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柳氏突然患疾,给原本平静无波的后宫增添了许多风波,上有皇后操碎了心,下有宫人忙作一团。
纵然是和这件事毫无牵扯的嫔御,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举止不敢有一丝不妥,生怕被人诟病。就连平日里不把柳智仁放在眼里的邓含,这段时间都安分了许多。
要问为什么,许是皇帝虽然平日不大宠爱柳贵人,但为了这事,却是格外关心她,时常亲自到她所居住的晖章殿去看望,甚至还特许其母萧夫人进宫探望女儿。允许家属进宫,这是皇后和贵嫔以外的第一人。
柳智仁见到了日思慕想的母亲,精气神也好了许多,再加上有着身边人无微不至的照顾,静养了一段时间后,很快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日的菜肴都没问题,医官也没能弄清她的病因,只道是身体虚弱,又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如此,以后饮食上须多留意。以防万一,也最好不要再吃鱼肉了。
柳智仁想起当年跟着母亲北奔的时候染过疾,觉得多半是那时起落下了病根,便也没再多想。
方孟春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她名义上是皇后的人,又和柳贵人关系不错,自然就成了传递皇后关心的桥梁。
一客不烦二主,无论是口头上的嘱托,还是实打实的药材,都是她替皇后送到柳智仁这边的。
柳智仁从宫人那里听来了些近来宫内的情况,知道方孟春为着她这件事的缘故,先是被皇后问了罪,后来还罚了些俸禄,其中还很可能有皇帝的意思,因此多有愧意。
这日一见到方孟春,便说觉得对不起她,还将急匆匆备上的赔礼端了出来。
“明明是我自己不留心,却牵扯孟春受了这无妄之灾,实在叫我过意不去。我这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这些纸墨是不可多得的上品,你务必不要推辞,否则叫我不能心安。”
方孟春并不介怀,笑着道:“你我之间不必客气,我既知道你是诚心,自然会收下的。”
见方孟春毫无芥蒂接受了自己的歉意,柳智仁实在是松了口气。
她和其余妃嫔大都只是泛泛之交,唯一一个是在进宫前就有点交情的,但那人只是个嫔,现在还待在掖庭,处境比她还糟糕。
面对皇后和贵嫔,柳智仁总是谨小慎微,而和刘贵华、张婕妤交谈,又总是只说场面话,唯独和方孟春聊天让她觉得轻松自在。
尤其在和方孟春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柳智仁发现她不是一眼就能知深浅的类型,更觉得相见恨晚。她原本对北边的胡人是有些看不起的,哪怕是皇族方家也不很放在眼里,如今才发现是自己偏见太深。
况且能和方孟春交好,对在宫中孤立无援的柳智仁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为此,柳智仁不惜多吐露些自己的难处,希望能和方孟春交心。
她忧心忡忡道:“我有了这一遭事,实在是受到了很多不必要的关注。”
“为何这么说?”方孟春歪歪脑袋,似乎很是不能理解。
柳智仁语气沉重:“孟春,这话我不好与旁人讲。你,我却是信得过的。我这样无依无靠的人,在宫里总归还是低调一点为妙。这几日皇后对我是关怀备至,就连皇上也常屈尊至此,但我怕太出风头了,叫别人心中忌恨。”
“你是说贵嫔——”
柳智仁颔首道:“既然无力抗争,不如躲得越远越好。”
方孟春似乎很是感同身受:“我明白你的意思,皇后那边我也会想办法说一说,好叫她少送些东西来……”
转身看了眼屋角堆放着的几个箱子,又继续说:“不能太惹眼,是吧?”
