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黎当时其实来晚了,连在场的人都没认全,好像是谁的婚前派对,反正不是伍诚。包厢里人有点多,有点杂,十多号人加上带的女伴男伴,根本认不全,布置也太多,不知道谁弄了个气球塔,又开过礼炮了,地上全是亮片和散落的气球,姜黎黎和韩珊瑚一起上洗手间回来,正穿过混乱回到位置上,只听见背后一声巨响,一个人影直接飞了出去,撞在茶几上,把一瓶放在冰桶里的洋酒连同一大片啤酒一同撞飞出去。
包厢里顿时乱成一片。
劝架的劝架,拉人的拉人。都在劝“肖少肖少”,没人敢去扶挨打的人,因为都看出肖叶来是动了真怒,因为陈诗妍也在一旁噤若寒蝉,吓坏了的样子,姜黎黎不怕事,一个女人也挤了进去,见人群围着的混乱中心,摔在地上的是个油头大耳的三十岁的男子,叫做什么汪昊的,被肖叶来踹翻之后,爬也爬不起来。其余人都在拦肖叶来,他身上只穿了件黑T恤,上面印了幅画,拉扯间领口都咧开了,露出清瘦的锁骨,挥拳的时候小臂有薄薄的肌肉,连戴的戒指都像指虎,看得出是练过拳的人。
这是姜黎黎第一次见他暴怒的样子,散乱的黑头发,喝了酒,颧骨和眼角都红,额角有青筋,仍然是修长苍白的,但因为怒气而格外危险,像个面容俊美的暴君,锋利得像一柄剑。
没人敢往死里拦,他把汪昊当个沙包打,还是陈曜过来劝住了,用手臂从前面揽住了他,低声劝:“算了,叶来,算了,他不是那意思。”
其余人这才敢上来认真拦,肖叶来也渐渐清醒下来,像是一瞬间的事,他恢复了冷静,道:“放开。”
自然人人都收手,连陈曜也收回手,肖叶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看也不看周围的人,只从茶几上拎了一瓶啤酒,走出包厢去了,人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陈曜道:“我去看看,你们收拾一下。”也跟出去了。
收拾自然是要收拾的,包厢里安静下来,几个认识汪昊的把他扶了起来,汪昊也是被打怕了,满脸是血,刚刚肖叶来从他身边走过,他还瑟缩一下,不过肖叶来只是踢开了地上的碎瓶子,看也没看他一眼。
于是聚会继续,服务员进来收拾残局,重新布置,人人各有各的事要做,看见事情发生的人自然要议论,没看见的就跟错过了大事一样,连忙打听,人人都压低声音,窸窸窣窣,不敢明说,意有所指,间杂一些眼神交流,同时十分警觉,时不时看一眼包厢,免得肖叶来再杀个回马枪。毕竟,汪昊好像就是因为说错一句话挨打的。
姜黎黎虽然因为是陈曜的未婚妻,地位超脱,但其实没有自己的女性朋友,陈诗妍她们知道也不会告诉她。好在她也忍得住好奇心,只拣了一块安静地方坐下来。正拿出手机准备玩,一眼扫到韩珊瑚拿着杯酒,隔着人群微微朝她笑。
都是人精,姜黎黎立刻站起来,朝包厢外走,余光看见韩珊瑚也慢慢跟了过来。外面人多眼杂,其实也不好说话,姜黎黎慢走两步,韩珊瑚跟了上来,道:“闷死了,这里楼下有个咖啡厅挺好的,去透透气吧。”
她比姜黎黎还像是地头蛇,果然这咖啡厅就很好,这个点还开着不说,外面有个露台,种满热带植物,铁艺圆桌,服务员端了咖啡上来,两人在景观灯的微光和夜色中对坐聊天,穿着裙子的腿挨着,有种促膝长谈的亲密感。
她们都是漂亮却不够漂亮的女人,能呈现今日的状态,需要极高的审美和自制力,所以都是精细人,和姚雪恰恰相反。说话也都云遮雾绕,姜黎黎先问:“珊瑚认识他很久了?”
她没说是谁,但显然是在问肖叶来。信息就是资源,是货币,韩珊瑚今日瞅准时机,在肖叶来的信息最高价的时候拿出来和她交易,自然不会说到别人。
“还好,我们高中是一个学校,后来出国不在一起。我在多伦多,他留英。这几年才重新玩到一起的。”韩珊瑚其实很有意思,总是在极度的随和跟圆融中带有一点意外的特色,比如这时候坐在咖啡厅,她点了一杯绿茶,十指纤纤扣在玻璃杯上,水中茶针根根直立,像一片森林。
她于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轻声说起肖叶来,其实有些信息早已写在姜黎黎的白板上了,但有她验算一遍总是更好。她说起今天这场混乱:“……说是汪昊说了一句话,他最近追个女明星,满世界宣扬,说错了一句话……”
“我也隐约听到些,到底是什么话?”姜黎黎问。
“那女明星精神状态不太好,有人说她是疯子,汪昊说:‘疯女人不是更好上手?’”
