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重庆,暑气并未因傍晚的临近而消散,反而像一块浸满热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阳光透过教学楼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课桌上,投下倾斜而冗长的光影,将课本上的字迹映照得忽明忽暗。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与旧书本混合的气息,还夹杂着些许同学身上淡淡的汗味,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动着,发出嗡嗡的声响,却吹不散空气中的沉闷与燥热。
迟忆坐在靠窗的位置,后背依旧习惯性地贴着冰凉的墙壁,却再也感受不到往日的安心。感冒的症状在下午变得愈发凶猛,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瞬间浇透了他原本就不算强健的身体。脑袋昏沉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转动都带着隐隐的胀痛,眼前的黑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老师讲课的声音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不清。喉咙里的干痒变成了尖锐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细小的沙砾,让他忍不住想咳嗽,却又怕打扰到周围的同学,只能死死地憋着,将那股痒意和痛感强行压下去,脸颊因此涨得微微泛红。
鼻子更是完全堵塞了,只能依靠嘴巴呼吸,嘴唇很快变得干裂起皮,带着一种火烧火燎的不适感。眼眶也因为感冒的炎症而有些发热发胀,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光,让他原本就清澈的眼睛显得更加湿润,却少了往日的明亮,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脆弱。
他紧抿着唇,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嘴唇却因为用力压抑咳嗽而泛着一丝不正常的红。他依旧强撑着坐直身体,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倔强的小树,不肯轻易弯折。右手握着笔,试图跟上老师的讲解,在笔记本上记录重点,可笔下的字迹已经不受控制地变得歪斜无力,笔画之间失去了往日的工整,带着一种明显的颤抖。
坐在他旁边的夏时恩,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他表面上依旧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法律书籍,指尖偶尔在书页上轻轻划过,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有大半都落在了身边的少年身上。
他能清晰地听到迟忆压抑在喉咙里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喘息声,能看到他因为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头,能察觉到他握着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还能注意到他时不时会因为眩晕而轻轻晃动的身体。
夏时恩的眉头,也在不知不觉中微微蹙了起来,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没有出声打扰,也没有刻意表现出关心,只是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默默守护着身边这个倔强逞强的少年。
当迟忆因为脑袋昏沉,无意识地将桌角的矿泉水瓶碰倒,眼看就要摔落在地时,夏时恩的手如同闪电般伸了过去,在瓶子即将落地的前一秒,稳稳地将它扶稳,重新放回桌角,还特意往里面推了推,避免再次被碰到。整个动作自然而流畅,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他甚至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迟忆因为眩晕而微微晃神,握着笔的手不自觉地朝着桌缘移动,笔尖已经快要超出桌面时,夏时恩的目光轻轻瞥过,手指不动声色地伸过去,将他的笔往桌面中间挪了挪,确保它不会掉落。做完这一切,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放回自己的书本上,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一丝担忧,久久没有散去。
这样的小动作,在整个下午的课堂上,发生了一次又一次。夏时恩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用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为迟忆扫清了身边的小麻烦,也默默关注着他的状态。他知道迟忆的性格,骄傲而倔强,不愿意轻易麻烦别人,更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所以他没有主动询问,没有强行关心,只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给予他最需要的支持。
周围的同学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这两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少年之间的微妙互动,他们要么专注于老师的讲课,要么偷偷在下面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很快就被老师的声音淹没。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铃声响起,那尖锐而响亮的铃声,对迟忆来说,无异于一道赦令。他几乎是立刻就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疲惫和眩晕。
同学们如同出笼的鸟儿,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三三两两地笑着闹着离开了教室,教室里很快就空了大半。桌椅挪动的吱呀声、同学间的道别声、书包拉链的拉扯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嚣的浪潮,却让迟忆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
他深吸一口气,用嘴大口地呼吸着,试图缓解鼻腔堵塞带来的窒息感。他想跟着人流站起来,离开这个让他感到无比压抑的教室,可刚一发力,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就猛地袭来,眼前瞬间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他连忙用手死死地撑住桌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才勉强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
夏时恩已经背好了自己的书包,左手还提着一个熟悉的书包——那是他在放学前,趁着迟忆趴在桌上缓神的间隙,默默帮他收拾好的。课本、笔记本、雅思词汇本,还有那封准备交给林薇的回信,都被整齐地放进了书包里,拉链拉得严严实实。他站在迟忆的座位旁,眉头微蹙,眼神落在他苍白而虚弱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只有纯粹的关心。
