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雀呆怔好几秒,奇怪地扫了一眼,推门进入玄关。
一定是幻觉,不然怎么突然看到了“骆先生”,而非骆野。
刚相恋的早春时,他善于扮演一个花瓶,笨得恰到好处。骆先生同绝大多数男人一样,喜欢看情人露出一些无伤大雅的柔弱,拧不开瓶盖、系不好鞋带……诸如此类,游雀会生闷气嗔他,神态甜蜜又无辜:“看什么看,帮帮我呀。”
他饿了要抱怨,冷了要抱怨,吃太饱也要抱怨。这种依偎很容易取悦任何一个男人,骆先生总是无奈地看他,眼底的宠溺比酒浓烈,游雀被爱到醉生梦死。
那时候天气还冷,他又爱漂亮,故意不穿很多。每次约会,骆先生的大衣没离开过他的肩膀,摸到他冰凉的手,带着嫌弃捏他掌心:“你应该早说。”
那种嫌弃是情人间的小把戏,很讨人欢喜,即便游雀现在深知那是剧本,但他还是无法不承认,自己就吃这套。
他从来不会给情爱里的表演定罪,贪图暧昧乃人之常情,他给骆先生呈现的也不是他的本真,他管这叫共犯互相无罪。
老陆他们说他花花肠子,但女侠却说他直肠子,他喜欢哪份感受,哪份感受就可以装进他的百宝匣。与外人无关,与骆野无关,甚至与制造回忆的骆先生也无关,那只是属于他自己的‘当下’时刻。
所以听到头顶似曾相识的话语时,游雀恍惚了,走进玄关后又回头确认:“我没听清,你刚说什么?”
骆野凉飕飕说:“你的身体不是你自己的,生病就早说。骆荒很少生病。”
哦。
这下听清了,游雀心里翻了个好大的白眼,谁害的啊?
他觉得有必要科普一些知识,一言难尽看了骆野好一会儿。
“骆野,有没有教过……算了,肯定没有。”游雀大步一跃,陷进了沙发里,后仰看人。
累了一天的疲惫爬上眉梢,他有气无力说:“我现在以骆荒的名义告诉你,你呢,首先是个同性恋。”
“我不是。”骆野警觉看过来。
游雀:“……”嘴真硬啊。
对视片刻,骆野别开目光,看来是想起自己干过什么了。
游雀懒倦地偎着,神情透出带一丝奚落:“真正的直男对我不会有反应,即便我脱光了站在你面前。”
说完这话他怔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眼底攒起一阵无名火,这股无名火名不正言不顺连骆野一起烧了:“装gay可耻,装直男更是人渣。”
骆野敏锐地瞥他,目光细细密密渗透空气。
游雀顿了一会儿,才平复地叹了口气:“总之……大哥没来得及教你的常识,二哥受累。你得记住,以后无论是和男人还是女人,安全套是常识。否则男人会发烧,女人会怀……”
“我不会和任何人。”骆野打断了。他好像真的很厌恶这种事,寒声道:“你最好知道,那是意外,以后不会再有。”
“哈。”游雀听笑了,“你确定?”
笑完给对方找了个台阶下,无可无不可说:“也是,下一个春天,指不定已经有135号,草民不劳太子惦记。”
“你想得美。”骆野脸色拉下来。
游雀扁扁嘴。
五一小长假,天气热得猝不及防,清晨还穿外套,中午就突然要开空调了。
游雀趁骆野不在家,擅自往骆荒的房间里添置了三架升降书画台,日本进口的,一张用来绘色,一张用来割线,一张用来贴建模。
这是日本漫画家都在用的专业设备,国内纸媒最辉煌那几年,他曾有幸受杂志社邀约,组团去一个jump系漫画老师家里参观过,早就想给自己搞一台,问完价格后,大家觉得去富士山上吊死比较快。
骆野给的钱足够买三台这样的设备,游雀在书画台落座那一刻,登基的感觉让他荒唐的想——再做骆荒一万年!!
