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时恩踩着早自习的铃声冲进教室时，运动鞋底蹭过走廊地砖的清脆声响还没消散，视线就已经先一步飘向了身侧的座位。
空的。
桌面收拾得一丝不苟，摊开的练习册被仔细合起，边角压得平平整整，连平时迟忆用来夹书签的银杏叶都不见了踪影；椅子被轻轻推进桌下，椅面上没有半分褶皱，更没有那个总是装着吉他谱和温水杯的黑色书包。迟忆还没来。
也许只是路上堵车，或是自行车出了小问题。夏时恩一边自我安抚，一边动作轻快地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指尖却无意识地触碰到了相邻课桌冰凉的木质边缘。早自习的琅琅书声渐次响起，他摊开语文课本，目光落在“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字句上，心思却总也沉不下去，眼角的余光频频往旁边的空位瞟。
直到早自习结束的铃声敲响，值日生开始擦黑板，那个熟悉的、总是微微低着头走进教室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
课间十分钟的教室喧闹得像炸开了锅，前排同学正围在一起讨论昨晚的球赛，夏时恩捏着笔的手指顿了顿，装作漫不经心地转了转笔，朝斜前方的林晓宇问：“见着迟忆了吗？今天没看见他。”
林晓宇正忙着翻漫画，头也没抬地回道：“哦，迟忆啊，他今早托班长请假了，说感冒发烧，浑身没力气，得在家歇一天。”
感冒发烧。
这四个字像一颗小石子，轻轻落在夏时恩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沉郁的涟漪。他忽然想起昨天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迟忆跑完八百米后就脸色苍白，扶着栏杆咳嗽了好一阵，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却还是笑着摆手说“没事”；想起放学时自己硬要送他回家，指尖触到他手腕时那刺骨的凉，当时还劝他多穿点，他却只是裹了裹校服外套，轻声说“可能有点着凉”。原来那时的强撑，终究还是没能扛过去。
一整天的课程，夏时恩都有些心不在焉。
数学课上，老师在黑板上推演着复杂的函数图像，粉笔灰簌簌往下掉，他的笔尖却在笔记本的空白处画开了细碎的吉他弦——那是迟忆总在草稿本上涂鸦的图案，横平竖直的线条，带着种安静的韵律。画到第三根弦时，他忽然反应过来，赶紧用橡皮擦掉，却还是留下了淡淡的印痕，像心里挥之不去的牵挂。
英语课分组讨论时，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身，想和往常一样，问问迟忆对这个话题的看法，结果只对上了一张空荡荡的椅背。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照进来，在空座位上投下一块规整的光斑，没有了那个低头时会露出细软黑发的身影，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显得有些寂寥，心里也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重要的拼图。
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已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安静的存在。习惯了听他写字时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习惯了他偶尔走神时盯着窗外树叶发呆的模样，习惯了他身上那种淡淡的、像晒干的衣物般干净的气息，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却能让人心安。如今这个存在缺席了，连教室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午休时间，夏时恩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同学去食堂吃饭，而是揣着手机快步走向了校医务室。校医是个和蔼的阿姨，听他问起感冒发烧的注意事项，笑着打趣：“是自己生病还是关心同学啊？”
夏时恩耳尖微微发烫，含糊地应了句“同学”，然后认真记下了该吃的药类、服药间隔，还有多喝温水、避免受凉的叮嘱，甚至详细问了哪些食物清淡易消化，适合生病时吃。
离开医务室，他推着自行车往学校附近的药店去。那家药店开了好些年，据说药材和药品质量都靠谱，他小时候生病，妈妈总带他来这儿买药。走进店里，货架上摆满了各种感冒药，他蹲下身，仔细对比着每种药的说明书，眼神专注得像是在解一道难题。最终选了一款药性温和、标注着“清热疏风，不嗜睡”的感冒冲剂——迟忆平时要练吉他，嗜睡的药怕是会影响他休息。
接着，他又拿起一盒润喉糖，记得迟忆昨天咳嗽时声音有些沙哑；再顺手拿了一包独立包装的医用口罩，方便他出门时用。结账时，目光扫过柜台旁的零食货架，看到一盒包装粉嫩的草莓味硬糖，他愣了愣。想起上次偶然看到迟忆的笔袋里，好像有一颗同款糖纸，犹豫了两秒，还是伸手拿了一盒放进购物袋。
下午放学后，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涌出教室，喧闹声渐渐远去。夏时恩背着书包，慢慢走到迟忆的座位旁停下。
他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牛皮纸袋，将感冒冲剂、润喉糖、口罩一一放进去，最后小心翼翼地把那盒草莓糖放在最上面。然后，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便利贴，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开始认真地画起来。
他画得不算精致，却很用心：一个裹在被窝里的小人，圆圆的脸蛋，额头上贴着一张小小的退烧贴，旁边画了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杯身上歪歪扭扭地写着“39℃”；小人的另一边，画了一个站得笔直的小人，手里端着一杯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画的下方，他写下一行工整的字：「按时吃药，多喝温水，好好休息。等你早日归队。」
没有肉麻的关切，没有过多的追问，只是简单的叮嘱和一个小小的期盼。他怕说得太多，会让不善言辞的迟忆觉得有负担。将便利贴贴在纸袋正面最显眼的位置，他轻轻拉开迟忆的课桌抽屉，把纸袋端正地放在抽屉正中央，确保他明天一打开就能看到。
做完这一切，夏时恩才直起身，又看了一眼那个空座位，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桌面，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迟忆的气息。
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正缓缓落下，金色的余晖洒满了整个校园，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推着自行车，脚步放慢了些，回头望了望三楼教室的方向——那个空了一天的座位，此刻应该正沐浴在夕阳里。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按照校医说的，普通感冒大概三四天就能好，那迟忆明天应该能来吧？还是说要再多休息一天？
风轻轻吹过，带着傍晚的凉意，夏时恩裹了裹外套，心里却暖暖的。那包药能缓解他的不适吗？那盒草莓糖能让他心情好一点吗？那个安静的、弹吉他时眼睛会发光的少年，明天能重新坐在身边吗？
一连串的念头在心里盘旋，形成一种陌生的牵挂，像温水浸泡的糖块，慢慢融化，清晰而柔软地萦绕在心间。
夏时恩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他忽然觉得，原来等待一个人的出现，连时间都会变得如此缓慢，每一步都带着浅浅的期盼，盼着明天清晨走进教室时，身侧的座位不再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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