迟忆的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愿意承认的依赖。他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尤其不想是夏时恩的负担。他咬了咬干裂的嘴唇,抬起头,对上夏时恩的目光,眼底带着一丝倔强,身体微微晃动着,却依旧努力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仿佛在说“我能行”。
夏时恩看懂了他眼底的倔强,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强迫他,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他的目光始终紧紧地落在迟忆有些踉跄的背影上,时刻准备着在他摔倒时伸出援手。他的脚步沉稳,与迟忆的虚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一座坚实的灯塔,在黑暗中为他指引着方向。
走出教学楼时,傍晚的风迎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迟忆滚烫的脸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股凉意顺着衣领钻进衣服里,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适,脚步也变得更加蹒跚。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胳膊,试图汲取一丝温暖,可这微不足道的动作,根本无法抵御身体里的寒意。
从学校到家的那段路,平日里只需要走二十几分钟,此刻在迟忆眼中,却变得无比漫长,仿佛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他努力集中精神,想走直线,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微微歪斜,速度慢得可怜。路边的路灯已经亮起,暖黄的光线洒在地面上,映出他摇晃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单。偶尔有路过的同学打招呼,他只能僵硬地挥挥手,连点头的力气都快要耗尽。
夏时恩依旧跟在他的身后,不催促,不搀扶,只是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每当有行人匆忙地从后面走来,快要撞到迟忆时,他都会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一步,巧妙地挡在迟忆和行人之间,为他隔开那些潜在的危险。他的动作自然而隐蔽,既没有让迟忆感到被保护的尴尬,也有效地保护了他。
路边的小吃摊依旧热闹,麻辣烫的咕嘟声、烧烤的滋滋声、摊主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的市井图景。可这些往日能吸引他目光的声音和气息,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烦躁,胃里也隐隐有些翻江倒海。他只想快点回家,躺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黏腻地贴在衣服上,带来一阵不舒服的触感。喉咙里的刺痛越来越强烈,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忍受酷刑,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这一次,他再也忍不住了,咳嗽声不再压抑,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力道,震得他胸口发疼。他用手捂着嘴,指缝间溢出的气息带着灼热的温度,眼泪也因为剧烈的咳嗽而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面上。原本就泛红的眼角和鼻尖,此刻红得更加厉害,像被染透的胭脂,配上睫毛上挂着的泪珠,那份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生不忍。
夏时恩连忙停下脚步,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递到他的面前。他的动作依旧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用眼神示意他接过。
迟忆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嘴角的水渍。他的脸颊因为咳嗽而涨得通红,眼神里带着一丝狼狈和倔强,像一只受伤却不肯认输的小动物。他想对夏时恩说谢谢,想比划手语,可剧烈的咳嗽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只能再次低下头,弯着腰,任由咳嗽声撕裂喉咙。
夏时恩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他咳嗽稍缓,又递过去一张新的纸巾。直到迟忆的咳嗽渐渐平息,他才轻轻拍了拍迟忆的后背,动作轻柔,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迟忆直起身,对着夏时恩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感激。他想继续往前走,可刚迈出一步,身体就再次晃了晃,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夏时恩看着他倔强的背影,眼底的担忧更浓了。他知道,迟忆是在硬撑,可他也尊重他的骄傲,没有强行上前搀扶,只是加快了脚步,跟得更近了些,确保自己能在第一时间抓住他。
就在走到那条熟悉的小巷口,离家还有几百米的时候,迟忆的体力终于透支到了极限。强烈的困倦和眩晕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他最后的意识。他的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眼前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前栽去——
预期中的疼痛和冰冷的地面并没有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从他身后环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下滑的身体。那手臂结实而温暖,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瞬间承接住了他的大部分重量。紧接着,另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腕,力道适中,既不会让他感到疼痛,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将他牢牢地稳住。
迟忆迷迷糊糊地侧过头,因为眩晕而有些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了夏时恩近在咫尺的侧脸。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那双总是带着清冷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不容反驳的坚定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像一潭深邃的湖水,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夏时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迟忆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用手臂紧紧地揽住他的腰,几乎是承载着他大部分的体重,一步步,稳稳地朝着巷子深处那栋居民楼走去。他左手提着的两个书包,随着脚步的移动轻轻晃动,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平衡。
