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一处简陋的旅馆落脚。
老板是个衣着鲜艳的女人，和周围的灰土色格格不入，柜台边暖炉运转着，驱散了一些阴湿的气息。
旅馆的空间不大，布置还算温馨，老板带着两人在二楼看房间，臃肿的身躯在狭窄的过道里灵活穿梭。
“二位是从哪来呀？诶呦这个季节北半球没什么好玩的，上城界的飞岛避冬呢，下城界大多休业了，我们生意冷清得很。再过几个月，飞岛往南半球迁移，这儿的景色就会好很多，来这考察矿区的、找工作的、做生意的、旅游的，什么人都有。”她一一打开房间展示，“这里是老矿区了，设备呢有点老旧，但是卫生可干净，二位放心住，有事随时来找我。”
纪舒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了几句，最后挑了间看上去不那么老旧的房间。
眼睛都睁不开的明臣则一言不发，随便选了她隔壁的房间，付过钱就一头扎进了床，门都没关。
老板收了钱就转身离开，纪舒言顺手替他关上门，回到自己房间，检查了四周，确认没有摄像头和监听器，才开始卸下身上的装备。
最外层的黑袍已经堆积了一层尘土，她对着垃圾桶抖了抖，卸下肩上的挎包。随手摘掉防毒面罩，抠出里面的过滤器扔掉，从包里翻出新的装上。
拉上帘子，钻进浴室，纪舒言迅速地清洗完毕，出来时一手擦着头发，一手刷牙，一边照镜子观察身上结痂的伤口。
刚从监狱醒来时，她身上到处是细小的擦伤，伴随着仿佛脏腑都要移位的疼痛，却只是被象征性地用碘伏和绷带包扎起来。好在高阶异能者的自愈能力也十分强悍，她咬牙处理了伤口的腐肉，又用异能加速血液结痂，才让伤势稳定下来。
如今小伤口都已经愈合，内伤没有大碍，只有几处较深的伤口还留有血痂，应该不会太影响接下来的行动。
漱完口后纪舒言套上睡袍，把脏衣服扔进洗烘机，研究了片刻后成功启动。
天色依旧阴暗，她把自己扔到床上，一手枕在后脑勺，另一只手把玩起智脑来。
智脑的外观看上去像个手环，投影出光屏后既可以在手环上触摸移动、控制光标操作，也可以直接在光屏上点击操作。
纪舒言单手摩挲着手环，移动光标，车上看到的那条最新的有关奥尔斯顿的新闻稿已经找不到，或许是被屏蔽或者撤稿了。
她没有过多纠结，转去搜索“星际科普三千问”、“日常生活扫盲”、“政治与军事基础”、“星际地理”……手环的通讯被加密监控，无法用它联系外界，但不影响她用网络获取这个世界的信息。
空气中飘荡着阴湿的气息，伴随着隐约的金属锈味，老式的洗烘机运转发出规律的噪音，身体下的床铺逐渐被体温焐热，纪舒言研读完几篇文章，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学习中断，她把手环放到一边，裹起被子闭上了眼，很快陷入了睡眠。
………………
洗烘机已经停止了工作，夜色笼罩，淅淅沥沥的雨落在窗棂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吵醒了睡觉的人。
纪舒言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睁开眼，摸到一旁的手环，看了眼时间，已经睡了两个小时。她揉着脑袋坐起来，感觉做了什么不太愉快的梦，睡了一觉反而有点头疼。
房间的灯打不开，或许是停电了。
好在洗烘机里的衣服已经干透，她接着手环的光，摸黑换上衣服，裹好黑袍走了出去。走廊上挂着煤油灯，昏黄的灯光闪烁着，看上去对停电这种事习以为常。
下楼时听见老板的发飙声，抱怨电费又涨了一倍。她像是重压之下终于爆发的气球，长久地发出尖锐的控诉——最开始是不断上涨的租金，她咬牙坚持终于攒够了家当盘下这个旅馆，随之而来的是管理费和治安费攀升。然而交完了管理费在日常的维修管理上还是要额外付费，交完了治安费强盗和小偷也没有变少。工业区污染水域造成的可用水减少，水费是飙升的、需要居民承担的；上城界违约挪用更多用电额度造成的电力分配困难，供需失衡的费用是摊在下城界的。上城界垄断的阳光和水让下城界难以产出作物，于是大量进口的食物由上城界收取关税，翻倍销售进下城界……
她的抱怨以涨价的电费为圆心，越来越发散，而通讯那头的人只是机械地说：“你的反馈我们收到了，但这是统一调整，希望你谅解。如果不按时缴纳，电力系统会一直无法使用。”
