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送完沈吉，返回亭中，坐在桌前，幽幽叹了口气。
“苏大人啊，官运亨通要懂难得糊涂……我看啊这句不大工整。”
苏成听到柔婉的声音，头也不转道:“你不是说不胜酒力休息去了吗？又从哪里冒出来了。”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我也出个上联，大人对对如何？”
苏成听出是萧逸歌的声音，心中欢喜无限，嘴角微笑，道:“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祝大人荣升之喜，我来晚了，敬大人三杯酒。”苏成转身，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人来就行了，敬什么酒，见外。”
苏柔婉和萧逸歌入席，柔婉道:“萧妹妹是等蝉儿的好酒酿出来送你，所以才来晚了，看到你跟沈尚书聊天，她就来找我了，我俩无聊在院里坐着，自然听到了你与沈大人的交谈。”
“酒呢？”苏成道。
“看你刚刚喝了不少酒，所以就没拿过来，喝多了伤身，留着以后有的是时间喝。”柔婉道。
“都察院左都御史，凡朝廷政事得失，民生利弊，百官有奸贪污绩，甚至王爷国舅有违法乱纪行为，亦得据实纠弹。大人，你这官可不见得好做呀！”萧逸歌道。
苏成笑道:“好做的官，哪里轮得着我做。”
萧逸歌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当言官的首领，偏偏有人提醒你少说话。”
“专门监督弹劾别人犯错，哥哥又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以后可有的得罪人了，我仿佛都看见你的脑袋在头上摇晃了。”苏柔婉趴在桌子上道，“要不然你别当这个左都御史了。”
萧逸歌抿嘴笑笑，看着苏成，苏成也正好看她，目光对视，微微一笑:“有你们担心我，我死了也值啊。”
“还没上任，就先开始死啊死的。就不盼点好。”萧逸歌道。
“要是有一位武功高强，且头脑聪明的武林高手贴身保护我，那我大概率是不会死了，萧女侠，你说是不是？”苏成拿着折扇边扇边玩笑道。
苏柔婉撇撇嘴，道:“拐弯抹角，你直接说萧逸歌萧女侠，你住我屋里保护我，这样我就安全了。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想啥好事，想的美。”
萧逸歌正喝酒，听到柔婉的话，差点呛住，苏成合住扇子指着苏柔婉道:“我的妹妹啊……你就不能说话矜持点。我看今儿那个沈府二公子总是盯着你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招惹上的，这个二公子几年前夫人就过世了，等着续弦呢，要不然你委屈委屈嫁了去，也给哥哥我官场路上找个依靠，这样我这脑袋说不定就稳了。”
柔婉知道苏成故意气她，道:“好啊！哥哥明日就做媒，把我嫁过去，我等着去做沈府的娘子。”
“你……你就气我吧你，你真看上那个二公子了？”
“看上了，一表人才，很好啊，我这人生经历，有男人要就不错了，何况沈府这样的大门户，好的很。”苏柔婉气道。
“你有什么人生经历，不准胡说。”苏成被话赶话不免也生气。
萧逸歌一听气氛不对，赶忙开口道:“怎么三句话不到，就吵起来了，都少说几句。”
苏柔婉突然眼眶红润道:“你……你就是想方设法想打发我嫁人，什么沈府二公子，我压根不认识，还不是你招惹来的，你想娶什么王公小姐，我也没拦着啊，嫌我碍事，新嫂子进门，我出去，你找个岳父依靠，也不用担心官位不稳了。”说完“哇”的一声哭出来，趴在桌子上。
这下苏成和萧逸歌都有点不知所措，手忙脚乱，苏成急道:“我要娶什么王公小姐啊，都是哪里跟哪里，我说沈二公子，就是开个玩笑。”
萧逸歌拍着柔婉的背，哄道:“不哭了。”随即抱住她，萧逸歌知道柔婉从小无依无靠，被卖来卖去，内心总是充满不安全感，敏感多思，心灵创伤终是难以抹去，心里心疼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任由她哭。
苏成无奈叹了口气，内心也泛起无限柔情，坐在苏柔婉边上，道:“都是哥哥我不好。”
“许是酒喝多了，又是这样的晚上，容易生出许多思绪，我带柔婉回房睡了。”萧逸歌说完就扶起柔婉回房了。
柔婉在萧逸歌怀里熟睡后，萧逸歌放下她盖好被子，吹灭蜡烛，出了房门，准备回去，不曾想苏成就在门口站着，萧逸歌道:“没事，就是困了，现在已经睡下了，我先走了。”
“我送你回去。”苏成叫道。
“不用，你明儿还要早朝，又应付了半天沈吉，还是早点歇息吧。”萧逸歌说完话转身就要走。