韩珊瑚见姜黎黎一脸不解,对她的一无所知很惊讶,但也不好明说,只是道:“你不知道吗?叶来的妈妈住过富山。”
她见姜黎黎仍然不解,只得压低声音明说道:“富山是北京的一家私立精神病院,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姜黎黎恍然大悟。
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韩珊瑚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和她交心的意思,至少是极大的示好,所以立刻投桃报李道:“我也听说过,肖叶来的妈妈曾经是个电影明星。”
“是在一部电影里演过主角,那时候制片厂还是国营,那部电影的女主是中苏混血,又是献礼片,非找到合适的人不可。肖叶来的妈妈是四分之一俄罗斯混血,电影厂的厂长是他姥爷的老部下,一趟趟往他家跑,他妈妈也想拍电影,就拍了一部,拍完家里就送去当兵了。结果电影一炮而红,红得一塌糊涂,他妈妈在部队很受孤立,说是那时候就落下病根了……”韩珊瑚低声娓娓道来。
阴沉沉的暗夜里,只有植物丛里一点景观灯的微光,她说的是三十多年前的故事,声音低,更有种“白发宫女在,对坐说玄宗”的意味。
“但发病还是因为婚姻,叶来的父亲,你应该听说过。门第不低,但在他姥爷家面前,谁门第能不低?要是他舅舅不出事就好了,可惜后来他舅舅不在了,他父亲又越走越高,外面有了人,他妈妈于是病得越来越重,后来送去富山,去世后才接回来。那时候叶来才十多岁,我那时候和他其实不熟,只隐约听说过。他日子倒不算难过,毕竟姥爷家还在,但和父亲关系一直不好。他父亲倒是一直想挽回,这几年尤其,毕竟没有别的子女,都说是报应……”
姜黎黎当然知道肖叶来的父亲是谁,那是真正常年出现在新闻上的人物。这样位高权重,外面的人也不少,甚至为这个逼疯了原配妻子,结果到最后居然只有一个独子,最后逼得他不得不向这个恨自己的儿子低头,再多的权势财富也无济于事,怪不得他们圈子里说是报应。
“是一直没有别的孩子还是……”姜黎黎好奇地问。
“以前有的,生了个儿子,生孩子的女人也差点进门,那时候,真是,”韩珊瑚没明说,但也可以想见那嚣张的气焰:“但后面莫名其妙病死了,脑瘤,发展很快,那女人也快疯了,后面再找的也没有再生,怀了都保不住,所以说是报应。”
怪不得肖叶来的地位这样超脱,他的家世,陈曜都常常让他三分,他却孤身一人在上海。想必北京那边也不敢管他,只敢提心吊胆地给他一切该给的东西,甚至超过了他这个年纪应得的。
现在想想,肖叶来只是玩世不恭放浪形骸,没有真的学坏到肆无忌惮,已经是很自律了。
“不过他对他姥爷那边的人还是很好的,对我们这些旧朋友也很好。”韩珊瑚喝了一口茶,感慨道:“叶来其实人很好,只是有时候喜欢开玩笑罢了,久了你就知道了。”
姜黎黎也喝咖啡,不置可否。
在他们看来,当然是开玩笑,就像小孩捏死蚂蚁也是开玩笑,活下来的都是能扛得住他的玩笑的人。罗畅能等到“久了就知道”的时候吗?他一把牌局就被送出去接受再教育了。
不过这也算另类的准入门槛,留下来的都是扛得住了,也算是优胜劣汰了。
而姜黎黎显然是能留下来的聪明人。
“实在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她十分真诚地感谢韩珊瑚,垂着眼睛道:“我确实常感觉孤立无援,不知道怎么做才对。肖叶来是陈曜最好的朋友,我也很希望和他关系好一点……”
韩珊瑚笑了。
“哪里的话,不过是顺手的小忙罢了。”她轻声道:“横竖我主场也不在这里,我下周就得回趟北京,可能有段时间回不来了。所以临走前把这些事告诉你,希望你们相处得好一点。大家都是朋友,你们好就是我好了。”
“这么快?”姜黎黎道:“希望有时间能去北京看你,我也是在那上的学。”
“我也希望在北京见到你。”韩珊瑚的手指摩挲茶杯,笑着道。
这里没有男人,不必遵守他们的规则,她们不需要握手,这就是她们的握手。此时此刻,让人想起历史上那些女性的会晤,是不是也是如何隐秘。这世界总是男人的世界,财富和权力总是流向他们,千年以来,不曾改变,实在让人灰心。好在她们有这样的聪明,能随着水流潜行,做风波之上的弄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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