二人相视一笑。
方孟春还要去宣光殿回话,不好在柳智仁这里耗太久,再嘘寒问暖了几句便告辞了。虽然柳智仁舍不得,她是很想和方孟春多说几句话的,但既然是皇后的意思,也只能如此。
却说方孟春给穆襄汇报过柳智仁的情况后,并未留在宣光殿中,而是径直出了北宫,朝着掖庭的方向去了。
她这段时日为着皇后办事,掖庭是没少跑的,因此对掖庭内部的布局已经烂熟于心,不再需要旁人领路了。
先前大半个宫都在为柳贵人的事情忙碌,许多女官根本抽不出时间来授课,更别提大半宫学生也无暇顾及课业,故而宫学停了一段时间的课。现在柳贵人的病差不多痊愈了,那么宫学里被搁置的课程也该恢复正常了——方孟春是这么和皇后说的,但她进了掖庭,却没有立即去找管理宫学的女官。
而是去找了掌管疾病丧葬的。
在柳智仁日渐好转的同时,杜春儿的状况却在恶化中。
伤得太重,又没得到及时的救治——哪怕那日后来皇后身边的樱桃去找人了,最终也只搬来了一个救兵,还费了好多口舌。
杜春儿到底是没那么好运,受伤当夜发了高烧后一直没有退,过了几日到底是撑不住,去了。
方孟春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正坐在屋里翻书。
掖庭那边知道她对这件事的关心,还特地差人来告知她一声,却也没有别的动作了。
杜春儿的伤情如此,方孟春早就知道她定是凶多吉少,因此并不吃惊,又是素味平生的人,也说不上多悲痛才对。
但她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她虽然不打算像方媛建议的那样,极力避开皇后和贵嫔的斗争,但也没打算以身入局,遇到不危及自己的纷争,也想着最好还是置身事外。
然而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方孟春才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以她现在的地位,即使近在咫尺,也什么都做不到。
别说查清真相,就连“谋篇布局”的时间都没有,皇帝一句话就了结了全部。
虽然她从来就没有拯救所有人的想法,但也不想看到这种事在她面前上演,遭受良心上的折磨。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萌生了不如就像方媛说的那样早日离开宫廷为好的想法。
怎么这就退却了?
方孟春在心里问自己,使劲甩了甩脑袋,却无法把这想法抛出脑海。
按旧例,女官和宫人在宫中去世的,如果是宗室贵族女子,还有董阿姜这种单独招进来的平民百姓,都是由家人自行处置丧事,官家可能会给些补贴,但并不干涉具体葬在哪、怎么葬。
而杜春儿这种举家没为官奴的,生是君的奴,死是君的鬼,通常都要陪葬在皇家陵墓旁。
死了人在掖庭不算件稀罕事,具体如何入殓下葬都有一套固定的流程。没有品秩的宫女,要有多完备的丧仪是不可能的,只能草草了事。
杜春儿还算“幸运”,她的父母都在宫中,各自掏了点钱,好歹是能弄得体面些。还在块石板上刻了她的名字,让她不至于成了无名野鬼。
方孟春想要亲自送杜春儿最后一程。于是从柳智仁殿中离开后,便去掖庭打听了杜春儿是哪一天送出宫外下葬。
过了几日,方孟春一早就来到掖庭。
除了负责丧葬的宫人,方孟春在这里没见到其他人,只有杜春儿的母亲。
她才三十出头,就杜春儿一个女儿,有多悲伤自不用多说。这对母女进宫后,虽然同在掖庭为婢,但平日里各司其职,很难见上一面。女儿突然就这么死了,还是皇帝的意思,更是有苦不能言。
春儿母亲抬眼看到方孟春,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一时间连流泪也忘记了。
虽然她之前从未见过方孟春,但也认得方孟春穿着的女官服饰,现在宫里就两位女侍中,邓氏的年纪还要大些,那这位看上去还正年少的,想必就是北海公主了。
春母克制住悲伤,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方孟春搀扶起了妇人,轻声道:“是皇后托我来看一眼的。”
春母赶紧又行了份礼,方孟春静静受了,并未多说什么。
尔后杜春儿那做了宦官的父也赶来了,等抬棺的人出来了,春母春父都又扶着哭了几回,哀声动人。
方孟春看不惯这样的场景,总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杜春儿被送出宫下葬了,她的父母都还有活计要做,没有叙情的闲暇,也没有悲伤的余裕,便各自离开,徒留方孟春一日在原地发愣。
掖庭里狭长的道路寂静无比,方孟春默不作声地沉思着,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
如今已是初冬,瑟瑟寒风吹过,叫人觉得心口冰凉。
待她站了好一会儿,正准备离开时,却见李蕙蒨三步作一步地走来了。
“春儿她……已经……”
李蕙蒨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利索了,方孟春一面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一面冷冷道:“已经送走了。”
听到这话,李蕙蒨顿时瘫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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