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过来了？”
崩溃过后的文念安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含糊不清。她慌乱地用袖子擦拭着眼泪，却越擦越多，索性把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泛红的耳尖。
实验室里只剩下她压抑的抽泣声。
“没事的，我可以的，只是我没接触过这种选择...”
文念安想解释，她想要维持最后的体面，可话未说完，眼前的光线突然暗了下去。
裴叙两步跨到她身边，没有拥抱，只是抬手轻轻将她卫衣的帽子拉起来，宽大的帽檐恰到好处地遮挡了她哭红的双眼，为她隔绝了那些令她自我厌弃的视线。
随后，他拉出旁边的椅子，在她身侧坐下。
裴叙这下算是服了，心气高还嘴硬不承认，明明难过得要命，却偏要一个人逞强。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比平日更低沉几分，“没关系的，文念安。”
“情绪不对的时候，”他顿了顿，给她时间平复呼吸，“就少说话。”
实验室的门并没有关紧，裴叙走到门口时就听到了抽泣声，他考虑到女孩的情绪，索性进门就直接关灯。
为她戴上帽子也不是在制止她崩溃，而是在为她搭建一个可以安全崩溃的角落。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
文念安看不见裴叙，只能感受到身边那个坚实的存在，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栀子花气息。
这一刻，所有强撑的坚强土崩瓦解，长期积压的委屈、无助和压力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不再抑制自己，哭得泣不成声，眼泪成串地滚落，很快浸湿了帽檐。
这是她进入大学以来，第一次如此放纵自己的情绪，仿佛要把这几个月所有的坚强，都随着泪水一次性流干。
裴叙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
他只是表面平静，仿佛一座冰山，内心却早已因她的泪水而掀起惊涛骇浪。
他都快心疼死了。
事实上，早在上次那个下着大雨的午后，她穿着单薄的卫衣，肩头被淋得湿透，裴叙就已经心疼了。
他需要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能维持着坐姿的稳定，才能不让自己的声音泄露丝毫异样。
裴叙其实很想走过去，去拍拍她的背，或者干脆将她揽入怀中，告诉她“别哭了，有我在”。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
他知道文念安要的不是哄孩子式的廉价安慰，那种空洞的“别哭了”对她而言更是一种侮辱。
所以，当尹刘哲在后面随口提起“文念安刚被拒稿了，那期刊她跟了挺久，这会儿估计还在实验室难受呢”时，裴叙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毫不犹豫地转了方向。
他觉得，文念安现在或许需要一个人，一个不需要她费力解释、不需要她强颜欢笑，仅仅只是存在着的陪伴。
在这个被黑暗笼罩的空间里，裴叙给了她最需要的理解和包容。
待她的哭声渐渐平息，呼吸不再那么急促，裴叙才轻声开口：“哭完了吗？”
“嗯。”
文念安的声音还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好。”他点了点头，语气自然地过渡到正题，“那我们来解决问题。”
裴叙俯身靠近电脑屏幕，两人的距离在不经意间拉近。他修长的手指在触控板上轻点，调出她整理的对比笔记。
“你选择期刊的第一标准是什么？”他切入正题。
“期刊的学术影响力。”文念安回答得很快。
裴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的视线在屏幕上轻轻扫过，停留在两个期刊名之间，于是开口提问：“那你觉得这两个，哪个影响因子更高？”
“后者。”
文念安毫不犹豫。在她接触科研前就听过这个刊物的鼎鼎大名，进入实验室后更是频繁听人提起。
“错。”
裴叙回答的不留情面。
文念安惊愕抬头，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裴叙微微侧身，以便她能更清楚地看到屏幕，“知名度高不代表就是最适合的选择。我们要看的，是期刊的收录范围是否与你的研究方向匹配，审稿周期是否合理，还有近三年来的影响力趋势。”
他一边说，一边调出几个专业的学术数据库。
“你看这里，”他指向其中一个图表，“虽然这个期刊名气稍逊，但它专门收录你这个领域的研究，而且审稿速度更快。考虑到截止日期，这可能是更明智的选择。”
文念安专注地听着，不时点头。
解释完毕，裴叙倏地坐直身体，向前倾近，直勾勾地盯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其实在裴叙点出两个名词的瞬间，文念安就恍然大悟了，但她没有打断，只是静静看着他侃侃而谈。
谁知裴叙突然靠近，文念安措手不及，脸一热，下意识扶着椅子向后挪了小半步。
裴叙却像是早有所料，双腿微分，一只手迅速从口袋里抽出，精准地撑在她椅背上方，拦住了她的退路。
裴叙一用力，两人的距离反而被拉得更近。
文念安惊得瞪大了眼睛。就在这时，电脑屏幕恰好熄灭，实验室陷入彻底的黑暗。
在黑暗中，裴叙能看清她刚哭过的眼睛还泛着红，眼角甚至残留着泪痕。
但此刻，他心里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她刚才那副“早就懂了”的表情，他太熟悉了，过去十几年在他自己脸上出现过无数次。
