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像沙漏里的细沙,正不可阻挡地流逝。
林逾盯着那鲜红的“30天”,握着炭笔的手不自觉收紧,颜料盘里干结的钛白如同他紧绷的神经,窗外的梧桐树早已落光叶子,寒风裹挟着细雪从画室半开的气窗钻进来,在石膏像的阴影里打着旋儿。
“咚!”保温杯重重磕在画架上的声响惊得林逾笔尖一抖,原本流畅勾勒的石膏像下颌线顿时歪出一道突兀的弧度。
江迟倚在画室门口,黑色羽绒服帽子上还沾着细碎雪粒,活像顶着一团棉花糖:“林大画家,再这么手抖下去,大卫的雕像怕不是要变成表情包界的新宠。”
“都怪你走路没声儿!”
林逾抓起橡皮用力擦拭,橡皮屑簌簌落在画纸上,像极了窗外纷飞的雪花。
话虽抱怨,余光却不自觉瞟向那只熟悉的保温杯——自从初雪那天后,江迟雷打不动每天晚自习后准时出现,保温杯里的内容物总在变着花样:桂花蜜甜得沁人心脾,烤核桃碎混着奶香,偶尔还会出现几颗悄悄沉底的桂圆。
“好心当成驴肝肺。”
江迟把保温杯往画架上又推了推,伸手拧了拧暖气开关,金属旋钮发出吱呀的抗议声,“后勤处是不是把暖气费拿去买棉花糖了?这温度,我都能在你眉毛上雕刻冰雕了。”
他哈出一口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凝成白雾,突然欺身靠近林逾,“别动——”
林逾条件反射往后仰,后脑勺却重重撞上画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江迟忍俊不禁,修长手指轻轻弹掉他发梢沾着的橡皮屑:“瞧瞧,再画下去都快成白毛仙人了,要不要我给你找顶道袍?”
“要你管!”
林逾耳尖发烫,抓起调色刀用力搅动颜料,“你不回宿舍和许嘉开黑,天天跑画室当监工?”
“这叫战略投资。”
江迟一屁股坐在堆满画纸的角落,随手翻起旁边的速写本,纸张间掉出几片干枯的银杏叶。
“等哪天你成了毕加索第二,我这早期投资人不得跟着身价暴涨?以后采访时我就说,林逾大师的成名作里,可有我半杯牛奶的汗马功劳。”
“合着送温暖是搞风险投资?
”林逾掀开保温杯,氤氲热气裹着醇厚奶香扑面而来,故意夸张地皱眉,“再喝下去,我都要发展出乳糖耐受的超能力了。”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江迟屈指弹了弹林逾的画凳,塑料凳腿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昨天教导主任查寝,见我床铺空着,还以为我夜不归宿去拯救世界了。我跟他说在给未来艺术巨匠当人形暖炉,差点被记个大过。”
窗外的雪势愈发张狂,画室白炽灯的光晕在雪幕中晕染成朦胧的圆。
林逾的画笔在画布上游走,专注捕捉静物台上陶罐釉面的微妙反光。
江迟百无聊赖地数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数到第三十七盏时突然开口:“我说,你打算把自己焊在画架前到几点?宿管阿姨的手电筒都快把我照成行走的电灯泡了。”
“等画完这张。”
林逾头也不抬,炭笔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的画室格外清晰,“上次模拟考色彩才82分,这罐子的质感我必须啃下来。”
“82分还不够?你这是要卷死美术老师,顺便让我们这些凡人无地自容啊。”
江迟凑到画架前,高大的影子瞬间笼罩住画布,“依我看挺好,这罐子油光水滑的,都能当镜子照出我的盛世美颜了。”
“江迟!”
林逾举起沾满颜料的手作势要打,“再捣乱,信不信我在你羽绒服上创作抽象派涂鸦?”
“别别别!这可是我妈托人从加拿大带的!”江迟连退三步,不料踢翻脚边的水桶。
混着颜料的清水在地板上漫开,在灯光折射下呈现出诡异的紫色,宛如一幅意外诞生的抽象画。
两人对视一眼,先是愣神,随后爆发出震天的笑声。
“完犊子,明天保洁阿姨得把我列入黑名单。”
江迟抄起拖把,“林逾,你说我现在连夜偷渡去南极当企鹅饲养员,还来得及吗?”
