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智仁苏醒后,呼吸还有点吃力,但嗓子消了肿,身上的红疹消退了不少,也有精神说话了。
穆皇后过来看望她,送了一堆补品,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便问起了要紧事,比如有没有觉得味道明显不对的食物,或是值得怀疑的人。
吃了什么才不舒服的,柳智仁自己都摸不着头脑。鱼和莼菜小时候她经常吃,从来没出过问题。
没得到有用的答案,穆皇后和服侍的医师和宫人叮嘱了几句话后,就火急火燎地走了。
穆襄知道皇帝会来看望柳贵人的,在那之前,她最好能交上一份能令他满意的答卷。
而方孟春得知柳智仁苏醒,第一时间就在皇后的指示下去了掖庭,找那女官贺氏。
贺氏刚受过杖罚,但只是卧床休息,身上也不见血,看来要么是打得不多,要么是打得不重。
方孟春道:“皇后差我来问,柳贵人进宫还不到半年,她都用过哪些饮食,你可能说得上来一二?”
“宫中各位妃嫔每日的膳食都记录在册,从中里理出柳贵人的并不难,只是需要公主略等一等。”
方孟春这才知道,原来后妃的衣食住行都有专人记录,难怪宫内需要那么多掌管文书的女官。
大约过了一刻时间,贺氏的下属就将整理好的单子拿了过来。
方孟春完成了皇后的交代,便急匆匆往回赶,打算向皇后回过话后就去看望柳智仁。
刚赶到北宫,守门的人说皇帝刚走,方孟春心里还为正好没有撞上他而沾沾自喜。
然而一踏入宣光殿,方孟春便听到洒扫的宫人在议论。
“我还是第一次见主上发那么大的火。”
“平时也不见柳贵人多受宠啊?”
“啧啧,杖责十几二十也就罢了,一百次她那小身板怎么受得了?”
方孟春顿时心感不妙,转身离开了宣光殿,再度朝着掖庭的方向走去。
既然柳智仁已经醒了,眼下还是那小宫女的事更要紧。
然而一出宫门,就在永巷上撞到了贺氏的那个下属。
“好巧——”
“带我去宫人领罚的地方。”
“啊?”
……
其实掖庭在宫城中所占面积不小,但大大小小的庭院都挤在这一处,便逼仄得叫人觉得窒息。
所以住在这里的人,无论是嫔妇还是宫女,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掖庭里的女官和宫人不知有多少,互不相识的占多数,但这贺氏手下的女官和那负责鱼羹的小宫女都在贺氏手下办事,彼此之间是熟悉的。
女官与方孟春说,领罚的地方没有许可是不能随便去的,所以只能带她到小宫女的住处等着先。
又说那小宫女姓杜,名春儿,和好些个差不多时候进宫的,一同住在掖庭西北角的一处小院。
方孟春默默跟着她走过许多弯弯绕绕的夹道,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这女官刚才往北宫去,是因着之前给方孟春的单子落了一张。幸好方孟春还没来得及交给皇后,她直接交给方孟春,也就算完成了贺氏布置的任务。
她不愿惹上别的麻烦,将方孟春送到门外后就告辞了。
太阳渐渐西垂,这个时候,宫人们都还有得忙,小小的院子里空无一人。
方孟春先快速浏览了一遍单子,柳智仁进宫没多久,每日的餐食全列出来也没有多少。果不其然,并没有鱼乃至其他河鲜海鲜的影子。
生长于草原的胡族,身体里流着好食牛羊的血,当今皇帝对鱼虾等水产更是兴致缺缺,上行下效,宫里也就都不怎么吃。
而柳智仁北奔后没多久,其父就去世了。她守孝时多半吃得很简单,数年不曾吃过鱼是很可能的。这期她对鱼从不过敏变成过敏,也是可能的,方孟春在后世听说过类似的例子。
方孟春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想**不离十,可惜事到如今,涉事的宫人已经领了罚,除了能提醒柳智仁以后尽量不吃鱼,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好像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她有些等不住了,正想往外走几步看看,却听见一道尖细的声音。
“哎——留心点,可别把地给弄脏了!”
听见声响,方孟春下意识将单子袖好,走到宫道边上,远远两着个宦官抬着木板往这边走,前头另有个有头有脸的宦官领着,旁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宫女。
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等在这的方孟春,那领头的宦官隶属长秋寺,常在北宫走动,认出了她的身份。
“北海公主怎么等在这?可是皇后有什么指示?”
