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不用怕
图书馆闭馆的铃声响起时，莹琪正对着笔记本上的错题发呆。繁晶的座位在斜前方，背挺得笔直，侧脸埋在《天体演化简史》的书页里，睫毛在鼻梁投下浅影。窗外的天色发灰，像被揉皱的宣纸，连带着空气都浸了层凉意。 “走了。”繁晶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冰块轻轻撞了下玻璃杯。她已经合上书本，指尖在封面的烫金标题上顿了顿，将书插进背包侧袋时，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莹琪慌忙把错题本塞进书包：“我……我再检查下有没有落东西。”其实她只是想多待几秒——繁晶身上总有种清冽的气息，像深秋的晨雾，淡得几乎不存在，却让她莫名觉得安心。繁晶没戳破她，只是从笔袋里抽出支未拆封的钢笔，放在莹琪桌上。笔身是磨砂的银灰色，是上次莹琪随口说“中性笔总漏墨”时，繁晶听到了。“给你的。”她说完便转身，黑色风衣的下摆扫过书架，带起细小的灰尘在光束里翻滚。莹琪捏着钢笔，冰凉的触感从指尖漫上来。她知道繁晶不喜欢欠人情，上次借了她半块橡皮，第二天就还了块全新的。她们算不上亲密，顶多是“能一起在图书馆待一下午”的朋友，连微信聊天记录都停留在上周的“明天图书馆开门吗”。走出图书馆，风突然卷着雨点砸下来。莹琪没带伞，正犹豫着要不要跑向公交站，身后传来繁晶的声音：“过来。” 繁晶撑开了伞，黑色的伞面像片沉默的云。她站在台阶下，风衣领口立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莹琪迟疑着走过去，站在伞沿内侧，刻意保持着半步距离——她知道繁晶不喜欢肢体接触，上次小组讨论不小心碰到她的胳膊，对方瞬间绷紧的肩膀像块冻住的石头。 “你家方向？”繁晶问，目光落在远处模糊的公交站牌上。 “嗯，过两个路口。”莹琪的声音有点小，雨水打湿了刘海，贴在额头上发黏。伞下的沉默被雨声填满。走到第一个路口时，繁晶突然往旁边挪了挪，伞面更多地倾向莹琪这边，她自己的左肩很快洇出片深色的湿痕。莹琪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繁晶总是这样，好得很克制，像怕惊扰了谁。公交站就在眼前，莹琪停下脚步：“我到了，谢谢。”她把钢笔从口袋里摸出来，想递回去，“这个太贵重了……” “拿着。”繁晶没接，只是收了收伞骨，“我用不惯细笔尖。”说完便转身走进雨里，黑色的风衣很快融进迷蒙的雨幕，没回头。莹琪捏着钢笔站在站台下，直到公交车驶来，才发现掌心的笔身被攥得发烫。她没立刻上车。小姨说今晚要加班，家里没人，她想在站台多待会儿。雨越下越大，打在站牌上噼啪作响，突然有把粉色的伞闯进视野，伞下的人朝她挥了挥手。是莹欣。莹琪的后背瞬间绷紧。莹欣穿着条白色连衣裙，裙摆沾了泥点，显然是冒雨跑过来的。她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看到莹琪时，眼睛弯成弯弯的月牙，笑起来脸颊有对浅浅的梨涡——只有在想提要求时，她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姐姐，可算找到你了。”莹欣跑到她身边，把信封塞进她手里，“妈妈让我给你的，说里面是生活费。”信封有点潮，莹琪捏着边缘没打开。妈妈给的生活费，从来都是直接打在卡上，从没寄过现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莹琪的声音有点干，她往后退了半步，避开莹欣身上甜腻的香水味。莹欣就读的中学在郊区，离这里坐地铁要一个小时。 “猜的呀。”莹欣晃了晃伞柄，伞面上的水珠子溅到莹琪的校服裤上，“我知道你每周四都来这边的图书馆。”她凑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刻意的亲昵，“刚才那个是繁晶吧？我在学校见过她照片，艺术节海报上的，听说她钢琴弹得特别好。” 莹琪的指尖猛地收紧。繁晶确实弹钢琴，是学校管弦乐队的钢琴手，但她从不参加艺术节这种抛头露面的活动，海报上怎么会有她？“你看错了。”莹琪把信封塞进书包侧袋，拉链拉得飞快，“我要上车了。” “急什么呀。”莹欣伸手拉住她的书包带，力气大得不像个小姑娘，“妈妈说，让你少跟繁晶来往。”她的笑容淡了些，梨涡里像藏了点冰，“她说繁晶家里情况复杂，怕你学坏。”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莹琪心上。她知道妈妈不喜欢自己交朋友，小时候带同学回家玩，妈妈总会找各种理由赶人走，说“女孩子要安静点，别总跟人疯”。 “繁晶是个好人。”莹琪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这是她第一次在盈心面前为谁辩解。莹欣愣了下，随即笑出声，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姐，你是不是傻？她那种人，看着冷冰冰的，心里指不定怎么算计呢。”她突然凑近莹琪的耳朵，气息带着香水味的黏腻，“我可是为你好。” “放开她。” 繁晶的声音突然从雨里钻出来。莹琪回头，看见她站在公交站的另一头，伞不知什么时候收了，黑色风衣湿得发亮，头发贴在脸颊上，却丝毫没影响她眼神的冷意。莹欣的手猛地松开，脸上的笑僵了僵，很快又堆起乖巧的表情：“繁晶学姐好，我是莹琪的妹妹，莹欣。” 繁晶没理她，径直走到莹琪身边，目光在她被攥皱的书包带上停了两秒，然后脱下自己的风衣，披在莹琪肩上。带着体温的布料裹住发凉的肩膀，莹琪闻到风衣上淡淡的墨水味，混着雨水的清冽，让她突然想起图书馆里那本《天体演化简史》。 “我送你回去。”繁晶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重新撑开伞，把莹琪护在伞下，经过莹欣身边时，脚步没停。走出很远，莹琪才小声说：“谢谢你。”她想把风衣还回去，却被繁晶按住手。 “我小的时候被邻居家的小孩堵过。”繁晶目视前方，声音轻得像雨丝，“他们说我是个没爸爸的野孩子，打我、骂我。”莹琪愣住，雨水打在伞面上，噼啪声突然变得很响。繁晶侧过头看她，雨珠从她发梢滴落，在下巴上凝成小水珠：“后来我告诉了疏月。”她顿了顿，把那支银灰色钢笔从莹琪口袋里摸出来，塞进她手里，“不用怕。” 掌心的钢笔被风衣裹得温热。莹琪突然明白，繁晶的高冷不是冷漠，只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就像此刻，她没说一句安慰的话，却用一件湿透的风衣，替自己挡住了所有冰冷的雨。她把下巴埋进风衣领口，闻到那股安心的味道，轻轻“嗯”了一声。雨幕里，两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在积水里慢慢靠近，最终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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