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古今克制住自己想要奔进里屋制止的冲动,接过册子,环顾观察了一下其他人的反应。
没有反应。
仿佛刚刚是赵古今的幻觉。
但接下来又是鞭子的响声,同时响起的是一个女孩的痛呼声。
“里屋怎么了?要去看看吗?”赵古今看向手中的册子,没抬头,只当是随口一问。
“姑娘不必多虑,寿宴在即,主管赏罚严明些。”
好一句“严明”,难怪刚才问路时,那侍从如此紧张。
赵古今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回册子上,这册子上记录了宗门、物件、时间以及是自取或是送上门的。
她有心往前翻几页,但刚动作,便被那侍从制止了。
新的一页上是一个侍从刚刚记录的,要送往鸣剑派。她放下册子,拿起花瓶又看了看,说:“罢了,没有主子要的样式,我回过主子再来。”
这期间,里屋的鞭子依然一声一声地响着,但再未有过痛呼声。
“再这样打下去会死人的,太晦气了。”她抬高了音量,提醒里面的人。
鞭子声停了。
“烦姑娘操心了,我送您出去。不知您是哪个门派的?”眼前的侍从又问。
赵古今故作镇定:“你问这做什么?我又没拿你的花瓶。”她摊开手,装作不耐烦的样子,一边说着“晦气晦气”,一边大步走了出去。
那往鸣剑派去的侍从刚走不远,即使不被送客,赵古今也是要走的。
她迈开步子的那一刻,心里又回想起方才的鞭子声。
摇摇头,赵古今自身难保,只能努力忘记,举步跟上了前人。
很快,她见到了鸣剑派所在的院落,果然在她想的那片区域。猜测得到验证后,她在这一片内佯装经过,细细看起了院外的守卫。
这些守卫有的是青云山庄安排的,有的是门派自己的人。以郑一枝抬手就杀人的行径来看,此人张扬好斗、目中无人,他十有**会选自己人守着。赵古今看完一圈,这一区域内守卫用刀的共三个院子。
此时天光已渐渐落幕,白天迎来送往的人稀疏了起来,赵古今若还在走来走去观察就太过显眼了。
她不敢多逗留,穿过这片规整的院落,迎着残月慢慢往回走,影子在山路上被拉得长长的。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该死的周蝣,连郑一枝的画像都不给我。”
明日午前,寿宴就要开始了,逍遥宗将在寿宴后的第三天离开。
留给赵古今的时间不多了。可她甚至连郑一枝是哪个都不知道,遑论下毒。
赵古今刚回屋,朱金蝉便问:“蒋婷,你去哪儿了?半天没见到人。”
“是有什么活儿计要我做吗?”
“不是,就是问问。”
赵古今想到朱金蝉性子活泼,交际甚广,知道的江湖消息必然比自己多,试着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
“我想看看江湖人是什么样子,就出去走了走,可什么都看不明白。金蝉,你见识广,能跟我说说吗?”
朱金蝉很受用,她眯起眼睛,得意地笑了笑,很是大方:“你想听什么?”
“都想知道!”赵古今看朱金蝉的样子,心里有了点希望,问道:“我今天看到个耍大刀的,可威风了,你知道是什么门派吗?”
“用刀的门派可多了去了,最厉害的是断水派。其他就都是些普通门派或者听都没听过的小门派了。黑锋派无影刀法、霸刀门断雁西风、朱玄山左手刀,也算有几分名声,但和断水派是没得比的,跟我们逍遥宗更是差得远。”
果然,虽然赵古今一路上也零碎听了些东西,但所知所得和朱金蝉还是没得比。
赵古今听见关键信息,猜测那三个院子里就是黑锋派、霸刀门和朱玄山了,忙捧场道:
“你好厉害,懂这么多。”
朱金蝉扬了扬下巴:“这都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消息,我一路上都听得七七八八了,你平时跟大家不打交道,才会不知道。以后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
“那黑锋派、霸刀门、朱玄山又什么不一样的?”
朱金蝉沉默了,她也只是道听途说,刚放出去大话,没想到转瞬就遇到了自己不会的难题。
那此刻赵古今一脸期盼地盯着她,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太多,只能囫囵把听说过的情况一股脑全说了:
“黑锋派没什么传言。霸道门江湖名声不好的,听说他们少主惹了什么大人物。朱玄山都是左撇子。”
她说完了,见赵古今还是盯着她,有点尴尬:“我忘啦!我出去找人再给你问问。”说着就要起身。
赵古今本来指望她多说一些,闻言才知道这就是所有消息了,急忙拉住朱金蝉。
“别去!”
“啊?为什么?”朱金蝉不解。
赵古今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我是来杀人的,郑一枝也知道得罪了三更楼,必然有人会来杀他,你随便出去问会打草惊蛇。
因为若被发现,郑一枝宁可错杀不愿放过的话,跑出去打探消息的朱金蝉会死。若成功杀了郑一枝,霸刀门追查时发现朱金蝉的动作,难保不会杀了她。
这些当然说不得,不仅如此,还要让朱金蝉把今晚的对话吞进肚子里。
思绪流转,赵古今咧出一个笑:“你知道得很多了,我还想听别的门派的故事,这些都不要紧的。”
又低下声音,收了笑,抓着朱金蝉的手说:“金蝉,我没有见识,怕人家笑我,你不要跟人说我什么都不懂。”
朱金蝉有些生气:“我是这样的人吗?”