远在六百公里以外的骆野自然是不知道的,骆野五一回了北京。
回北京这件事,4月30号晚上骆野突然让游雀送他去高铁站,游雀才知道的,不比任何一个Encoer的员工早。
骆野此去带走了他的美女助理,是办公事。
助理是蒲城本地人,骆野当着面也毫不遮掩对蒲城的意见,临进站时对游雀嫌弃蒲城没有机场。
游雀乐得直看小美女,小美女只能怯生生陪笑:“……在建了,听说已经在建了。”
“你家不是有私人飞机么。”游雀揶揄。
他记得骆荒去世那年,人在云南火化的,营销号铺天盖地,说骆氏出动了三架直升机赶赴葬礼。游雀当时心说,财神哥家亲戚真多。
骆野无语地看人,游雀从京爷眼里听到一句“你儿们儿蒲儿城儿有儿停儿机儿坪儿么儿你儿跟儿这儿叫儿唤。”
地道霸总出差还得跟平头百姓一起挤高铁,这个画面在游雀脑子里冒泡,觉得好笑,一直笑眯眯目送骆野消失在安检闸门。
没了骆野的骚扰,游雀自由了,他自由地给自己放假,压根没去枪花,当起甩手掌柜——店里有谢忱,比栓条狗还省心。
说来好玩,谢忱那野孩子似乎离家出走了,没地方去,几乎住在了枪花二楼。游雀好心没收他超时费,替他看店就行。
另外他还得知,他弟的乐队有新进展,居然把谢忱拉进去当主唱了。游雀在听完小金鱼的电话后有一瞬卡壳,什么跟什……拉谁?你说谁唱歌?!
枪花二楼是自成一派的校外小社会,交际圈充满迷惑,人物关系瞬息万变,理解不了。游雀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可能老了。
游雀画画到很晚,如果可以他想为书画台戴上戒指,马上步入婚姻殿堂。三台磨人的小妖精他选不出来谁更好,索性都纳了,也做一回不早朝的昏君。
就这么雨露均沾不知天地为何物,耳边突然传来咕噜咕噜的低吼。
游雀回头:“……”
自从知道盛惊浪是母的之后,他就无法直视这条外形酷似草原狼的碳脸包公了。
对上狼青幽怨的视线,游雀咽了口水。
他还是很怕它,即便它喉咙里发出摩托车发动机的动静——是在撒娇。
天杀的骆野把一鸟一狗留在家,等他回来游雀尸体都硬了!以物竞天择的自然规律来讲,游雀相信猎犬有这个本事。
“呵呵……”
游雀干笑,舌头不自觉开始发麻,假装很忙的别开脸。
他养自己都费劲,更不可能有养猫猫狗狗的经验,狼青的摩托车发动机低吼逐渐变成哼唧。
游雀无心再画,思来想去给骆野打了电话。
骆野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冷淡的声线飘进来:“没吃饭?”
“吃了芒果千层和杨梅冰。”
“我是问狗。”
“……”
游雀低头看瞥狗,心虚:“你也没说过要我喂啊……”
这好像是一个常识性问题,骆野大概是无语,顿了片刻:“一勺狗粮,两例罐头。”
游雀便踱步到存放狗罐头的小冰箱去取,狼青屁颠屁颠跟上了,他一颤:“别跟着我……走开!”
滋滋的电流声中,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笑什么笑!”游雀焦躁的翻箱倒柜,花花绿绿的罐头滚了一地。妈的狗都比他吃的好,看到罐头上的价格标签,他忍不住骂骂咧咧:“三文鱼狗罐头,我恨你们。”
“你想吃没人拦你。”骆野淡淡道。
游雀逐渐暴躁:“你吃我就吃。”
直到把罐头打开放到狗碗旁,游雀鸡飞狗跳躲了八丈远,骆野一直颇有耐心听完了全过程,安安静静。
偷窥狼青舔干净碗,游雀小声问:“然后呢?”
“出去遛,牵引绳在玄关。”
“靠!我不!”
“别说脏话。”骆野沉声。
游雀在极度紧张时意识不到自己暴躁,他一脑门子官司嚷:“我靠,她想吃了我我要死了我还没有言论自由。”
“没人要吃你。”
“那不是人是狗!”
“游雀。”骆野叫了声,沉静道:“冷静。”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只有游雀牙齿打颤的声音不断穿梭在六百公里之间,半晌,骆野似乎是叹了口气,声线低低的,透着颗粒感的磁性:“算了,等着。”
“等什么,等我被分尸后骨灰洒进大海。”
骆野刚要说什么,他那边依稀叫号的广播音,游雀一愣:“你在医院?”
