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睡到半夜,被后背的灼热感惊醒。
疼痛相继而来,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趋势,让她根本无法继续睡下去。
又犯病了。
她萎靡不振的翻身起来,耷拉着脑袋走进病房厕所。
锁好厕所门,温岭脱衣查看。
炽亮的白灯下,她整个背部一览无余。
跟之前一样,没有伤口,也没有肿胀,仅仅肩呷处有几道车祸留下的淤青——医生连药都懒得涂,说养个几天就没了。
她放下心来,刚要穿上衣服,镜子里突然闪过一道极细的光亮,很快,就跟公交车上那一闪而过的脸一样快……
她心里一咯噔,连忙往光亮隐没处看去。
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又在原地带了几分钟,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直至背部灼热逐渐散去,最后凉了一片,连着下巴都因维持一个动作变得僵硬冷冻起来。
依然没看见什么异常。
她只能放下衣服,看着镜子的自己:松松垮垮的病号服,浓重的黑眼圈,无神的双眼,憔悴到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就这么又盯了许久,她突然想通了般锤了下脑袋,然后快步回到病床,掏手机。
她很果断的给顾可发了个消息过去:我觉得你说得对,咱两是该去拜拜,这周六早上小凉山寺你有空吗?
温岭活了二十几年,去寺庙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
只因为父亲阮渐轻是个商人,商人会更信神佛些,所以家里专门隔出了一个房间作为佛堂,并且规定,阮家人只能拜自家的佛堂。
每逢初一十五,阮渐轻都会带全家跪拜,包括温岭。
隔着一块灰蒙蒙的垂纱,隐约可见立在高堂“骁主护佑”四字牌匾下的神像蜿蜒着十条胳膊,微垂着脑袋,婉若垂帘听政的王。
阮渐轻则手持长香,匍匐跪拜,虔诚如此。
温岭一直没有好奇过垂纱后面是什么。幼时的她也很听阮渐轻的话,从不靠近。
直到有次寻找落跑的宠物时,不得已揭开那灰纱,才发现里头供奉的不是佛像,而是一尊斑驳的泥像。
没有鲜艳色彩点缀,也没有铜泥金泥加身,就这么泥胎外露,眼神空无的立在那。
那伸展的根本不是十条胳膊,而是八条触须,和一对倒钩着向下,比身子还长的角。
这像不似神佛,倒像鬼怪。
自此温岭便惧了这佛堂,除非初一十五,绝不会再靠近半步。
再后来,温岭父母欠债自缢,旧宅被发卖,连初一十五都不需要再拜了。
最近怪事频繁,她本从不信鬼神之说,此时也不得不病急乱投医了。
顾可估计睡了,还没回消息,温岭看了看所剩不多的电量,爬上床去找另一边包里的充电线。
淅淅索索的刚翻两下,“咯吱”的声音就突兀的在身侧传来。
她动作一僵,清醒了大半,维持着弯腰的动作看过去,这才方向自己的右边床位竟然躺着一个人,因为一直半拉着床帘,前面她都没怎么发现。
那人似乎是被吵到,翻了个身,后来就没有了其他动作。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双修长的交叠着的腿。
温岭赶紧放轻了动作,心里不禁嘀咕:奇了怪了,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是自己睡着的时候?还是在厕所的时候?她可清楚记得睡前左右两张病床都是空的……
不管怎么样,吵到别人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温岭插上充电头,就赶紧蹿上床掩被。
正酝酿着睡意,她陡然睁开眼!
隔壁病床上那修长双腿上穿的卡其色冲锋裤,不就是那个混血男子穿的那条!?
睡意全消,温岭直起上半身,往右床位扫视过去。
病房为了保证病人的睡眠质量,晚上灯都是统一调控的,亮度不暗不亮,刚好是起夜能看清任何东西,但又属于昏暗能入睡的程度。
隔壁病床上的男人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但那条卡其色冲锋裤她还是倍感熟悉的。
是他……
没错,就是他!