迟忆起初还想稍微挣脱,他不想这样依赖着夏时恩,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脆弱的一面。可浑身实在提不起一丝力气,身体软得像一滩泥,只能任由夏时恩搀扶着。而且,夏时恩手臂传来的温度和他身上干净清爽的皂角香,奇异地安抚了他因生病而焦躁不安的神经,让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他最终放弃了抵抗,将自己的重量大部分都靠在夏时恩的身上,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夏时恩带着他向前移动。脸颊不经意间蹭到夏时恩的肩膀,能感觉到布料下温热的体温,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像一团小小的火焰,驱散了他身体里的寒意。
夏时恩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扎实,尽量减少颠簸,避免让迟忆感到不适。他的手臂紧紧地揽着迟忆的腰,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单薄的身体和滚烫的体温。他的手掌也牢牢地握着迟忆的手腕,那手腕纤细而冰凉,与他掌心的温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能闻到迟忆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味和少年特有的清爽气息,那气息并不刺鼻,反而让人感到安心。
两人的身影在渐暗的巷子里紧紧依偎着,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迟忆的头微微靠在夏时恩的肩膀上,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内心脏平稳而有力的跳动,那跳动的节奏像一首舒缓的乐曲,与自己杂乱无章的呼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渐渐抚平了他内心的不安。
巷子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线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路边爬满墙壁的爬山虎,叶子在晚风中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偶尔有晚归的居民骑着自行车经过,车铃叮当作响,与两人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首温柔而宁静的夜曲。居民们好奇地看了他们两眼,却没有过多停留,很快就消失在巷子的另一端。
夏时恩能感觉到肩膀上迟忆均匀的呼吸,知道他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他放慢了脚步,更加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尽量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他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领上,带来一丝凉意。左手提着两个书包的手指也因为长时间用力而有些发麻,可他没有在意,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一步步地朝着目的地走去。
这段平日里只需要十几分钟的路,今天却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每一步,夏时恩都走得格外认真,格外沉稳。他没有觉得不耐烦,也没有觉得麻烦,反而因为能这样守护在迟忆身边,而感到一种莫名的满足。他甚至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让他能多陪迟忆一会儿,直到他完全好转。
终于到了迟忆家所在的那栋居民楼楼下。夏时恩扶着迟忆,让他靠墙站稳,自己则稍微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臂和手指。
迟忆倚着冰冷的墙壁,稍微缓了缓神。眩晕感稍微减轻了一些,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夏时恩。夏时恩的脸上也带着一丝疲惫,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却依旧难掩他的帅气。他想说谢谢,想比划手语,想让他上去喝杯水,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只能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眼底满是感激与愧疚。
夏时恩看着他虚弱却依旧带着点倔强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迟忆的肩膀,动作轻柔,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然后,他将迟忆的书包递还给他,眼神示意他“快上去”。
迟忆接过自己的书包,手指触碰到熟悉的布料,心里一阵暖流涌动。他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挪。每走一步,他都要停顿一下,积攒力气,动作缓慢而艰难。他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夏时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像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夏时恩站在楼下,没有立刻离开。他抬起头,目光紧紧地追随着迟忆的身影,直到看到他安全地走到三楼,推开了家门,然后看到那扇窗户里亮起了温暖的灯光,才轻轻松了口气。
他站在原地,又看了那扇亮着灯的窗户许久,才缓缓地转过身,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他的手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握住迟忆手腕时,那冰凉而纤细的触感,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迟忆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味和少年气息的味道。左手因为长时间提着两个书包而留下的勒痕,此刻微微泛着红,却一点也不疼,反而像是一种珍贵的印记。
暮色深沉,晚风习习。这条熟悉的小巷里,只剩下路灯暖黄的光线和偶尔传来的虫鸣声。这一次的“护送”,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华丽的辞藻,甚至没有手语的交流,却比任何一次对话都更深地刻进了彼此的心里。
迟忆靠在自家的门板上,听着楼下夏时恩脚步声渐渐远去,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暖流。他知道,这个高冷的转校生,用他自己的方式,给了他最温暖的守护。而这份守护,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悄悄生根发芽,长成了一片茂密的森林,为他遮挡风雨,带来温暖。
他推开门,走进屋里,母亲惊讶地看着他虚弱的样子,连忙上前搀扶。“怎么搞的?脸色这么差?”母亲的语气里满是担忧,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么烫!肯定是感冒了!”
迟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着母亲笑了笑,然后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他从书包里拿出那张黄色的便利贴,小心翼翼地夹在自己的雅思词汇本里,又将夏时恩递给他的三九感冒灵放在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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