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也要替先生求一个。"我拽住他衣角时,看见他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收紧。先生望着庙前翻飞的经幡,声音很轻:"丫头,我不信这些。""可是先生替我求了,那我就要再替先生求一个才行。"转身跑进偏殿时,我听见老住持悠长的叹息,像根羽毛轻轻落在心尖。
佛龛前的烛火明明灭灭,老住持白眉下的眼睛突然亮了:"施主想求什么符?"我盯着摇曳的烛泪,脸颊发烫得厉害:"我......姻缘符,主持,我想求姻缘符。"木匣开启的声响惊飞了梁间的麻雀,住持递来的黄符还带着檀香,边角画着两只交颈的燕子。
攥着符纸跑出去时,桃花瓣落满肩头。先生接过"平安符"时指尖微颤,我看见他塞进内袋的动作。下山路上,他突然握紧我的手:"丫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着。"我望着他严肃的表情,突然有些害怕,山风卷起他大衣的下摆,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枪套。
"先生,我饿了。"
先生失笑,捏了捏你的脸颊,
"那走吧,我带你去吃好东西。"
"嗯!"
我被先生牵着手走在路上,周围人流涌动,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你紧张地攥紧了先生的袖子,
"先生,他们为什么都不停下脚步啊?"
"因为他们都要赶路。"
"为什么要赶路呢?"
"因为马上就要下雪了,下雪的话就要赶路咯。"
我望向天空,明明晴朗得很,哪里有要下雪的迹象,我问先生,先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过多解释。
那天,最终也没有飘一片雪花。
夕阳格外红,把先生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请我吃了桂花糖糕,看我吃得满脸都是糖霜,就用帕子轻轻替我擦拭。他的眼神很温柔,却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遥远的地方。直到马车停在院门前,他摸着我的头说"回去吧"。
只是第二日,我和小妹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小院和先生念书,却被母亲告知先生已经走了。
"走了?先生去哪里了?"
"先生临走前留了封信给你,还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到你手中。"
母亲递给了我,我傻愣着接过信,跑到自己房中,急急拆开,
‘丫头,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离开,你不要难过,也不必挂怀。我希望你能够忘掉我,你应该过的更幸福、更快乐,我曾说过,你不应该只被拘束在那一方小院,你应该由你自己的天地。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一直祝福你。你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
我整个人都呆滞在那里,忽然感觉脸上有些湿,伸手去摸,原来我早已泪流满面。
"阿姐!"
我抬头看见了一脸担忧的小妹。
"阿姐,先生不会有事的,你忘了,先生文武双全,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他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我哭的厉害,小妹突然扑进我怀里,发辫扫过我潮湿的脸颊。
"阿姐别哭,先生不会有事的!"
她温热的眼泪渗进我的衣襟,我望着空荡荡的庭院,桃花树上未化的积雪簌簌坠落。
"对,他会回来的。"我环住小妹单薄的肩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或许明天就回来,大不了......我就一直等。"晨光刺破云层,照在先生常坐的藤椅上,椅面还留着几道淡淡的磨损痕迹。
我擦了擦眼泪,握紧拳头,
"我现在要努力学习,长大了我就可以找到先生了!"