“不是不是,金蝉,那你别跟别人说我问过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朱金蝉摆摆手,心里还是有些生气,便洗漱歇下了,打算两天不跟赵古今讲江湖故事,聊表愤怒。
*
次日清晨,寿宴即将开始,青云山庄的人忙而有序,守在各院前等着引路赴宴。
赵古今又去三个院子前远远观望,正如朱金蝉所说,却有一家的刀在右侧腰间,想必是朱玄山。另外两家,赵古今随便选了一家守着,只等赴宴之人出来再行观察。
半晌,一行玄衣金带的人陆续而出,打头的那人身型高挑瘦削,左手握着一柄黑色的刀,从刀柄到刀鞘,浑然一体的黑。
赵古今收回了目光。
不像。
周蝣讲陈耳之死时,提过霸刀门,刀如其名,以霸、力为主,这些人的身形不像长期修习这种刀法的。况且郑一枝的性格听起来极为跋扈,从衣着和气氛来看,也不像。
那就只剩一个院子了。
赵古今低头斟酌,并未发现那打头的人投向她的方向、刀一般的目光。
赵古今来到了最后一个院子外。
这一区域的门派因江湖地位平平,分到的院子并不大,相应能带进院子的护卫、侍从也更少。
现下主子和贴身随从都已去赴宴,院落空了不少,守卫也松懈了下来。
赵古今绕着院子转了一圈,想找个无人的角落看看能不能翻进去。
但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姑娘在做什么?”
赵古今回头,是一个青云山庄的侍从。
“迷路了。”赵古今讪笑,却发现那侍从听到她的声音后,神色缓和了下来,似乎在思考什么。
趁对方没反应,赵古今摆摆手,说了声:“好像是往那边走。”言毕,不等对方回应,溜走了。
但她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寿宴期间守卫宽松的机会,是以过了两个时辰,她又来到了院外,踩着山石和院外的树枝向上爬。
她被一阵力道拽了下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来不及感受疼痛,她思绪飞转,汗毛竖起,恐怕今天便要死在这里。
但抬起头却发现,还是上午那个侍从。
“你不要命了?”那侍从蹙着眉问。
赵古今拼命冷静下来,细细看那人,这姑娘约摸只有十四五岁,个头不高,看着有些瘦弱。她脸上还带着些稚气未脱的婴儿肥,面色却没有一般豆蔻少女的红润,反而连带着唇都发白。
赵古今知道这种面色。
村里受过“祖宗之法”的人,身上被打得出血,连着几天没有气力,就是这个样子。
这姑娘挨过打。
赵古今又回想了一下方才拉她的力气,不算大,只是她没防备才被拉了下来。况且最底下的侍从都是不会武功的,这姑娘挨了打还要上工,又如此瘦弱,想必就是那种不会武功的下人。
“打得过。”赵古今心里做出判断,但她没有立刻下手。虽然她心里对周蝣不忿,但也记得周蝣最初说过的,要先虚以委蛇。况且这大白天,闹出声响就麻烦了。
见赵古今不说话,那侍从也安安静静,只盯着她看。
赵古今终于开口:“姑娘这是何意?”
对方板着脸:“你翻进去不消片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赵古今背后冒出冷汗,正要开口再引这侍从解释,对方就自己开口:“我不管你鬼鬼祟祟在做什么,立刻离开。青云山庄没有你想的这么好闯,此处无人把守,又刚好有方便你爬墙的树,不觉得蹊跷吗?”
赵古今确信对方没有恶意,想套套话:“姑娘的意思是有机关?未曾想霸刀门也有擅机关的人才。”
“不是他们布置的,是我青云山庄的阵法。”
她没反驳,果然找对了,这院子里正是霸刀门。
“不要再妄图在附近行事,附近有守卫说昨夜和今天都见到你了。快走。”说完,那侍从就要转身离开。
“留步,你为什么要救我?”赵古今爬起来跑到对方面前,拦住去路。
“不重要。”
赵古今从怀里拿出一片金叶子,递给她:“你可知道霸刀门少主郑一枝?”
侍从没接,她警惕地抬眼看向赵古今:“再提醒你一句,拿着金叶子到处打听会死得更快。”
赵古今仅找人就费了一天多的功夫,如今翻墙入户又行不通,再这样下去怕是将任务失败被周蝣杀了。
既然眼前的人对自己没有恶意,又冒着违抗青云山庄的风险保下自己,那无论如何,要抓住这个机会。
“姑娘虽能救此刻的我,却救不了明日的我,拿不到郑一枝的消息,我一样会死。我不求姑娘违抗山庄,只要一句郑一枝的消息。我是……”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赵古今的声音被急促打断,“郑一枝每日卯时会去练武场,不管你是哪家的,在练武场旁观都不会被阻拦。”
赵古今喜不自胜,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怎么知道哪个是郑一枝?”
“他的刀柄缠着血红的布条。”那侍从一边回答,一边拨开赵古今继续向前走。“今日之事,你我都不要向旁人提起。”
赵古今想到她是谁了。
“你是今早在库房被打的姑娘吧?伤处上药了吗?”赵古今轻声问。
那侍从没有回答。
她似乎没有听见一般,步履未停,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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