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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青庐

青庐内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冰冻结,又被不知名的力无限抻长。杨静煦蜷缩在青狐裘里,毛皮包裹住的暖意与骨缝里渗出来的寒意正激烈相搏,最终却只在皮肤表层焐出一层薄薄的、虚假的温热,根本护不住那从心底漫上来的寒凉。

她全身的感官都像被拉到极致的弓弦,每一寸神经都紧绷着,精准地指向帷布外那个沉默的存在。没有呼吸声,没有衣料摩擦声,连风吹过院角草木的轻响都似被吞掉了。这种绝对的安静,比昨夜甲胄铁索的声音更令人心悸。

在长秋监的七年,她早已学会与寂静共处。可此刻门外的静,是空的,是深不见底的,像有只蛰伏的兽,正敛着爪牙,在暗处耐心地等待猎物松懈的瞬间。

她紧紧攥着怀里的琉璃灯,蛇形灯座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这是她的“明月”,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光,也是她此刻唯一能完全掌控并从中汲取微弱勇气的东西。她甚至不敢让它光亮太盛,丝棉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敢在缝隙中窥见一丝月白,仿佛那光晕也是会被夺走的危险品。

远处,皇城方向传来了低沉而悠远的晨钟,一声接着一声,穿透青灰色的黎明,也穿透了虞宅死寂的院墙。

钟声入耳,如同一个指令。

门外,那几乎与寂静融为一体的存在,立刻有了动静。杨静煦听到极其轻微的衣料摩擦声,是外面的人站了起来。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告别,脚步声极快地远去,如同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渐亮的晨光里。

走了?

杨静煦非但没有感到放松,心反而提得更高。这突兀的离开意味着什么?是去联络同伙?通风报信?还是仅仅因为晨钟报晓,便是某种行动的暗号?

青庐内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怀中这盏微亮的琉璃灯。

外面的世界随着天色渐明,轮廓逐渐清晰,但这份清晰并未带来安全感,反而让昨夜残留的血腥与混乱更加触目惊心。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直到四肢都开始僵硬发麻。

并未过去太久,也许只是两刻钟,那熟悉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仍旧停在门外便不动了。

“娘子,我取了些吃食来,”她声音停顿了一会,见里面没有反应,半晌又说,“都是自家做的寻常浆饼,娘子夜里怕是受了惊吓,吃点东西肠胃能妥帖些。”

杨静煦其实并不饿。但听她语气恳切,再想想自己此刻的处境,对方既然能来去自如,若真存了歹意,她躲是躲不过的。倒不如大大方方面对,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她将狐裘推开,理了理发皱的衫子,又伸手将头上歪斜的钗钿扶正。指尖触到一支断了流苏的金步摇,忽然想起昨夜兵卒闯入时的混乱,心口一紧,却还是逼着自己挺直脊背端坐于蒲团之上,声音极力压得平稳:“你且进来。”

一只手轻轻掀开帷布,拉起布角,利落地往旁边束好。晨光便顺着这道敞亮的缝隙涌进来,在青庐里扬起无数细微的粉尘,像散碎的金箔,在空气里旋舞。

那人个子不高,穿一身黑色圆领衫,戴着幞头,分明是商贾男子的打扮。手里提着个木头食盒。晨光将她的身影浸染成一片朦胧柔和,像裹着一层毛茸茸的光晕,连周身的空气都仿佛跟着亮了几分,仿佛是她本身在发光。

那人眉眼低垂,并不抬头看人,她将食盒放在一边,扶起倒在一旁的几案放在杨静煦面前。她打开食盒,摆出了一盘热腾腾的蒸饼,一碟盐渍小菜,和一壶米浆。

“事情仓促,没备下像样的东西。眼下只有这些粗实食,娘子姑且将就一顿。”那人将碗摆在桌子上,取了双竹筷,用布擦了擦,才双手递过来。

杨静煦一直紧盯着她,试图看出她的真实意图,可眼前人自始至终低眉顺眼,语气温恭得挑不出半分错处,举手投足间的熟稔,倒像是已在她身边照料了许久

“你是谁?为何在此?”

“小人姓赵名刃娘,家住南市旁的从善坊,平日在南市做些丝麻买卖。家人本是虞家部曲,昨夜虞家有喜事,小人来帮忙,见娘子独困在此,实在不忍,便冒昧留下了。”话说得流畅,字句衔接自然,像在唇齿间滚过百遍千遍。

赵刃娘,丝麻生意,虞家部曲,路过帮忙。杨静煦将几个词在心里过了几遍。她不知市井商贾该是怎样的言行,却明白,抄家之后,不会有哪个帮忙的奴仆特意折返,只为守着一个刚进门的新妇。更不会有人能在院门落锁,又有士兵守卫的地方,提着食盒来去自如。何况昨夜她递来的狐裘,毛亮皮顺,分明价值不菲。

“你可知晓虞家是因何事论罪,众人被押解到了何处?”杨静煦忍不住出言试探。

赵刃娘从容回答:“昨日众人被押着往洛阳县廨方向去了。小人猜测,这事大约与几个月前杨玄感叛乱有关。虞家郎君虞绰,一向与杨玄感交好。如今但凡沾了杨玄感关系的,都被拿了去。听说先前为这事,皇帝在河北前前后后杀了上万人。只是不明白,为何隔了数月,才又想到要处置虞家。”