她翻身而起,想去扯床帘,却倏的被脚下的什么东西一拌,转而就已经狼狈的摔在地上。
疼的晕晕乎乎间,视线向上,看到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如鬼如魅般盯着自己。
她眨眨眼,那眼也跟着晃动一下。
熟悉而陌生的男人就这么俯着上半身,面无表情的低头看她。
从温岭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五官比例真的不错,每一寸皮肤都有她羡慕的紧绷感。包括那微勾的唇角,都透着股山峦起伏的画意,好看的要死。
她还傻愣着,那两片薄唇就动了动,蹦了一个字出来。
“蠢。”
没想到这次是完全能听懂的中文,温岭脑子一下子都没转过弯来。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懒得去深究这个嘲讽的字眼,而是一把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首先就看向那人背后——记忆中的巨大羽翼已经被另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取代,她鬼使神差的伸手想去触碰。
还没凑近呢,就被对方一手扣住。
手腕处的力道大到仿佛能灼伤她的皮肤和骨骼。
男人高昂起头颅,绿眸轻烁,凶狠如同野狼:“无礼。”
温岭这才如梦初醒般,抖着嗓子问:“帅哥,你……你不是天使吗……“
男人的再次出现,让温岭脑子中所有混乱的思绪瞬间就有了突破口——
所以,之前的被定义为“幻觉”的事都是真实发生的!
她真的差点就在水里窒息而亡!
但这同时也打破了她已有的认知,而人一旦激动到极致就会显出傻傻的形态,所以那句“帅哥,你不是天使吗?”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长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吧,万一是某种鸟类精怪呢?
而且当时男人藏在背包里的那对羽翼明显是黑色的,就算是天使,也是个堕天使吧……
温岭这一刻的想法几乎如龙卷风般混乱。
等她能稍微能再组织语言时,眼前的男人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并且整个人从床上爬起来。
他身量本来就高,站在一米高的病床上,更是巍峨如同一座小山,甚至因为他紧绷的线条,可以清晰的看见胸前几块若隐若现的隆起。
不过,还没等温岭欣赏完,一顿天旋地转,她就以脸朝下的姿势,被牢牢压在了病床上。
下一秒,病号服被撩起。
属于那双手掌的温度从脖颈沿着背脊滚烫而下,一直到尾椎骨后才蓦然消失。
温岭整个身子都因为这突然亲密的触碰而颤了颤,反应过来后震惊:怎么……怎么还耍流氓呢!?
背后压迫着的力道一松,她赶紧拉下衣服,去够床头的呼叫铃。
开玩笑,恩人耍流氓依旧是流氓,还是要报警的!
刚按下铃,耳边响起吱吱吱的乱叫声,刺耳无比,温岭被迫捂着耳朵转头。
混血男人依旧立在自己床前,只是左手半伸,大拇指和食指微微弯曲,掐着个什么核桃大的漆黑东西盯着看。
那扑腾着东西有多足,细细的茸毛依稀可辨。
意识到这是什么后,温岭寒毛竖起,那是只大蜘蛛!
怎么有这么大的蜘蛛!?
昏暗的灯光下,被掐着的蜘蛛因为激烈的挣扎身上隐隐闪现金色的细线,像是电流般一隐一现。这观感异常熟悉,就跟……刚刚在厕所里从自己背脊上爬过的金线那般相像。
联想到刚才男人的举动,温岭突然明白过来了——
那蜘蛛,是刚才从自己背上薅下来的!
这个想法一出,她几乎是战栗着耸了耸肩,感受到背部被触摸过的地方又是一阵滚烫。
一想到这么大的蜘蛛曾趴在自己背上她却一无所知,这战栗感就怕满了全身,连着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这也太特么恶心了啊啊啊!
然而这恶心感还没下去呢,又看见了令自己更恶心的一幕!
只见眼前站在病床上的男人在把玩了下手里的玩物后,突然看向她,绿瞳的竖线剧烈收缩了下,脸上浮现戏谑的表情。接着,右手往上轻轻的一抛,那吱吱乱叫的东西神速又精准的落进了他微微张开的嘴里。
薄唇一张一合间,她似乎都能听到“嘎吱嘎吱”的脆响声……
而男人神情悠然的像是在品尝一颗坚果。
温岭头皮发麻,瞬间炸裂了!
护士推门进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一个靠坐在病床,用纸巾悠然擦着手的男人和一个缩在病床里头,瑟瑟发抖的女人。
护士很直接的把目光放在女人身上,疑惑:“24床,什么事?”
看见活人生吞蜘蛛,算事吗?
温岭从被子里抬了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护士:“……对不起,我有点冷,能给我加床被子吗?”