方孟春看了眼木板上的杜春儿,血忽淋剌的,人却已是昏了过去。
“你们把人带回来后,是打算怎么办?”
“皇后心善。但眼下后宫里头会医的都去了柳贵人那里。这不,也就只有这略学过些医术的宫女了。”
皇帝给杜春儿的处罚终究是杖责而非处死,他们也不至于直接把人丢在这不闻不问的——那样反而更麻烦。
但就杜春儿现在的样子,要是得不到及时的医治,也就等同于让她自生自灭了。
方孟春也没有要责怪人的意思:“你们先把人送进去吧。”
三个宦官都松了口气,紧赶慢赶将人抬进了屋子里后,就都离开了。
余下方孟春和另个宫女面面相觑。
方孟春率先开口:“你认识杜春儿吗?”
那宫女听说过北海公主进宫的事,知道她是皇后身边的女侍中,也不敢怠慢。
“回公主,并不认识。我只是之前有侍疾妃主的经验,才被选中的。”
方孟春目不转睛看着昏过去的杜春儿,问道:“这程度,你还有办法吗?”
宫女坦言道:“以我的医术,实在是无力回天。如果公主想要帮她一把,得去找更为高明的医师。”
后宫的医官大半都到北宫去照顾柳智仁了,如果掖庭这边是嫔妇临时有疾,还是勉强能请得动人的,可杜春儿就没有这等份量了。
一个无品秩的宫人,能挑个人过来“照料”,已经算是仁善。
方孟春碰了碰杜春儿发烫的身体,不禁再度后悔起来。
先前皇后要拨两个宫婢给她,她给拒绝了,本是因为不想被皇后的人“监视”。
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有用人的需要了。
只能自己去找皇后了,差别人去她不放心,但这边杜春儿也得有人看着……方孟春只好给那个宫女递了点钱,叫她务必仔细守着。
那宫女接了方孟春的好处,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只是她不禁觉得奇怪,为何方孟春如此着急?不曾听说杜春儿和北海公主有什么渊源。
如果她是代表皇后的意思,说明杜春儿早已攀上高枝,又怎会落到这种下场?
……
“我当然知道她并非有意为之,但到底是她有所疏漏,何况这还是至尊的意思……你是同杜氏有旧么?”
方孟春摇摇头,否认道:“我今日前不曾见过她。”
穆襄顿感无奈,那样的方毅,怎么有个这样的女儿。
皇后不想违背自己仁善的处事原则,原本是打算轻罚的,但皇帝拿着这点说她软弱,亲自下令杖罚杜春儿,还叫人不许下手轻了。
她作为皇后,也不能忤逆皇帝的意思。
好在柳智仁已经好转,挪一两个人去给杜春儿医治也不是不行。但穆襄又拿不准皇帝知情后会不会更加不悦,甚至再度怪罪于她。
何况以经验来看,那小宫女多半救不成了,就算能活下来,也没法继续在宫中做工,哪里还有活路。
只是没想到,方孟春进宫以来,一直都无欲无求的样子,对她这个皇后也从不上赶着巴结,对邓贵嫔更是能避则避,只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柳贵人走得近些。
今天怎么一反常态?
穆襄实在想弄明白方孟春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耐着性子问道:“那你为素不相识的宫女奔走,总不至于是因为你们的名字里都有个‘春’,移了情在她身上吧?”
方孟春沉默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她没有能停下来问问自己的空闲,以至于她一时也答不上话。
需要理由吗?
有人在眼前受难,自己又有余裕相帮,伸出援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穆襄见她久不言语,心道果然是个执拗的性子,但是确有善心,显然和她那个父亲不是一路人。
善良是好事,更是软肋,她从前一直觉得方孟春捉摸不透,放在身边也不安心,如今却觉得松了口气。
至少她不太像是会暗害旁人的性格。
穆襄起身,走到方孟春的身边,将跪在地上的方孟春亲自扶了起来。
“我知道你是于心不忍,但即使你不说,我也不会不管不顾的。皇后不仅职在统御六宫,掖庭诸人也该由我管辖。
“只是天色已暗,你就不要亲自走动了,就留在宣光殿陪我吧。樱桃,你去找三两个善于诊治皮肉伤的医官,让人跑一趟掖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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