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庄练武场。
吴止正在练新学的刀法,断雁西风。青云山庄以剑立门,庄中本无此法,但昨日庄主吴云天过寿,霸刀门便将独门刀法作为贺礼相送。
对于青云山庄这样的江湖世家而言,这不过是锦上添花,聊胜于无罢了。
对于霸刀门来说,却是他们的根基所在,也是最能显示诚意的礼物。
霸刀门是来投诚的。
一个除了断雁西风没有任何倚仗的普通门派,门中少主却误杀了三更楼的人。杀人倒也无妨,最重要的是耽误了三更楼的任务,恐怕已被楼中人盯上。找个靠山,也许是最后的法子。来送礼的正是那杀了人的少主郑一枝,寿宴后并未离开。
而吴止,是吴云天的长女。
郑一枝此时也在练武场。
吴止已经及笄,尚未婚配。郑一枝觉得这是个机会,知道吴止每日卯时来练武场后,他也早早在这候着,但苦于找不到结识的契机。
今日看到吴止练断雁西风,他只觉天赐良机。
吴止自小习剑,且以轻灵见长,而断雁西风刀式霸道,大开大合,讲究一力降十会,故而吴止难入其门,一招一式间也显得有些怪异笨拙。
郑一枝朗声笑了出来,自以为这声风趣且风流,足够引起吴止的注意。
吴止确实注意到了,事实上,从郑一枝来练武场那天起,她就注意到了,只是懒得理他。
她把手里的刀扔在了地上,没好气问了句:“你笑什么?”
郑一枝不紧不慢走上前,他门中刀法霸道,他自然也是体型精壮,虽身形算不得高挑,但站在吴止面前,身影确也隐隐有些压迫力,微微低头看向吴止。
吴止皱了皱眉。
郑一枝说:“姑娘练的是我郑家的刀法,但没有习刀的经验,使起刀来如清风拂面,美则美矣,却威力不足。”
他说到“美则美矣”的时候,扫视了一下吴止的脸。毫无疑问,吴止是个漂亮的姑娘,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目似点漆,黑白分明,眉头微微蹙起,有一丝带着天真的愠怒。
他想到他打听到的只言片语,吴止作为长女,自小受到庄主和夫人的娇宠,脾气不算好,任性贪玩,说一不二。倒是不怎么打骂下人,只是恼了杀过几个无足轻重的人。
他不介意,青云山庄庄主的女儿,骄纵些也在情理之中。
“你把这刀法练一遍给我看看。”
吴止双臂交叉在胸前,抬了抬下巴,用足尖把方才扔下的刀踢向郑一枝。
郑一枝接过刀,纵身向后掠过几丈,抽刀演示起来。这刀法共十式,整套霸道刚烈,虎虎生风,确有西风横江,水波奔涌之态。
郑一枝心中得意,演罢又走向吴止身前,伸手要将刀递还吴止。“姑娘若想学,在下可以教……”
他的话没有说完。
任谁颈间血脉被割破,都是说不了话的。
而割破他脖子的吴止,早已闪身躲到几尺之外,没让一滴血溅到自己身上。
她轻功不错,剑法更是精绝,从郑一枝回来到她跃开,不过半句话的功夫,他脖子上的血线细如丝,血刚透出来时肉眼都难以辨认,几息之后鲜血喷汹而出,才能看出来这人必死无疑。
“你敢笑我?”
“该死。”
吴止欣赏完自己的杰作,脸上孩子气的愠怒终于散去。她擦了擦剑,转身离开。
身后,郑一枝的尸体轰然倒地,吴止闻声翻了个白眼。
“蠢猪,好吵。”
*
正在远远观望的赵古今只觉得天塌了。
今日她按照那侍从的指示,早早打听到了练武场的位置,来这里候着。
见到郑一枝的一刻,她甚至有些失笑。若不是那把刀和身边的随从,她绝不敢认。
太普通了。
扒掉那身昂贵的皮,扔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男人。
不像沈玉君轻灵的身法,也没有韩璟出众的外貌,甚至没有周蝣身上那种玄而又玄的江湖气。
赵古今接触过的江湖人里没有这样的,除了手里那把有点煞气的刀,别的和作威作福的地主少爷没什么两样——不高不矮、有些粗壮的身材,大摇大摆、自鸣得意的步伐,有些浑浊的眼睛。
陈耳就死在这种人手里?难怪三更楼觉得受辱,非杀了他不可。
赵古今自信心高涨,杀个如此浊物,问题不大。
直到郑一枝练起断雁西风时,赵古今的找回了一些朴实的恐惧感。但又心生向往——她也是用刀的,自从进入逍遥宗以来,她便再没碰过刀,早就手痒了。
若是她也能习武……
郑一枝这种蠢物都能发挥出这样的威力,若她有机会学,一定能学得更好。
“等杀了郑一枝,要想办法拿到断雁西风。”
她正想着,郑一枝就死了。
这下完了。
现在往他嘴里灌绕指柔还有用吗?
冲上去砍手呢?
还是说她刚想要断雁西风,上天就逼她一定要拿到?