“不在。”
“不对,是医院,你又生病了?”游雀清晰地听到骆野附近有人介绍,这位是什么科室的专家。
“没有。”骆野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游雀一阵迷惑,因为见识过骆野是个擦破皮都要小题大做闹得全世界不得安宁的矫情逼,藏病根本不是太子爷风格。
“干嘛,有隐疾啊。”游雀对着早已挂断的电话吐槽,“你确实该去看看男科。”
约莫十五分钟后,门铃响了,游雀纳闷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您好,骆总派我来的。”
“?”游雀挑眉。
对方自我介绍:“我是encore的实习生,请问——噢好帅的狗狗!”门外的人两眼放光钻进来,冲狼青招手。
实习生有点面熟,蒲城是个小地方,待久了看谁都面熟,游雀上下打量:“你本地人?”
“昂,我纯土著,家住老城的。”
“老城哪?”
“老城烟袋桥。”实习生这才发现身前是个极好看的男人,他愣怔一会儿,突然变得局促:“啊,那个……您是我们老板的?”
游雀没正经道:“我是他爷爷。”
“啊?”
“蒲城辈分。”
“哦哦哦。”实习生了然点头,一声“哥”堵在了嗓子眼,不知道叫什么好了,讪笑一下:“蒲城是这样,我还有个三岁的舅舅。”
游雀问他:“骆野派你干什么来?”
实习生仰着张清澈的脸,开心道:“老板说家里有宠物要遛,在公司群发了悬赏令,一次300!”
“……”
早说有钱拿啊,游雀咬咬牙。
实习生娴熟的给狼青套上牵引绳,边说:“您放心,我家开兽医站的,对付动物有经验。”
他牵上狗,又回头问:“还有呢?”
游雀:“什么。”
“老板说家里有两只宠物,一只狼青一只鹦鹉,鹦鹉呢?”
游雀看着他。
实习生眨眨眼。
游雀从牙缝里挤出话:“……鹦鹉脾气暴,喜欢在陌生人头顶拉屎。”
实习生如临大敌,一溜烟跑了,跑一半又回头交代:“鹦鹉脾气暴是因为季节,春天是发情高峰期,该配了!不配会和猫一样喜欢离家出走,麻烦您跟老板讲清楚!可不是我偷懒——”
游雀一脸复杂关门。你才发情,你全家发情。
骆野再打来是很久以后了,游雀阴阳怪气说:“堂堂骆氏,没想到也全是草台班子,骆总哪请的卧龙凤雏。”
听出情绪不对,骆野蹙眉:“谁招你了。”
“没人招我,我发情期脾气暴!”
“……”
“我是一只鹦鹉!”
“……”
“骆野你去死吧!”
“游雀。”骆野破天荒没理会叫嚣,声音莫名有些疲惫,或许根本没听游雀嚷了什么,只是叫了他名字,恹恹的。
“干嘛。”
“你安静点。”
“想安静别给我打电话啊,我烦着……”
“小花。”冷不丁。
游雀猛然闭嘴了。嗯?
电话那头,呼呼风声,有人吵架,有车鸣笛,乱七八糟的环境音充斥一耳朵。
骆野没再说话,但也没挂断,游雀听到清浅的呼吸在耳边。
“怎……怎么?”良久,游雀问。
“你要见见吗。”骆野声音很轻。“不见再也没有了。”
游雀一愣。
想问“什么东西”,但一股强大的预感已经在脑内形成答案。他第一反应表现在脸上,很无所谓,像面对陌生人那般漠不关心:“见谁?”
“你能听出我在说谁。”骆野说。
游雀张张嘴,突然感觉嗓子有些黏:“不见。”
“别后悔。”骆野像是大发慈悲,最后好心的提点,“这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能见她的机会。”
游雀沉默了更久,但答案没改:“不见。”
“好。”
骆野就要挂电话,游雀突然叫住他:“骆野。”
“说。”
“你替我转告她,老天有眼,祝她下地狱。”
骆野低低“嗯”了一声:“我比你更希望。”
游雀没心没肺笑了:“哈哈,你看,咱们又是同一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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