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窗外月色皎洁,虫鸣唧唧。南星意刚哄睡了沈与和□□,回到卧室,便见沈放斜倚在床头,手中虽拿着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而是有些放空,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她走过去,自然地依偎在他身侧。沈放放下手中的书,手臂环住她,手掌在她纤细的臂膀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星意。”他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低沉。
“嗯?”南星意仰起脸,看到他下颌线在月光下勾勒出冷硬的弧度,眼神却带着近乎温柔的迟疑。
“这些年,跟着我,”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委屈你了。”
南星意微微一怔,心下酸软,刚想开口说不委屈,他却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想着,带你和慕南出去走走。”
他的语气很平淡,不是宣布决定,而是在与她商量,带着一种“我们是一家人的口吻”。
南星意眼中闪过惊喜:“出去?去哪里?”
“去中国看看。” 沈放说,“不去人多的地方,就我们一家三口,带上阿薇。去看看江南的园林,西湖的景致……你以前在书里看到过的。”
他记得她偶尔提及的、对书中江南风光的向往。这份细心,比他打下江山作为礼物,更让南星意心动。
她眼眶微热,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的喜悦:“真的可以吗?你……你走得开?”
沈放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容。
“吴瑞明把赌场管得不错,阿杰也稳得住。” 他语气里带着对下属能力的认可和放松,“我陪你们几天,天塌不下来。”
这句“天塌不下来”,充满了属于他的、内敛的自信和担当。他是在告诉她,一切尽在掌控,他可以,也愿意为她空出这段时光。
他伸出手,轻轻将她额前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自然而温柔。“就当是……补上欠你的。”
欠你什么?沈放一生都在争夺、算计、守护。他从未给予南星意一段纯粹属于“恋人”的时光。没能像一个寻常丈夫,一个普通父亲,给南星意和孩子们应有的陪伴。
南星意再也忍不住,投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带着清爽皂角气息的胸膛前。
“好。”她闷声说,声音里充满了幸福与满足。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像普通家庭一样的旅行,脱离这片土地无处不在的阴影,仅仅作为丈夫、妻子和孩子,去享受纯粹的时光。对她而言,这不仅仅是旅行,更是沈放对她内心渴望的一种郑重回应,是对他们共同未来的又一次确认与投资。
沈放拥着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没有再说话。房间里一片静谧,只有彼此的心跳声交织。所有的血腥、谋略、黑暗,在此刻都被隔绝在外。在这里,他只是她的丈夫,是慕南的父亲。
沈放的安排雷厉风行。三日后,一切准备就绪。他只带了最为信赖、如同影子般忠诚且能力超群的岩吞和另外两名精干成员。阿薇随行照顾沈慕南的起居。而尚且年幼需要稳定环境的沈与和□□,则被留在寨中,由经验丰富的阿婶精心照料。
出发那日,天色未明。寨子还沉浸在睡梦之中。两辆不起眼的黑色越野车悄无声息地驶离。岩吞驾驶着前车,沈放、南星意和沈慕南,以及阿薇坐在后座。另一辆车则由两名精干的护卫驾驶,不远不近地跟在后方。
车子驶上班隆蜿蜒的山路,将那片熟悉的、被雾气与秘密笼罩的土地渐渐抛在身后。南星意抱着依偎在她怀里、仍有些睡眼惺忪的沈慕南,心情是许久未曾有过的轻快。
“妈妈,我们去哪里呀?”沈慕南揉着眼睛,奶声奶气地问。
“我们去一个很大、很漂亮的地方,那里是妈妈的故乡。”南星意柔声回答,指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慕南看,外面的树,远处的山,和我们家是不是不一样?”