老板的抱怨还在持续，但纪舒言可以听出通讯那边已经切断了通话。她在楼梯口站了一会，等待楼下的呜咽声渐渐平息，才迈开脚步走下楼梯。
老板见她下楼，抹了把脸，神色如常地热情招呼道：“客人晚上好，休息得怎么样？”
“还不错。”纪舒言平静回道，“停电了吗？”
“啊，是。”老板有些局促地说，“忘记交电费了，您再等一会，晚点就有电用了，不好意思……”
“有吃的吗？”
老板从柜台后头站起身：“有的，您看看菜单想吃什么？我去后厨给您做。”
纪舒言：“你看着安排吧，按两个人的量做，要好吃的。钱算跟我一起来那个人头上。”
“好嘞，您稍等。”
老板转身打开大堂的后门，往后院走去。
纪舒言挑了把椅子坐下，透过屋里昏黄的灯光看向窗外，街道上也是一片漆黑，寥落的灯光在夜色里明灭。
她曾是大家族里养尊处优长大的孩子，即使经历过算计和争斗，沦落到被家族遗弃的地步，甚至在末世苦过伤过差点死掉，也没有为衣食发愁过。她的烦恼和威胁都高筑在权力和名利之上，眼里看不见民生疾苦。
以前的她是这样，现在的她也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上城界的压迫是一座大山，她没有能力动摇这样的局面，便没有闲心向谁释放她的怜悯。
但如果薛宁在这里，也许会安慰这个老板、接济她，或者暗中接一根偷渡的电线来，又或是直接去拉上城界的电闸……他总是不吝啬于表达善意，喜欢做这些好事。
因为善良，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很好哄也很好骗。纪舒言在心里默默评价。
………………
食物的香气从后院飘出来，纪舒言对着窗外发呆，不多久老板就去而复返，端来了晚餐。
腌过的肉食和素食分盛在两个盘子里，配上若干碗不同食材制成的辣酱，主食是看上去像烤饼又像烤馒头的面食。
“这个季节没有新鲜的肉和作物，都是腌好的，米面也容易发霉，只能做成烘干的饼。这些辣酱是我们这里的特色，这种天气就要吃辣辣的，客人尝尝合不合胃口？”老板笑着介绍，问道，“要不要来点酒？自家酿的清酒暖胃。”
纪舒言拒绝了老板的推销，啃着饼继续发呆，虽然辣酱的味道很爽口，但还是不由得想念薛宁做的饭菜。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同款的黑袍就落座在她的对面，纪舒言嗅到沐浴露的味道，看来明臣也把自己洗干净了。
“我以为你要一觉睡到天亮。”纪舒言说。
明臣咽下嘴里的食物，干巴巴道：“我收到消息，晚点有使者会过来。”
纪舒言“哦”了一声，又用勺子蒯了两勺辣酱，蘸在饼上。使者的办事效率还挺高，这么晚了还加班。
明臣嘴里塞满了腌肉和烤饼，说话闷闷的：“我还以为你点这么多是给我留的。我不吃辣。”
纪舒言确实是按自己饭量点的，但她对腌肉实在不感冒，刚好明臣看上去不是很挑食，于是默认了他的前半句，说：“辣酱我吃，腌肉你吃。”
“腌肉好吃。”明臣赞同。
“………………”
两个人沉默地进食，雨水持续拍打在窗上，留下浑浊的水痕，老板在柜台后似乎是睡着了。
“当当——”
伴随着旅馆门被推开，门铃发出被撞击的叮当声。
潮湿冷风灌进来片刻，纪舒言抬头看见一身正装的男人站在玄关处，正收起手中撑开的黑伞，不紧不慢地回身关门，伞上鞋上流下的雨水在地毯上洇出一滩水渍。
明臣回头去看，见到来人后放下食物站了起来。
老板也从睡眠中醒来，忙站起身招呼客人。
来人走进屋，目光掠过二人，却率先和最里面的纪舒言对视上。他摘下头顶的礼帽，和老板寒暄两句后，向明臣走来。
纪舒言坐在原地未动，见他向明臣欠身行礼，说：“指引人——德维尔·卡，乐见使者。”
明臣欠身回礼：“乐见指引。”他回身示意纪舒言，介绍道，”这是……“
纪舒言站起来，学着两人的样子欠身，话语恰好打断了明臣的介绍：“乐见指引。”
德维尔微笑回礼：“乐见信徒。”
很诡异的氛围，纪舒言觉得自己嘴角有点僵硬，她果然永远没办法适应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流程。
好在室内还有老板这个“外人”，无用的见面仪式没有持续，简短的对话后德维尔自己挑了间房，待老板离开，三个人聚在房间里，借着煤油灯的光亮，开始聊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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