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槐扯下破旧的青布衣袖,将手腕手臂藏了起来,三指轻按在虚云手腕间,指尖微微使力,凝神细辩脉象。
摸出他积毁的旧伤,苏槐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抬眼道:“虚云法师,以前可是受过重伤?你身体的.......”
虚云轻笑出声,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一丝笑意也无:“苏郎中,我只是手疼。”
苏槐模模糊糊感觉虚云法师身上的气息变了,虽然他正笑着谢他:“麻烦苏郎中了。”
但他后脊扔窜起一股寒意,他忙道:“好,好。”
虚云厌恶别人的触碰,可这是小珍珠的要求,他不得不配合,他的视线落到颢珍珠的身上。
她正与对面的两人交代具体事项,表情认真严肃:“你们一定要记住我说的,万不可以省略任何步骤,也不要怕麻烦,若是感染了只会更麻烦。”
“包扎伤口要用干净的布条,像这样——”她随手拎起裙摆上垂下来的丝带,缠在自己手腕上,“包扎打结,别太紧也别太松,保护好伤口别沾水,过几天要是没红肿没流脓,慢慢就能长好了。”
“府中还有止血药和伤药,但是长此以往肯定是不够的,但是煮过的草木灰,或者捣烂的艾草、蒲公英叶子,敷在伤口上一样可以拔毒消肿。”
“对了,姑臧城入夜后风沙大,一定要用头巾或者布料隔离伤口。”
几人凑得很近,脑袋几乎挨在一起。
她说话的时候,纤细的手指在两人的手背上细细指点,时不时便会碰到那男子的皮肤。
她有一双极黑亮的眼睛,藏在繁密的睫毛下,黑地纯粹,像是浸在水里的墨玉,湿漉漉的泛着光。
西凉的空气粗粝干燥,风裹着细碎的沙粒在空气中悬浮,视线里犹如笼着一层淡淡的烟雾,她在这影影绰绰的雾里白得近乎透明,不止是眼睛,她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粉白冰瓷釉,鼻尖、耳垂、腮上都透着淡淡的粉,漂亮得不可方物。
如此漂亮温暖的小珍珠,那男子与她正对着,自然看得比他更清楚。
他看到对方的脸上慢慢爬满红晕,一双情窦初开的眼睛悄悄地黏上去,死死黏在她的脸上,再也移动不了分毫。
不知所谓的狗崽子。
虚云的视线里裹着利刃,一点点梭到男子的脸上,沿着他的脸一寸寸划过,直到对方在他的意识里皮开肉绽,面目全非。
他的视线太过阴冷,刘三郎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望过来,可是入目只见虚云法师正闭着眼睛假寐,刚才如毒蛇一样阴冷跗骨的凝视好像只是他的幻觉,他懵懵地挠挠后脑勺。
苏槐轻唤:“虚云法师,未检查出有伤,大概是过于疲累所致,我给你敷上一层舒缓的药,过几日就好了。”
虚云颔首:“好,多谢苏郎中。”
那边,颢珍珠从药箱里挑出一些药留用,将其余的分给他们,又细细说明了用法用量,才道:“你们先去替大家处理伤口,若有不会的再来问我,或者问苏郎中,人数太多,我们救治不过来,就靠你们了!”
刘三郎嘿嘿笑:“好。”
小女郎郑重点头:“我会认真做的!”
颢珍珠问她:“妹妹叫什么呀?日后我好称呼你。”
刘三郎忙插嘴道:“我叫刘宏远,大家都叫我三郎,女郎怎么叫我都行!”
颢珍珠笑着应了,被打断的小女郎再次开口:“我叫沈瑶,今年十八了,应该比女郎大些。”
她这才知道,沈瑶虽然看起来很瘦弱,身量与她差不多,却比她大了三岁多。
“我记下了。”颢珍珠送走两人,便回头来寻虚云法师。
苏槐已经给虚云法师涂好伤药,正在包扎,见颢珍珠过来,主动开口解释:“我也未见伤口,骨头也没事,只需敷药静养即可。”
颢珍珠终于放下心来,她不再担心虚云,转头去给老阿婆和刘氏处理伤口。
老阿婆和刘氏不肯露出胳膊,怎么劝说都不肯,只道:“小颢将军休息去吧,我们等苏郎中就好。”
苏槐也主动道:“我来便好。”
颢珍珠无法,见这里也不需要她,她在手指上抹了点伤药,轻轻按揉伤口,然后往女子群体走去。
刘三郎一看便是有经验的,虽然总是走神但是一学就会,沈瑶就显得生涩许多,她准备去帮帮她。
一墙之隔的陈二狗一行人已经午睡,呼噜声震天。
打人的女子手被碎瓷片划伤,掌心的血迹已经干涸,沈瑶正在给她清洗伤口,涂药包扎。
她们见颢珍珠进来,忙将挽起的衣袖拉下去,害怕被她看见,因为那伤口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从何而来。
沈瑶甜甜地喊她:“珍珠,我正在给阿姊们治疗。”
颢珍珠检查了一下阿姊手心的伤口:“处理得很好,需要我帮忙吗?”