沈慕南好奇地张望着,小脸上满是兴奋。
沈放靠在椅背上,目光大多时候落在南星意和儿子身上。看着她明媚笑靥,听着儿子叽叽喳喳充满童真的问题,他眼底深处那常年冻结的坚冰,似乎也在这份平凡的温馨中悄然融化了一角。他偶尔会伸出手,轻轻握住南星意的手,指尖在她细腻的手背上缓缓划过,无声地传递着温度与安定。
进入中国云南境内,景象的确开始变得不同。道路越发宽阔平整,车流井然有序,路旁的城镇显示出蓬勃的生机。南星意贪婪地看着窗外的一切,现代化的建筑、整齐的农田、穿着各异却步履从容的行人……这一切,都与班隆的原始、粗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正是她无数次在脑海中构想的“秩序”与“发展”的具象化。
他们的第一站是昆明。沈放并未选择喧嚣的市中心,而是入住了一处位于滇池畔、环境清幽的私人别墅。安顿下来后,也并未立刻带着妻儿游览,而是先“顺便”会见了几位早已等候在此的“商业伙伴”。
这些会面安排得极其低调,就在别墅的书房内。来人气质各异,有沉稳干练的实业家,也有精于算计的贸易商。南星意陪在沈放身边,安静地沏茶,听着他们交谈。她清晰地感受到,沈放与这些人打交道的方式,与在班隆时截然不同。少了几分江湖的豪气与隐晦的威胁,多了更多基于市场规则、利益计算和法律边界的谨慎探讨。他们谈论的是合法的物流网络构建、边境特色产品贸易、甚至是对金三角地区潜在的投资。
南星意心中了然。这趟旅行,果然并非纯粹的游玩。沈放在利用这个机会,亲自勘察、布局未来可能转型的合法产业。他是在用实际行动,一步步践行着那个“干净未来”的承诺。她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周旋于这些商人之间,那份沉稳与远见,让她心中充满了骄傲与一种并肩作战的踏实感。
会谈结束后,沈放带着南星意和沈慕南外出。他们去了翠湖公园看红嘴鸥,去了石林感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沈慕南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在广阔的天地间奔跑嬉笑,银铃般的笑声感染着每一个人。南星意穿着长裙,戴着宽檐帽和太阳镜,如同任何一个来自异国的观光客,尽情享受着这难得的松弛。她拉着沈放的手,在花海中拍照,在湖畔漫步,仿佛要将这些年错过的寻常夫妻的温情,都在这一刻补回来。
沈放大多时候是沉默的,但他会耐心地回答儿子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会在南星意被美景吸引驻足时,默默站在她身侧,用一种深沉的目光守护着她。只是,偶尔在他接听电话时,南星意会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冰冷与锐利,虽然他在挂断电话后,会立刻恢复平静,甚至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这种“身在桃源,心在炼狱”的瞬间对比,让南星意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他肩上担子的沉重,以及他此刻挤出时间陪伴他们的不易。
离开昆明,他们一路向东,前往江南。
南星意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苏杭的景致,与云南的壮丽、班隆的浓烈又是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是柔和的、精致的、充满诗意的。
沈放似乎对西湖边那些游人如织的著名景点兴致不高,他们并未多做停留,车辆只是沿着湖岸缓行,让南星意和趴在车窗边的沈慕南,得以隔着粼粼波光,远望了一眼朦胧在烟雨中的雷峰塔与苏堤春晓的轮廓。那景象美得像一幅淡彩水墨画,但沈放并未让车停下,仿佛只是让他们先对此地有个惊鸿一瞥的印象。
“西湖之美,在人少时。”他只淡淡说了一句,便示意岩吞将车驶离了湖畔主干道,拐入更为幽静的龙井山区。最终,他们下榻在一处隐匿于茶山环抱中的精品酒店。白墙黛瓦,庭院深深,推窗便是漫山遍野、修剪整齐的碧绿茶垄,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茶香。这里隔绝了尘嚣,只有采茶人偶尔的身影和空山鸟语。沈放选择此地,显然意在静享,而非观光。
在杭州的几日,他们真正的活动范围大多围绕着这片茶山。清晨,他会在带着露水的庭院里和南星意漫步其中;午后,他会包下一间临溪的茶舍,请当地的老师傅讲解龙井茶的采摘与炒制,南星意听得入神,沈慕南则对炒茶的大锅充满了好奇;傍晚,他们会在酒店私密的露台上,就着渐沉的暮色与远山如黛,品尝地道的杭帮菜。沈放偶尔会接听电话,处理必要的事务,但大部分时间,他确实是在“休假”,一种属于沈放式的、处于可控静谧环境中的休假。
是夜,万籁俱寂。
白日里茶山的清香仿佛被夜色萃取,愈发幽微,透过微开的轩窗,丝丝缕缕地潜入房间。沈慕南已在隔壁套房由阿薇照料着安然入睡。主卧内,只余一盏床头壁灯,在精工雕琢的木壁上投下暖融的光圈。
南星意坐在梳妆台前,梳理着如瀑的长发。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她抬眼,从镜中看到沈放走了过来。他刚沐浴过,黑发微湿,几缕不羁地垂在额前,平添了几分难得的随性。身上穿着深色的丝质睡袍,带子松松系着,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周身还带着温热的水汽和清爽的皂角气息。
他接过她手中的木梳,动作有些笨拙,却极其耐心,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绸缎般光滑的发丝。镜子里,映出他专注而柔和的神情,和南星意微微泛红的脸颊。她微微垂下眼睫,不敢再与镜中的他对视,怕泄露了此刻过快的心跳。
他梳理得很慢,直到她如瀑的青丝在他手中变得无比顺滑服帖,再无一丝纠缠。
梳子被轻轻放在梳妆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下一刻,南星意感到一双坚实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了她,接着,膝窝一紧,整个人便被稳稳地打横抱起。她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颈,抬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沈放低头看着她,目光在她泛着迷人红晕的脸颊上停留片刻,然后抱着她,步伐稳健地走向那张宽大的床榻。他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将她轻轻置于柔软的被褥之间。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就着俯身的姿势,一手撑在她耳侧,另一只手仍护在她背后。
然后,他低下头,吻,轻柔地落在了她的唇上,带着江南夜色般的温柔,却又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南星意的心跳骤然加速,即便他们已经在一起多年,甚至孕育了三个孩子,每次他这样靠近,她依旧会像初次那样,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但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却仿佛有着自己的记忆和意志,手臂不由自主地、更紧地环住了他的脖颈,温软的身躯本能地向他贴近,寻求着更深的契合,从喉咙深处逸出一声细微而满足的呜咽。
沈放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这矛盾的、羞涩与渴望交织的真实反应,这让他内心的爱怜与某种隐秘的征服欲同时达到了顶峰。他稍稍退开些许,灼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被取悦的得意:
“……还是这么害羞?”