“就你这体力,搬砖都能评上劳动标兵,还当什么饲养员。”
林逾笑着递过抹布,指尖触到江迟掌心的温度时,心脏突然漏跳一拍,“快收拾吧,保安该来锁门了。”
待地面恢复干爽,墙上的挂钟指针已悄然滑向十一点。
画室的暖气早停了,林逾的手指冻得发紫,连拧颜料管的力气都使不出。
江迟默默解下围巾,不由分说将林逾的手整个裹住:“再画下去,手指都要变成胡萝卜了,到时候怎么签你那龙飞凤舞的大名?”
“可是这张还……”
“留着明天当早餐画。”
江迟强行合上颜料盒,把画具一股脑塞进背包,又将保温杯塞进林逾怀里,“走,本骑士护送你回城堡。”
两人踩着积雪往宿舍区走,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重叠,时而分离。
江迟突然弯腰团了个雪球:“林逾,接招!”雪球擦着林逾耳边飞过,砸在冬青丛上溅起一片雪雾。
“幼稚鬼!”
林逾笑着反击,却不慎踩到结冰的路面,脚底一滑向后仰去。
千钧一发之际,江迟长臂一揽将人捞进怀里,两人双双跌坐在雪地。
羽绒服沾满雪花,林逾抬头,正巧对上江迟近在咫尺的脸庞。
月光落在他睫毛上,映得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漫天星辰。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混着两人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冬夜里奏出奇妙的韵律。
“下次再这么拼命,我就把你画架上装定时炸弹。”
江迟拍掉林逾背上的雪,语气却软得不可思议,“你要是病倒了,谁给我画帅破天际的漫画主角?”
“想得美,我的男主角标准是照着金城武来的。”
林逾哼了一声,却不自觉往那温暖的怀里靠了靠,“不过看在牛奶的份上,给你安排个能耍帅的反派。”
“那必须是又酷又深情的反派!”
“行,就叫‘牛奶恶龙’,专门抢夺画家的灵感。”
欢笑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画室的灯光在雪幕中明明灭灭,宛如一颗永不熄灭的星。
江迟望着林逾被路灯镀上金边的侧脸,突然希望这条通往宿舍的路没有尽头;而林逾握着尚有余温的保温杯,第一次觉得,原来追梦的寒冬里,真的会有人为你点亮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日子在颜料与牛奶的香气中缓缓流淌。
距离校考还有十天的深夜,林逾在画色彩静物时,不慎碰倒了整罐群青颜料。
浓稠的蓝色颜料如决堤的洪水,在雪白的画布上肆意蔓延,瞬间吞噬了他半个月的心血。
“完了……”林逾呆坐在画凳上,握着画笔的手不住颤抖。这幅画是他精心准备的校考模拟作品,每一处笔触都是无数日夜的辛苦。
正在走廊踱步的江迟闻声冲进来,看到满地狼藉先是一愣,随即蹲下身,双手覆上林逾冰凉的手背:“别怕,不就是一张画?咱们再画十张、一百张。”
“可是时间……”林逾声音发颤,眼眶泛红,“我总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可现在……”
“林逾!”
江迟突然提高音量,握住他的手紧了紧,“你看!”
他指向墙上贴满的画作,素描的光影、速写的灵动、色彩的绚丽,满满当当记录着成长的轨迹。
“这些都是你一笔一划画出来的,颜料能毁掉画布,可毁不掉你的本事。”
他变魔术般掏出保温杯,“喝口热的,今晚我陪你把月亮画下来当灯。”
画室的灯亮了一整夜。
江迟坐在旁边,默默帮林逾挤颜料、削铅笔,困得直点头也强撑着讲冷笑话:“知道为什么画家不怕鬼吗?因为他们分分钟能把鬼画得比本人还好看。”
晨光刺破云层时,新的画布上绽放出更鲜活的色彩,而江迟歪在椅子上沉沉睡去,嘴角还沾着牛奶渍,像个孩子。
校考当日清晨,江迟早早等在画室门口。他将装满热牛奶的保温杯塞进林逾的画袋,又偷偷塞进去一张折成纸飞机的纸条:“要是紧张,就把考官想象成会移动的陶罐。等你凯旋,火锅、烧烤、奶茶三巨头套餐管够!”
林逾展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牛奶恶龙永远是大画家的最强后盾。
他抬头望向初升的太阳,画室的灯依旧亮着,在晨光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那些深夜的陪伴、洒落的颜料、温暖的牛奶,早已成为他青春最珍贵的色彩——原来追梦路上,最动人的风景,是有人愿意为你留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