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妃嫔们讲学的反响比方孟春想象要好，连几位仍然住在宫内的长公主听说后，都生了来旁听的打算。
方孟春是很愿意的，她跟这几位从姊妹之前没什么来往，能趁机熟络熟络，那当然好了。
但她的如意算盘打空了。
第一堂课后，邓含再也没有来过。
又过了几日，很少见她的皇后突然召她过去，传达了皇帝的意思：目前看来，给嫔御教课成效甚微，白白费了时间，还是暂且搁置吧，以后专心辅佐皇后为妙。
穆襄传完话，又自顾自道：“这事确实有点突然，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宫女小声道：“谁知道邓贵嫔又吹了什么枕边风……”
“樱桃，”穆襄剜了她一眼，“别乱说话。”
如今皇后对方孟春，不再像刚认识时那般设防了。
就连樱桃这个宫女，都会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说邓含的坏话。或许就是因为知道了方孟春被邓含针对，潜意识里就将她划分成了自己的阵营。
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穆邓二人的矛盾在宫中人尽皆知，根本没什么遮掩的必要。
“我知道了。”
方孟春垂着脑袋，很是丧气。
她之前是那样意气昂扬地想做好这件事，肯定会受挫。穆襄自认看出了方孟春的心事，和声细语道：“既然只是说‘暂且搁置’，未必没有重启的可能。”
其实穆襄也觉得可惜，她错过了第一堂课，不仅是少学些内容，而且还错过了亲眼看见邓含气急败坏的机会。
不过，穆襄还是不能理解方孟春为什么对授课有执念，但这并不妨碍她能卖个人情：“最近宫学挺缺人手，你要有兴趣，可以去给宫学生们讲课。每旬也就占去四五日时间，不碍我这边的。如何？这事我还是能做主的，旁人是没法阻挠的。”
方孟春连忙起身道：“多谢殿下好意。”
穆襄发自肺腑地笑了笑，道：“好了，你不如先回去准备，要知道那群宫学生可比妃嫔们难糊弄多了。具体事宜会有人安排，等个几天就好。”
待方孟春告退，穆襄脸上的笑意便褪了下去。
“幸好她没想一定要跟在我身边。”
樱桃附和道：“虽说只是个掀不起风浪的女官，但好歹是至尊那边安排来的人，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如果她父亲当年……”
“都是老一辈的恩怨了，”穆襄拨弄着蓝色琉璃瓶里的花枝，随意说道，“她要是够聪明，比起穆家，应该更记着邓家才是。”
要知道当年方毅被抄家后，几乎八成财产都被皇帝赏给了邓绍，邓家也因此崛起得更快，反而是立了功的穆家没怎么吃到好处。
现在和宗室之间矛盾最深的，也是邓家。
事实上，方孟春并不像皇后以为的那样对取消教课一事耿耿于怀，反正她的目的差不多都实现了：有了和后妃交际的理由，宫里的局势也已经弄清楚了大半。
这后宫从始至终就是围着皇帝转的。穆襄和邓含之间的小打小闹，并不真正决定局势。一切都看方绪的心思，而在他眼里，穆家和邓家作为外戚，都是用来对抗宗室的帮手。
可是将来的皇太后只会有一位，因此外戚内也会有矛盾。
穆家作为后族，明面上压着邓家一头，但邓家皇帝母族的身份永不会变，他们和皇帝的关系更加紧密，实际上地位也更为稳固。
邓宣月进宫陪伴邓含，穆襄心生不满，皇帝才给她也安排了位女侍中。有这样的前情，新来的女侍中无论是谁，都会更靠近穆皇后的阵营。
所以邓含视方孟春为眼中钉，也是理所应当，这不是靠方孟春自己就能轻易改变的。
方孟春现在只想着如何走下一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边宫廷斗争她不好插手，那边教宫学生却是个好差事，可以不必整天在皇后宫里无所事事，还能和将来的女官预备役打交道。
宫学就设在掖庭，打听那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许氏的消息也更方便。
所以方孟春对皇后的提议没有任何拒绝的想法，反倒觉得是意外之喜，哼着小调就回了住处。
……
燕国的宫学算是复式制，不同年龄和水平的学生混在一起，人数可不少。
讲堂虽然和先前北宫的临时课堂差不多大，但因为人多，显得有些拥挤。
这里的座位没有固定的归属，全是每次课前先到先得，如果来得晚了，就只能坐在最后一排。
宫学生和妃嫔不同，她们是真的将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在学会读书写字上的，因此都鼓足了精神认真听讲老师的，少有邓含那种捣乱分子出现。
在宫学讲了一段时间的课后，方孟春的心情都比刚入宫那段时间舒坦了许多。
虽然她眼下的目标只是不饿死，但也有长远的目标，那就是早日离开风起云涌的都城洛阳。
虽然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攒够离开的资本，具体去哪里也还没有想好，但这都不妨碍方孟春设想将来的生活。