南星意被他话语里的促狭弄得更加窘迫,整张脸都埋进了他坚实的胸膛,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音闷闷地,带着娇嗔传出来:
“……只有对你才会这样。”
这句话取悦了他。他低笑一声,不再多言,用更深入的吻和行动,带领她沉溺于只属于他们的、极致亲密的世界。
第二天清晨,南星意在沈放怀中醒来。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棂,在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微微一动,沈放便醒了。
他低头看着怀中面若桃李、眼波流转的她,想起昨夜她情动时的模样,心中爱意涌动,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
在一个亲密的晨间吻之后,他低笑着,用指腹摩挲着她依旧泛着粉色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问:
“当初是谁,胆大包天,敢在佛堂跟我论《诗经》?敢一次次地试探我,撩拨我?现在倒好,知道害羞了?”
南星意被他提起年少时的“壮举”,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尤其是此刻还肌肤相亲地躺在他怀里。她把发烫的脸更深地埋进他胸膛,仿佛这样就能躲避他的“清算”,声音闷闷地,却带着一丝理直气壮的娇憨:
“那不一样……那时候,我只想得到你,顾不了那么多。现在……现在我拥有了你,反而……反而更怕失去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像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在沈放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一个落在她发顶的、郑重的吻,回应了她的表白。
他怎么会让她失去?他所有的谋划与挣扎,不都是为了牢牢守住这份他视若生命的光亮吗?
在杭州呆了数日,他们又去了苏州。
如果说杭州的静是自然与人文交融的闲适,那么苏州的静,则是被精心雕琢、纳入方寸之间的哲学。
他们入住的酒店本身便是一座精心修复的古典园林的一部分。穿过不起眼的门扉,里面是曲径通幽,亭台水榭,移步换景。南星意瞬间就被迷住了。她牵着沈慕南,沿着回廊慢慢走,看漏窗外的芭蕉,看池中悠然划水的鸳鸯,看太湖石堆叠出的奇巧意境。
沈放跟在他们身后,步伐沉稳。他并未像南星意那样沉醉于景致的精巧,目光更多是审视的、带着衡量意味地掠过那些历经风雨的梁柱、雕刻繁复的窗棂,以及维系这一方小天地完美运转的、看不见的规则与心血。
在拙政园,站在那“与谁同坐轩”前,南星意望着眼前一步一景的极致画卷,忍不住轻声感叹:“如果能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该多好。仿佛外面的纷扰都隔绝了,只剩下这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的安宁。”
沈放负手而立,目光从轩名上掠过,声音平静无波:“‘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佳句虽好,却也道尽了孤高与寂寥。” 他转头看她,眼神深邃,“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株花木,都经过数代人的精心算计与争夺,才得以维持住你眼前这份‘安宁’。星意,这世上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往往比看得见的,更伤人。”
南星意怔了怔,随即释然。忽然彻底明白,他带她看这江南园林,不仅仅是赏景,更是让她直观地理解,何为“秩序”,何为在复杂规则下维系平衡的艺术。这与他经营班隆,本质上并无不同,只是形式天差地别。
在苏州的最后一日下午,他们去了平江路。踩着青石板路,听着耳畔软糯的苏州评弹从临水的茶楼里飘出,南星意给沈慕南买了一个小小的丝绸香囊。孩子兴奋地跑在前面,阿薇紧紧跟着。
南星意和沈放并肩走在后面,速度不快。她看着小桥流水,白墙黑瓦,以及那些坐在家门口摇着蒲扇、眼神安详的老人,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这里是她血脉源流的故土,文明、富庶、安定,是她曾向往的“正常”生活的模板。但不知为何,置身其中,她始终有一种清晰的“旁观者”的疏离感。
这偷来的浮生一月,在江南温润的水光山色中,悄然飞逝。对于南星意和沈慕南而言,这是一场充满新奇与欢乐的探索之旅,是对外部世界的一次重新认识。而对于沈放,这既是一次兑现承诺的家庭旅行,也是一次深入腹地的战略勘察,更是一次与内心渴望的短暂和解。
旅程的终点,依旧是那个位于中缅边境、被称为“家”的寨子。当班隆那熟悉的、湿热中带着硝烟与泥土气息的空气再次扑面而来时,南星意的心中不再是往日的沉重与压抑,而是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归家的安宁与一股新的、亟待释放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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