“如果我说我想送送你呢。”苏成叫道。
萧逸歌回头倒是笑了，道:“御史大人送我回家，那是我的荣幸，走吧。”
夏日的夜，没了白天的喧闹声，一轮皓月照在街上，树影婆娑，偶尔几辆马车来往，伴着几声犬吠。苏成一身轻薄的青衫，提着灯笼，与萧逸歌并排走着，两人身高差不多，萧逸歌一身淡蓝裙袄，头发随意用青簪固定，几缕秀发随风轻飘。
两人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人开口说话，萧逸歌爽利惯了，总觉得这样默默不语别扭，开口道:“大人咋不说话。”
苏成笑道:“你不也没说话。”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一向话少。”萧逸歌道。
“这样一直走着挺好的，不需要说话就很好。夜路难走，有个人默默陪着就足矣。我怕你一个人走夜路，难免寂寞，人在这样的夜晚，最容易生出许多寂寞的思绪。”苏成道。
“如果我说我早已习惯独来独往，并不会寂寞呢。”萧逸歌道。
“那就当是我寂寞吧！是我想让你陪着我。”苏成道。
“我看这人啊，就不能多喝酒，喝多了说话就容易跑偏。我和大人初相识，大人还记得吗？”萧逸歌道。
“当然记得，你雨夜出现，头戴斗笠，英姿飒爽，为我解开难题。”苏成思绪飘飞。
“我对大人的心，亦如当初。”萧逸歌道。
“你就不能想点别的。”苏成道。
“想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爱花容月貌的美人，爱俊俏的郎君，是人就会想啊，只是我更爱璀璨的星辰，更爱山川广阔，更爱天地逍遥。”萧逸歌道。
“璀璨星辰，山川广阔，天地逍遥。果然让人向往。”苏成酒意上来，感觉头有点晕，走路踉跄了一下。
萧逸歌忙扶了一下他，接过灯笼，苏成顺势倒在萧逸歌身上，萧逸歌笑道:“你别故意占便宜。”
不知不觉走到了田间小路，麦子已收割完，田里刚种下豆子玉米花生红薯等秋日农作物，苗都还没长出来，只有光秃秃的黄土一片。
皓月下，田间小路仿佛披上一层黄纱，路旁的杨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偶尔几声鸟鸣声，像是夜里小鸟在说梦话，苏成走路已东倒西歪，萧逸歌索性让他坐到田埂上醒醒酒，卸下腰间装水的葫芦让他喝水。
苏成接过，喝了几大口，递给萧逸歌，看看四周，流萤飞舞，虫鸣声声，迷迷糊糊道:“麦子都收完了？”
“收完了，大家都已经种上秋季农作物了，您就放心吧。”萧逸歌道。
苏成拍拍身边的位置，道:“来，你也坐下。”
萧逸歌坐在他身旁，道:“大半夜的不睡觉，两人坐在田间地头，大概是有病吧。”
苏成感觉头沉沉的，把头靠到萧逸歌的肩膀上，萧逸歌看看他，无奈摇摇头，抬头看到杨树上有几只知了猴，喜道:“你看，有知了猴。”
苏成笑一笑道:“小时候家里穷，没肉吃，就带着妹妹一起抓知了猴，这可是美味呀！”
萧逸歌笑道:“油炸一下，撒点盐就已是人间美味。”
苏成手指远方道:“你看，那里有一片池塘。”
“怎么了？”萧逸歌问。
苏成突然起身，道:“拿笔墨来，我要写词。”
“荒郊野外的写什么诗词，没笔，地上土疙瘩倒是很多。”萧逸歌道。
“土疙瘩也好啊。”说着捡起一块，蹲下来在地上开始龙飞凤舞，萧逸歌也蹲下提着灯笼看，只见他写道:“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后面没写完，就头晕难耐，直接倒在地上。
萧逸歌拿起土块，再后面续道:“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苏成看到后，欣慰地笑了，道:“苏子瞻的词，好词，萧逸歌的字，好字，字好，人也好……字如……其人……”说完就彻底醉倒在地。
萧逸歌一看苏成这一时半会酒醒不过来，索性提着灯笼扶起他回家算了，东倒西歪的终于到了家，进了院里，蝉儿还在等萧逸歌，萧逸歌小声道:“怎么还没睡觉？”
蝉儿道:“今晚月亮好看，我看着月亮不知不觉就这个点儿了，这是谁啊？”
“苏大人，喝多了，搭把手，我们把他扶到偏房睡吧，也只能在我们这将就睡一晚了。”萧逸歌道。
两人把苏成弄进屋里，脱了鞋子，盖了被子，苏成便沉沉睡去，萧逸歌打了个哈欠，道:“真是累死人了，我就不该让他来送我，哪有这么送人的。”
说完吹了灯，示意蝉儿出门。
深夜月光洒在窗户上，照着熟睡人的床榻，像一双轻柔的手，抚摸着孤独的灵魂进入沉沉的梦境，梦里是夏日高柳下的蝉鸣，是繁星下飞舞的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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