但他忍住了没揭穿，跟她气什么，她刚哭过。
裴叙压下火气。
“跑什么。”
“听明白了吗？”
因为离得太近，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睫毛。
文念安只觉得心跳快得要失控，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细微的：
“嗯。”
裴叙停顿片刻，然后用那只撑在椅背上的手，非常轻地、快速地揉了一下她的头发。
“明白就快改，我等你。”
文念安随意划过触摸板，屏幕重新亮起。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那张她精心设置的桌面壁纸，连同上面那行她曾无数次凝望的字，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两人面前：
“科研的本质，就是把'不可思议'变成'不过如此'。”
那是他曾在颁奖典礼上说过的，被她奉若圭臬的话。
文念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情急之下竟然下意识地伸手想去遮挡屏幕，但这个举动显然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她慌乱地出口解释：“就，就那次典礼，我觉得说得挺好的。”
裴叙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喉咙里溢出一声低沉的轻笑。
文念安听不懂那笑声里的含义。
是调侃？
还是觉得她幼稚？
月光下，文念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轻轻地说：“你喜欢什么跟我没关系。”
“时间不早了，抓紧时间改吧。”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实验室的灯。
大框架定下以后，细节处理起来很快，文念安很快完成了修改。
当她终于点击提交按钮时，忍不住轻声欢呼：“nice！”
文念安转头，想与裴叙分享这份喜悦，但却没开口。
裴叙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灯光下，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这一刻，文念安忽然意识到，褪去所有光环，他也不过是个会在深夜里感到疲惫的普通人。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裴叙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解决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嗯。”
文念安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
裴叙站起身，动作自然地帮她整理散落的资料：“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夜深人静，校园里只剩下路灯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文念安犹豫片刻，开口轻声说：“今天，谢谢你。”
裴叙侧头看了她一眼，月光在他眼中流转：“不用谢，有时候学会调节情绪比你熬夜出结果更重要。”
他停顿了一下，尽管他知道文念安不缺鼓励，但是还是说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你比你想象的更坚强。”
文念安偷偷抬眼看他，路灯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她突然觉得，那些曾经的仰望和距离感，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悄然发生了变化。
走到宿舍楼下，文念安停下脚步：“就送到这里吧。”
裴叙点点头，目送她走进宿舍楼。在她即将消失在转角时，他突然开口：“文念安。”
文念安回过头，夜风轻轻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情绪在流转。
“你很优秀，”
“要相信自己。”
说完，裴叙转身离去。
文念安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回到寝室，文念安轻轻关上门，室友们都已经睡下。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洒满桌面。
电脑屏幕还停留在投稿成功的确认页面。
这个夜晚，因为一个人的出现，一段对话的温暖，一次崩溃后的重生，变得格外不同。而那些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距离，似乎也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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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怦然心动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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