等那之后，在乡野间，给这个时代缺少读书机会的女子传授知识，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像现在一般。
方孟春刚给宫学生们上完课，心里想着这些，正打算回北宫，却被一个学生喊住了。
她记得这名学生，理解能力和记性都极好，叫李蕙蒨，今年才十岁，个子不高，方孟春和她说话得弯腰甚至蹲下来。
课后被学生拥着提问也不是第一次了，方孟春也不觉得奇怪，只问：“是今天有什么没听懂的吗？”
李蕙蒨从袖中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纸，双手举着递给了方孟春。
“这是我昨天刚练的字……”
方孟春起初还纳闷，她昨日没有布置练字的作业呀？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这多半是这小女孩自学自练的成果。
李蕙蒨的字，虽然尚能看出是初学者，但已经比时下许多官吏都要好些了。
既然宫学生人不少，那么能给方孟春留下印象的，要么极其聪明，要么十分刻苦，而李蕙蒨可谓两者兼有。
方孟春仔细看过，指点了几处需要改正的地方，最后夸道：“你进步了不少，坚持地练下去，会写得越来越好的。”
李蕙蒨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真的吗？那我以后是不是也能成为女官？”
虽说女官待遇和前朝官员有着极其悬殊的差距，但能有品秩在身，总比做个无名无份的小宫女要好。
因此这些宫学生大都向往有一天能成为女官。
方孟春认真回答道：“字写得好，书也读得好的话，没准能做女史，做女尚书。”
“女史？女尚书？”
“都是职掌文书的女官。据说先帝在时，还有女尚书能参与制诰。”
“制诰？”
李蕙蒨的双眼里充满了不解。
方孟春这才觉得自己说得远了些，她摸摸李蕙蒨的脑袋：“等你再多读点书，就能懂是什么意思了。”
李蕙蒨又问了方孟春一些课业上的问题，等到刚才一同上课的宫学生都走完了，她才想起还得去听下堂课，赶紧和方孟春告别，急匆匆跑走了。
方孟春只教宫学生读书写字，不代表她们只学这个。女官可能承担的技艺宫学生都要学，能有一项出彩的，就有脱颖而出的可能。除此之外，她们还经常需要做杂役。
这也意味着，李蕙蒨能在繁茂的课业中再给自己添额外的练习，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所以就算是出于功利的目的，方孟春也得和这群宫学生打好关系，别看她们现在年纪小地位低，可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人飞黄腾达？
……
方孟春没有任务在身，回到北宫后打扫了下房间，完了看天色还早，闲来无事，就找了卷书抄。
穆皇后不用她随时陪侍在身边，简单的事务也有旁人能够胜任，只有难得遇上繁复又重要的文书工作，比如草拟一份谢表，才需要方孟春这个女侍中帮上一帮。
而因着不用继续给妃嫔讲课，邓含也没理由和机会再来为难方孟春了。
实在是清净了不少。
渐渐的，她都有些忘却了初来乍到时的紧张。
不过方孟春也并不总是独处，连刘贵华和张婕妤偶尔都会叫她过去走动走动，更别提和她算得上熟稔的柳智仁了。
今天也是。
柳智仁身边的宫女前来传话：“贵人说，公主若是得空的话，今晚不如到她那边用膳。”
外头天色还很明亮，柳智仁这个时候请她过去，多半也是想和她聊聊天。
方孟春欣然允了，和皇后这边的宫人打了声招呼后便往柳智仁殿中去。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皇后都知道，但只要不和邓含来往密切，穆襄是不在乎的。
“我还是觉得你这样实在是可惜了。”
柳智仁一见到方孟春，就拉着她同席而坐，还没寒暄上几句，就说了这句话。
“智仁此话怎讲？”
“杀鸡焉用牛刀，只给宫学生教课也太过浪费你的才能了。难为我还想多和你探讨些问题，都只能私下找你。”
原是因为这事，方孟春道：“这个不打紧，你尽管叫我来就是，宫学那边我也不是日日都去，而且教宫学生可比我想象中有趣多了。”
柳智仁的表情舒展了些：“你乐意就是最好。”
方孟春点点头，又道：“对了，你上次托我的事……”
她前几天得空出了次宫，检查过家中诸事，就吩咐仆从去大市的几家书肆淘古籍了。
方孟春收了柳智仁的钱，当然会为她尽力办事。
“你要的都是挺难得的版本，虽然没能一下全弄来，但至少一半都在这里了。”
柳智仁很是欣喜地翻看起来，说道：“这几本原先我家中都有的，可惜来北地时没法带太多行李，差不多都留在故乡了。先父前些年虽然也新收集了不少书，终究还是比不上以前南边数代传承的。”
方孟春抿了口茶，提醒道：“这几年书价一直在涨，你想继续搜罗古籍，估计要比你父亲当年困难多了。”
柳智仁叹道：“我也知道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然而宫中生活枯燥无味，不做些什么，实在难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