众人和老阿婆一样,态度坚定地拒绝她:“我们互相教一教,很快就处理好了,女郎去休息吧。”
此时日头正盛,颢珍珠也觉得有些累了,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她帮忙,那去休息一下也好。
回去的路上,发现虚云法师已经不在了,她想了想往敕书楼走去。
虚云厌恶地扯掉手上的布料,露出涂满药膏的手背,药味腥臭。
他用布料狠狠刮掉那层药膏,直到手背上被擦出鲜艳的红色,快要破皮才停下来。
现在终于没有别人的痕迹了。
他缓缓将手举到眼前,疼痛让他清醒,也让他更加确认方才不是幻觉,小珍珠曾触碰他,真实的,活生生的,不是深夜里的幻想,不是画纸上的抚摸。
她一寸寸抚摸他的手背、手指、手臂,还有,大腿根部......
她用力地将掌心的软肉压下去,与他的皮肤紧紧贴合在一起,隔着衣衫抚摸他几乎要忍不住战栗的身体。
他的眼前逐渐模糊,呼吸开始急促,背脊不受控制地颤抖,一股热流从腹部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渴望她的触碰,祈求她紧紧贴着他的皮肤,没有一处遗忘,这种渴望太过强烈,几乎带有毁灭性。他想要更多,不只是指尖的轻触,他想要她的整个手掌贴在他的皮肤上,指甲陷入他的血肉,他渴望更加极致索取与掠夺。
这种感觉令他既兴奋又愤怒。
兴奋于她的靠近,她的触碰。愤怒于她的无知无觉,只留他一个人反复回味。
他不再满足于幻想,不再满足于远距离的注视,他要将他的渴望付诸于实际行动。
他们应该像小时候那样,她给她治伤,给他喂药,在寒冷的冬夜里紧紧相拥。
她方才已经给他治伤、上药,接下来,他们就应该睡在一起,她就应该抱着他,告诉他永远不会离开他。
可是这里的人太多了,多得令他生气。
方才眨眼就不见了她的身影,她对那些死囚犯倒是十分上心,他在她心里还不如那些死囚犯。
她离那些人那么近,他们围着她,一会这个碰她一下,那个摸她一下,那些肮脏的虚伪的手,触碰到那些他们重逢至今他还没有碰过的地方。
她跟那些人攀谈,有说有笑,他不明白她在笑什么,跟那些人说话有什么好笑的,那群死囚犯能说出什么令人发笑的东西来?他不是应该害怕地哭泣吗?
虚云开始焦躁、嫉妒,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起身去寻她。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终于在敕书楼门口找到了她。
颢珍珠困得双眼朦胧:“虚云法师,你去哪?”
虚云走近她,将她困在他的身影之下:“女施主,我手疼。”
颢珍珠使劲摇摇头,迫使自己醒困儿,她忙道:”我看看。”
他的手背上通红一片,上面的药膏和伤布已经被扯掉:“方才包扎的药膏呢?”
他微微侧着脸,看在别处,他的睫毛很长,这么侧着纷乱地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瞳孔,看不出他眼里的神色。
颢珍珠转到他面前,昂着脸去瞧他的脸色:“怎么了?”
他的皮肤特别白,像祁连山上洁白的积雪,看起来清冷又疏离,但是嘴巴却特别红,是那种含苞待放的艳艳的红,像糖葫芦上那一层亮亮的冰糖,这让他看起来又不十分冷漠。
此刻他琥珀色的眼珠子里正含着**的水汽,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紧绷脆弱,仿佛冰糖马上就要融化,积雪就要消融。
他一脸痛楚:“我对那个药过敏。”
颢珍珠惊讶:“怎会如此,你刚才怎么不告诉苏郎中呀?”
他垂下睫毛,眼底一片慈悲,轻轻道:“我不想苏郎中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那样他就没时间救治别人了。”
自己的手都过敏成这样了,竟还满心挂念着别人,虚云法师真是太善良美好了·。
颢珍珠忙扶着他回判官院:“你进去等我,我换新的药来给你治。”
虚云轻轻颔首,眼里泛着痛楚的水光:“好,我等你回来。”
颢珍珠跑得飞快,他盯着她的背影,轻轻勾起了唇角,她还像小时候那样。
不,应该是她即将变成小时候那样,他们要开启一段最亲密的时光,历史总会重演的不是吗?萧寄奴得到过的,他也即将得到。
他的头突然开始剧痛,另一个人格挣扎着要爬出来,虚云拼尽全力与他抗争,片刻后,终于将他死死按了回去。
脑海深处传来萧寄奴的声音:“她不会回来,她只会为我回来,她只会为我治伤,绝对不会为你!”
虚云阖上眼睛,他开始紧张,并且恐惧,如果小珍珠真的不会回来,如果那些死囚犯拉着她求助,她是不是就会为了别人抛弃他......
脑海里萧寄奴的愤怒还在继续:“她不会回来,你们是骗子,全都是骗子,小珍珠绝不会被你们骗......”
突然有人推门,她趴在门框上露出毛茸茸的脑袋。
脑海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猛地掐断喉管,消失地无声无息。
虚云眼里溢出笑意,萧寄奴与他共享了那段记忆,不,应该是说,他早就窃取了那段的记忆,并夺为己用。
往事回溯到眼前,与此刻几乎重叠,她再次出现在他的门口,像一只狡黠的猫,像一只灵动的小鹿。
只是她长大了,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郎,虚云下意识攥紧了手心。
她拎着药箱,朝他跑过来:“虚云法师,我来给你治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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