还没等你长大,突发的战争就迫使你和母亲、小妹搬离了小镇,去了南边。
南迁的马车上,小妹蜷在我怀里。母亲咳得直不起腰,却仍紧紧护着包袱里的书卷。战火逼近时,我把平安符缝进贴身的夹袄,翡翠镯子被磨得越发温润,却再没机会戴给那个人看。
带着"长大后就能找到先生"的信念,我在南边又自己念了五年的书,期间不时打听着有关先生的消息,可是回回都落了空。
在南方的五年,我睡过报社冰冷的长椅,也攥着微薄的稿费在雨夜奔跑。每当看见戴灰围巾的身影,心脏就会漏跳一拍。深夜整理旧报纸时,泛黄的字迹里偶尔闪过"赤色分子"、"秘密集会",我对着煤油灯将这些报道剪下来,在背面密密麻麻写满批注。
小妹走的那天,梧桐叶正落得铺天盖地。她攥着我戴镯子的手,气若游丝:"阿姐,等你找到先生......替我问声好。"母亲也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我站在编辑部的窗前,看着雨幕中的城市。抽屉最底层压着十几个没有写地址的信封,没有一个能寄出去。翡翠镯子与钢笔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恍惚间又回到那年寺庙前,先生系平安符时拂过我脖颈的温度。
你也明白了先生说的"必须要完成的东西"是什么了,那就是革命,先生是革命人物。于是你去了报社,成为了一名记者,希望可以更快的找到先生。
但是这并不容易,想要在茫茫大国中找一个不知姓名的人,实在太难了。
可即便这样你也咬牙坚持下去,你一遍遍的搜寻着,寻觅着。
有天,你又接了战地的采访。战地的硝烟还未散尽,我攥着采访本的手指微微发颤。战壕里潮湿的泥土混着血腥味,远处零星的枪声像催命符般敲打耳膜。当那个佩戴着少校军衔的军官出现在视野里时,他军装上干涸的血迹在夕阳下泛着暗红,恍惚间竟与记忆里先生围巾上沾染的墨痕重叠。
采访的对象是一个军官,因着先生的缘故,你额外了解了很多革命的事情,那个军官对你印象颇深,连连夸赞,
"姑娘,你真厉害!"军官接过我递去的钢笔,诧异地挑眉,"竟然连阵地防御工事的术语都懂。"我勉强扯出笑容。
"您过奖啦。"我捏紧口袋里皱巴巴的平安符,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只是前些年常听......常听一位故人提起。"军官爽朗地大笑。
"我都知道,你们写稿子是需要用笔杆子的,"他突然凑近,打量我的眼神带着几分钦佩,"你长得这么漂亮,写字一定也很漂亮。"这句话像根刺扎进心口,七年前先生握着我的手教写瘦金体的温度突然涌上来,砚台里结的冰碴似乎又触到指尖。
喉头泛起铁锈味,我深吸一口气:"冒昧问一下,您有没有见过一个男人?高高瘦瘦,肩膀很宽,眼尾生着颗朱砂痣......"话音未落,军官擦拭佩枪的动作骤然停顿,煤油灯在他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
"哦?"他摩挲着枪柄的手指节发白,"你说的,可是宋平川?原先在淮城做过教书先生?"
"对!就是他!"采访本"啪嗒"掉在地上,我抓住他的袖口,翡翠镯子硌得生疼,"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我能不能见他一面?"
军官别开脸,喉结滚动两下:"他已经去世了。"
这句话像颗哑弹在胸腔炸开。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战壕里的碎石。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您...您说什么?"
"前年北平城外的遭遇战,"军官摘下军帽,露出左侧的弹痕,"他为了掩护情报转移,带着第二大队断后。整整三十七个兄弟,就剩我一个爬回来。"他从贴身口袋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截烧焦的灰围巾,"这是在指挥部废墟里找到的,还有......"
泛黄的信纸在雨中洇开墨迹,我认出那是先生的字迹。"若有朝一日见不到面,就替我看看桃花开了没有。"
"不可能......"
军官沉默着将勋章放在我掌心,鎏金的"战斗英雄"字样刺得眼睛生疼。他说宋平川是最早一批潜伏的地下党。
"他总说要培养出个能拿笔杆子战斗的学生。"军官指着我沾满泥水的采访本,"看到你写的战地通讯,我就知道,他没白教。"
军官拍了拍我的背,劝慰着你,
"你是个好姑娘,以后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没有作声。
军官走后,我坐在凳子上失魂落魄。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照亮战壕里新发的嫩芽。我抱着先生留下的勋章蜷缩在墙角,就这样,我坐了一夜。
辞去报社工作那天,主编惋惜地挽留。我摸着口袋里的平安符,婉拒了调往上层的机会。第二日,我便启程去找先生。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覆盖了小镇的每一寸土地。我站在小院的门口,望着这片曾经熟悉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七年的寻找,从最南边的海岛,到最西边的高原,再到最东边的平原,我走遍了整个国家,却始终没能找到先生的踪迹。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小院比我记忆中破败了许多,墙角爬满了青苔,屋檐下的燕子窝早已空空如也。但屋后的那片竹林依然葱茏茂密,在冬日的寒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先生,我回来了..."我轻声呢喃,声音消散在飘落的雪花中。
走进里屋,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墙上的字画已经斑驳不堪,但那张老旧的木桌还在原地。我颤抖着手指抚过桌面,找到了当年自己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先生与丫头永远在一起"。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那年我十六岁,先生二十五岁,他教我读书写字,我总爱缠着他讲外面的世界。那时的日子多么简单美好,谁能想到战争会改变一切。
我轻轻哼起先生教我的那首戏曲:"青青竹影何处栖,绿水红尘谁共赏..."歌声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带着我无尽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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