“恐怕,是因为我。”她想起那位做皇帝的亲叔叔,婚期是半年前定下的,那时还没有这场叛乱。可叔叔偏要在她出嫁这天清算虞家,用意再明白不过。是要让她亲眼见证,以此彰显他的天威。她又记起昨夜那个紫袍文官,不知与带队的武官说了些什么,想来如何处置自己是临时下令更改的,只是他们究竟还有什么图谋,她一时猜不透。

“娘子,蒸饼要凉了。”赵刃娘适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劝抚,“不论怎样,总要先吃饱了,才有力气计较旁的。”

“赵娘子也一起用些罢。”杨静煦语气平静,指尖摩挲着筷子。

赵刃娘抬眼,目光清明:“娘子是担心食物不妥?”她不等回答,已自然地在几案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来,“小人明白。”

只见赵刃娘执起竹筷,那双手动作利落却不失优雅。她将每样食物都尝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待她放下筷子,才抬眼看向杨静煦:“现在娘子可放心用了。”

杨静煦被她这般直白的应对说得有些语塞,只得低头用竹筷夹起一块蒸饼。

杨静煦咬了一小口蒸饼,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饼竟是甜的。

不是宫中惯用的饴糖那般甜腻,而是清淡的蜜香,恰到好处地融在松软的面皮里。她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这样的滋味了,长秋监里的饮食从来只求果腹,哪里会在意口味。

她又咬了一口,细细品着这份意外的甘甜。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竟被这简单的滋味轻轻抚慰。连她自己都没察觉,那始终紧绷的唇角,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注意到对面的赵刃娘吃得十分专注,每一口都细嚼慢咽,连捧着陶碗的姿势都显得格外郑重。

“这米浆……”杨静煦轻啜一口,发觉竟是温过的,带着淡淡的酒香。

“合卺酒是喝不成了。”赵刃娘抬眼,目光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她举起酒碗,“小人便以浆代酒,愿娘子从此平安顺遂。”

这话说得轻,却让杨静煦心头微动。她看着碗中澄澈的浆液,忽然意识到这矮几正是昨日婚礼的桌子,此刻她与赵刃娘相对而坐,这简陋的一餐,竟像是在补全昨夜未完成的同牢合卺之礼。

七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与人同席而食。

两人安静地用着早膳,蒸饼的甜香与米浆的酒气在空气中交融。待杨静煦放下筷子,赵刃娘也适时用完,开始收拾碗筷。她将每只碗都倒扣着叠放,包蒸饼的油纸被她仔细抚平折好,收入袖中。

“市井人家,习惯了物尽其用。”赵刃娘察觉到杨静煦的目光,轻声解释。

赵刃娘将食盒收拾妥当,温声道:“娘子脸上还带着昨夜的妆,这青庐只是临时搭建,既不挡风,也不御寒,不如先去卧房梳洗。婚房就在西院,一应脂粉香料想必是齐全的。”

杨静煦闻言,抬手轻触脸颊,这才想起眉心还贴着那朵歪斜的花黄。她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青庐内喜庆的装饰,轻声道:“虞氏一族既是文官世家,想必藏书颇丰。我惯与书卷为伴,带我去书阁便好。”

她试着起身,蜷缩整夜的双腿酸软无力,身子一晃就要跌倒。赵刃娘及时伸手扶住她的手臂,那力道稳得惊人。

“娘子当心!”

杨静煦借着她的力道站稳,赵刃娘并未松手,而是轻轻托着她的胳膊,扶着她走出青庐。青庐外白日刺目,她下意识地眯起眼。

院中的狼藉在秋日薄阳下无所遁形。翻倒的食案倾覆在地,昨夜还悬挂在廊下的锦帷被扯得支离破碎,碎瓷片与干涸的酒渍混杂在落叶。一只铜酒壶滚在石阶下,壶身凹了一块。几个炭盆翻倒在地,黑炭块滚得到处都是。

赵刃娘扶着她小心绕行。经过一丛被踩坏的菊花时,杨静煦看见碎花瓣里沾着几点暗褐色,立即转开视线。不远处的地上扔着一柄团扇,扇骨已经折断,绣着的比翼鸟陷在泥里。

“留神脚下。”赵刃娘带着她避开一堆撕碎的纸页,秋风刮过,染着朱砂的婚书残页哗啦作响,“永结同心”的残句在风中翻飞。

墙角堆着几个劈开的箱笼,露出里面大红大绿的绸缎。一阵风过,几片枯叶打着旋落在那些鲜艳的衣料上。那些金线绣制的鸾凤被粗暴地扯出裂痕,如同被开膛破肚的珍禽。

杨静煦望着这精心布置的残局,终于看清了自己在这场祭礼中的位置。她与这些破碎的礼器别无二致,都是被精心妆点后送上祭坛的牺牲。那位端坐九重的亲叔叔将她当作最完美的祭品,在吉时呈上,又在最恰当的瞬间亲手扼杀。

如同将明珠从高楼抛下,听的便是这碎裂时的声响,他要让所有人都听见皇权的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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