赵古今当然没有机会冲上去,实际上她只能观望,根本进不去。
她眼睁睁看着吴止的侍女像捡风筝一样轻轻将郑一枝的尸体捡了起来,似乎有些嫌恶,除了拎着他的那只手,其余部位、甚至衣袖都没有沾上他一丝一毫。
赵古今看着她拎着尸体跟在吴止身后消失了,脚下像生了根,僵在了原地。
距离逍遥宗离开此地还有两天,难道两天后就是她的死期?
她缓缓回过神来,身边有些外来门派的人在窃窃私语。
她急忙加入。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怎么杀了个人?”
赵古今随便找了两个在对话的人,浑水摸鱼。
“杀人的是青云山庄大小姐,她果然如江湖传言一般……”
另一人截住话:“慎言。”
赵古今了然,原来是吴止。
周蝣说过吴止是个疯子,果不其然。
比周蝣还不正常。
她还想着砍手的事,接着问:“后面那姑娘好大的力气,她带着尸体去哪呀?”
那两人抬头打量了赵古今一眼:“你是哪来的,怎么如此没有见识?”
赵古今挠了挠头,做出一副憨厚的样子,傻笑了两声。
好在那俩人并不在意,接着说:“当然是扔后山喂狼了。青云峰的狼你没听说过?个个都吃过人肉。听说吴宗主还有驱使狼的本事。”
后山。
赵古今打算去碰碰运气。
当然不是“狼口夺手”,只是看看能否探到尸体的方位,再做打算。
万一她就是运气好呢?
说干就干,赵古今退出人群,慢慢朝后山的方向走去。
她心里记得这山上有阵法,故而未敢下山,只是顺着山势走。
然而,她明明看见前方是草丛,但迈步过去后,却突然踩空!
*
另一边,吴止杀了郑一枝的消息很快被报到了吴云天那里。
此刻书房里,吴云天正对着吴止下令:“跪下!”
吴止跪的动作很从容,但眼神里满是不忿:“爹,你吓唬我做什么!”
吴云天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娘把你宠得真是无法无天了!你自己说说今天做什么了?”
吴止歪头思考了一下:“练武去了,爹爹昨天送我的刀法不好玩。”
“还有呢?”
吴止试探着问:“杀了个人?”
见自己似乎答对了,吴止有些委屈:“爹就为了这点小事说教我吗?”
“小事?你知道你杀的是谁吗?”
吴云天在回忆自己这些年是否真的对长女太过放纵。
“霸刀门的少门主,郑一枝。爹,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吴止想到郑一枝敢笑她,敢用那种黏糊糊的眼神看她,一阵恶心。
“那你说说,他做什么了?你非杀了他不可?”
吴云天觑了吴止一眼。
“他笑话我学不好他们家的刀法,还盯着我上下看。”
吴止愤愤不平。
“那是该死,可你不该杀他。”
“爹!你不疼我了。我过去杀人你从来不说什么的!”
吴止说着,自己站了起来。
“你过去杀的不过是些奴才,无伤大雅。这郑一枝好歹是个少主,况且他拿着门派至宝上门求庇护,我也默许了。你杀了他,让武林人怎么看我们青云山庄。”
吴云天找回了耐心,对吴止细细解释,只是他只看着手里的茶盏,没再给长女一个眼神。
“那又怎样?武林人怎样看我们,不在于郑一枝的死活,而在他们打不打得过青云剑法。”
吴止抬手用两指比了个剑招。
“况且谁又不是奴才呢?”
吴止的眼神随着手中的剑招而动。
“最底下的下人是主管们的奴才,主管们是各峰管家们的奴才,管家是弟子们的奴才,小弟子又是大弟子的奴才。”
吴止露出天真的微笑。
“而他们所有人,又都是我吴家的奴才。”
吴云天没有否认,只是说:“这是在庄内算。”
“这天下谁又不是奴才?”
吴止反驳得很快。
“小门派不过朝生暮死的蜉蝣而已,从小门到大宗,一层就是一层的奴才。郑一枝拿着刀法求上门来,便是想要做奴才,我不过是成全了他。”
吴止手中的剑招走完,剑式一收,用黑沉沉的眼睛看向父亲:“爹,我不想做奴才。所以青云山庄要做天下第一,永远的天下第一。”
吴云天不喜欢长女话中透露出的野心,若是幼子有如此想法,他自然不胜欢喜,但长女如此,对于幼子便是隐患。
好在她被娇惯着长大,行事冲动任性,绝无统辖的心胸和气魄。
“下去吧。”吴云天对吴止摆摆手,算是将此事揭过了。
吴止一脸不服气地退了下去,却在迈出门时露出了尽在掌握之中的笑意。
她判断事物的价值有一套自己的标准:
爹给自己和妹妹的,是凡品;给幼弟吴鹤霄却不给她们的,是上品;连吴鹤霄都不可以随便动用的,是难得的珍品甚至至宝;给娘的,是废物。
所以她可以随便练的断雁西风,不过如此。
既然作为阵门之宝的断雁西风不过如此,那杀个霸刀门少主,又能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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