儿子谢方寒。”
“谢方寒……”吴颂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尾音拖得有点长，像是在脑海里搜寻关于这个人的记忆碎片，“我记得你和我说过，那个谢方寒小时候不是最爱抢他碗里的肉么？现在关系倒是不错，他还会……教你数学了？”
林临眼前一黑，感觉头皮都在发麻：“吴老师，您听我解释，早上那条消息是谢方寒发的，他就是恶作剧……”
“恶作剧？”吴颂伟轻笑一声，那笑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南方人特有的温润，却让林临浑身不自在，“我看不像吧？他要是真的只是恶作剧，怎么会知道我在担心你的数学？还特意用那种语气告诉我‘有人教你’，这占有欲，可不像是普通朋友啊。”
“哎我……不是的！你真的误会了！”林临急得快要跳起来，“我们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那人就那样，嘴欠，爱开玩笑！”
“嘴欠？”吴颂伟的声音里充满了探究，“我倒觉得，他是在宣示主权呢。林临啊，你老实跟老师说，你是不是……喜欢男生？”
“？”林临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你都26的人了，老人怎么会这么想！我不是！绝对不是！”
“别急嘛，老师又不是老古板。”吴颂伟的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安抚，“现在这个社会开放多了，喜欢谁是你的自由。而且，老师看得出来，你对谢方寒的态度不一样。以前你提起他，要么是抱怨他抢你东西，要么是说他霸道，可刚才你提到他名字的时候，声音都软了几分。”
林临彻底懵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他刚才提到谢方寒的时候，声音真的软了吗？他自己怎么没感觉到？
“你真的想多了。”林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和谢方寒就是兄弟，纯粹的兄弟情！”
“兄弟情？”吴颂伟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那他为什么要帮你写检讨？还帮你准备竞赛？林临，老师是过来人，年轻人那点心思，我还是能看明白一些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老师并不反对，只要不影响学习就好。谢方寒那孩子，虽然我没见过几次，但听你妈妈说，人很聪明，就是性子冷了点，要是你们真的在一起，他应该会照顾好你的。”
吴颂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满脑子慌乱的林临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但没过一秒又跳到别的问题上。
…………
林临已经彻底放弃解释了，他感觉自己不管说什么，在吴颂伟眼里都像是欲盖弥彰。他深吸一口气，认命地说：“吴老师，总之你别再想了，我和他真的没什么。以后我会好好学数学的，竞赛也会努力，您老人家就别操心我的私事了。”
“好好好，不操心，不操心。”吴颂伟笑着妥协，“不过林临，要是你真的有什么心事，或者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老师。老师虽然是直的，但在感情这件事上，还是很开明的。”
挂了电话，林临瘫坐在椅子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看着手机屏幕上“吴老师”的名字，恨不得把手机扔出去。
都是谢方寒那个混蛋！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进来。”林临有气无力地说。
谢方寒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杯热牛奶，放到他桌上：“伊姨让我给你的，说睡前喝有助于睡眠。”
林临没理他，依旧低着头，盯着手机屏幕。
谢方寒看出他心情不好，挑了挑眉：“怎么了？吴老师骂你了？”
提到吴老师，林临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他猛地抬起头，瞪着谢方寒：“都是你！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吴老师现在都以为我是gay，还以为我和你在早恋！”
谢方寒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容：“哦？他这么说？”
“不然呢！”林临抓起桌上的抱枕就朝他砸过去，“你满意了？你开心了？”
谢方寒轻松地躲开抱枕，走到他身边，弯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不满意？”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说不定，他说的是真的呢？”
林临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看着谢方寒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带着一种让他心慌意乱的认真。
他下意识地别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你别胡说八道！”
谢方寒轻笑一声，没再逼他，只是拿起桌上的牛奶，递到他嘴边：“喝了吧，不然我妈该念叨了。”
林临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喝了一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