护士无语,去按墙上的开关,昏暗的房间瞬间敞亮起来,她上前检查了下温岭的温度:“被子这边都是统一调控的,如果你觉得冷可以借用其他床铺的被子,但是一早要还回去。”
护士边说边查看着手里的执勤本,突然发现什么,话语一转,对着隔壁男人狐疑道:“25床?你不是病人吧?你谁啊?”
男人擦手的动作一顿,同时也望过来,绿眸危险的一横一竖,温岭看到他下巴抬起,额角的线条又开始紧绷起来。
温岭连忙解释:“他、他是我家属!”
护士愣神过后,皱眉看她:“家属不能睡病床你不知道吗,柜子里有折叠椅,自己搬出来睡。”
“好的好的。”温岭连连应声。
“还有,明天一早去做下陪同登记,现在你先报一下名字。”
话出口后,没人回复。
护士眉头皱的更深了,看了下眼前古怪的两床人:“我说,名字报一下。”
“他叫……”
温岭正以为男人不打算回话,而自己挖空心思准备编造一个名字时。
“疆夷。”
温岭看过去,男人只是看着她,神情莫名的骄傲,好像让她知道这个名字是件多人让人感到荣幸的事情,细碎短发下的绿眸深邃又温柔,连带着整张雕塑般的脸都显得柔和起来。
妈的,这男人真好看。
护士被美色一晃,好半天才问:“哪…哪两个字?”
这次男人回答的很快:“开疆攘夷,疆夷”。
疆夷会说话,但是还不能说长句。
他就像刚咿呀学语的孩童,仅仅到了积攒词汇量的阶段,所有句子都靠东拼乱凑。一遇到一些奇怪的句子,就容易卡壳。
就像此刻。
“捕噩蛛?”
护士走后,温岭听着这位帅哥的解释宛若打开了新世界。
因为这个不知道是天使还是乌鸦怪的先生在护士走后,就冲她说了这三个字。
温岭当即明白他在解释自己刚才吃的东西,那东西不是什么普通蜘蛛,而是叫“捕噩蛛”。
她一边挖空心思的想这辈子有没有听到过这种名字的蜘蛛类型,一边惊奇的看着男人单手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书籍——原来那背包不仅用来藏翅膀,还藏着一本新华字典!
这个自称疆夷的男人没有听护士的话,他依旧我行我素的靠在25号病床上,大背包抵住他的上本身靠在金属床头上,稍微一个动作都会造成吱呀响声,交叉的双腿更是惬意的架在围栏上。
疆夷的容貌极具独特性,明明是东方的古典长相,却配着一双妖冶绿眸,再加上那蓬松的栗子色的碎发,整个人好像一只精灵。
相比于温岭的神情紊乱,疆夷就很淡定,不急不忙的翻找着那本字典。
“惧怕、凝聚、制造、幻境、蛊惑。”
他用五分钟的时间找出了这五个词来。温岭却要用十分钟,甚至更久去消化。
她努力组织语言:“你的意思是……那只叫捕噩蛛的……东西,是靠凝聚我惧怕的东西来制造环境,并且……蛊惑了我?所以我才会遇到公交车上发生的事?”
她感觉自己在编一个玄幻故事,但听故事的人却眼里露出“原来你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蠢”的表情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验证了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温岭大喘气后,认命了。
好吧,反正这解释总比她被认定是精神病要好的多,于是她又小心翼翼问出了自己心头最大的疑惑:“那你呢,你是什么?
疆夷又开始翻那本字典,这次动作很快,只花了两分钟就找到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人鱼。”
……
确认男人在字典上指的是人鱼二个字没错,温岭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怎么,东方玄幻要转西方魔幻了吗?
她认真复盘:“我觉得你要不要再翻一翻,至少,你好好看看人鱼这个解释,如果你是它,至少代表着你要有一条……生动的鱼尾。”
就像她今天在海洋馆里表演的那样,没有人比她更熟悉美人鱼了,他当时也在现场,应该看到了才对。
这回疆夷表情有些不耐烦了,连着字典都被重重的合上——显然,他很不满意温岭的质疑。
温岭灵机一动,认为他是不是把你和我给搞反了,于是马上又换了个问话。
“那我呢?”温岭指着自己,期待开口:“我是什么?”
这会疆夷没有翻他那本字典,而是用绿眸盯着她,直到她被盯得全身不自在的时候,他才略带狡黠的勾着嘴角,开口:
“你,棋子,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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