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已经在调查事故原因了。”
秘书在一旁翻着文件报告近期事宜，看着身旁的人面容沉静，一时间拿不住，正准备继续报告下去——
车子后坐力稳稳一停，司机开口提醒：“到了。”
谢让缓慢睁眼，视线聚焦在远处医院大门前，来回走动的人群。
两人同时看向谢让。
他西服熨烫的精致平整，但眼角暗藏的细纹却在提醒着他这些日子的疲惫。毕竟连日多地奔波，身体经受不住。
少顷，他开口道：“加强安保。再有记者摸进去，”声音沉了沉，“就报警吧。”
车门咔哒一声。
谢让下车走进医院大楼，乘VIP通道直上，到了安保戒备极其严的一层——这里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护士推着车走动。
透过房门传来几句低声的对话。但病床上的人还在躺着，一切似乎都没什么不一样。
门把手冰冷坚硬的触感像一面盾牌，横亘在他与这扇门间。
那长久的沉默，像是在做一个重大无比的决定。
终于，在即将来临的打断前，他抬手敲了敲，推开了门。
方才注意到他的小护士，正和小宁一起转过头来望向他。显然，目光里有十足的诧异。
——身形高挑修长，五官立体鲜明，像是画报上走出的人。与小姑娘们截然相反，这位医生写完了最后一笔，才缓缓转身，神情没有任何意外。
谢让与沈无恙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声碰撞。
就在这时，沈无恙身形忽然有了片刻移动。直到看到朝暮靠在床头的一瞬间，谢让走过去的脚步顿了下，但几乎难以察觉。
朝暮压在被子下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
明明一种极其沉重的压迫感正在靠近，可朝暮却隐隐感觉，这更像是一头受了伤的狮子，面对着近在咫尺的猎物，只能毫无把握地、小心地接近。
她刚醒来不足四个小时，大脑仍在现实与梦境中打滚，连呼吸都有种跌宕起伏的窒息感。
沈无恙作为神外科医生，又是她的主治医师，没道理会让她刚醒过来就见人。更何况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她心里实在没底。
朝暮无声地从胸腔吐了口气，一股冷冽的檀香味直钻进她的鼻腔，熟悉的味道令人发慌。
“人……怎么样？”谢让垂眸看向沈无恙手里的病历本。
“还行，多注意休息，”沈无恙看向朝暮，“但身体太虚弱了，之后得多注意补补。”
他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小宁，然后抬手合上病历本，带着护士离开了病房。
朝暮连一句开口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电光火石间，她正好与谢让的目光短暂交汇。但最先错开视线的是她。后来她想，似乎没有躲避的必要。
“给他搬一把椅子。”
“谢谢。”谢让拉过椅子坐下，看了眼一旁干站着的小宁。
空气中有一种名为“微妙”的东西在缓缓浮动。朝暮看着谢让那张让她感到熟悉又疏离的脸，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许多年后，如果和一个相见不如不见的人再见，到底该作何感受？
“感觉怎么样？”
这是他们对视半分钟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没事，”朝暮说完忍不住咳了两下，“谢谢您大老远来看我。”
“……”谢让无声嗤笑了下。
“不客气，”他注视着朝暮，一字一顿：“做老板的关心自己员工，很正常。”
谢让的声线低沉平稳，乍一听有种十分可靠的感觉。但一旦他要是要笑不笑的，就像刚才这样漫不经心，就会给人一种被他嘲笑和玩弄在鼓掌间的错觉。
朝暮忽然想起以前他跟人说话的态度，第一眼见他，总觉得这人特欠揍。
她敷衍地点着头，忽然意识到他这话有哪里不对劲，未几错愕地回视：“你说什么……什么员工？”
谢让似乎早料到她这个反应，收了笑，从怀里拿出手机递去。
“……”那大概是个定时炸弹吧。
明明已经预想到会是一个出乎她意料的结果，但事实却还是令人心惊。
——长颂集团收购清风娱乐的协议。
长颂是风川旗下主运营文娱产业的子公司，而清风娱乐，是她所在的公司。
图片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她靠在雪白的靠枕上，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前，将那张瞬间冷白的脸映衬的更加惨白。
朝暮眼错不眨地盯着眼前，手指悬在屏幕上，甚至不敢去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有她老板、她同学、甚至故友的签名。
在她昏睡之际，她被老同学打包卖给了前男友。
一切都太突然了，朝暮甚至有些晕，冲至心头的呕吐感让她无比难受，却只能闭上眼睛强行压制住。宽大的病号服显得她此时病容恹恹，以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坐着。
谢让接过手机，揣回西服内侧口袋。
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面部肌肉始终处于一种极其放松的状态，语气平稳而不带一丝情绪，像是在签下一份合作协议。
“确认过了？两个亿，你和你所在的公司，现在隶属风川旗下。”
看到朝暮仍然没什么反应，他往下说：“不过你放心，风川不会干涉你们公司正常工作，当然，也包括你。”
“……包括我？”那是一个有些走调的声音，朝暮冷笑着反问，“他就这么把公司卖给你了？”
朝暮确实病了，常年不分昼夜的工作和刚醒来的疲惫，让她在说话的时候都有气无力，甚至看上去马上要晕倒的样子。可那目光注视下隐隐泛红的眼眶，逐渐爬上的血丝，无一不能替代她此时嗓音的沙哑和精神不济的萎靡。
她连一丝掩饰也懒得伪装，直接开口，那情形倒有些像是逼问。
窗外的天一直是灰蒙蒙的，好像伦敦经久不散的雾。枯树枝掉光了叶子，风在萧瑟中盘旋。
相比于朝暮戒备十足，又犀利质问的态度，谢让的表情堪称毫无波澜，平静坦荡。
他缓缓将视线抽回，落定在朝暮的脸上。
但他没有开口。
那一分钟的注视，朝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心中的愤怒和不解像沸腾的水涌起。她看着谢让，看着他衣冠楚楚坐在对面，容貌一如往常，气质高高在上。
但她已经忽略自己此时满头纱布，脸色惨白的样子，她生气的是，为什么公司卖给了谢让？
难道这些年她给公司赚的还不够两个亿吗？
难道谢让开出了什么令人难以拒绝的条件？
几秒钟后，朝暮重新开口，但语气陡然冷淡，她问：“为什么？”
她问完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紧盯着坐在对面的男人，四目相对，气势却丝毫不输给他。
身旁的小宁都替她捏了把汗。
谢让能感觉到掌心隐约有些湿。
他给了一个听上去比较随意的回答：“有价值。”
朝暮没吭声。
她讨厌这种被算计和欺骗的感觉。
谢让与生俱来的气场，让他过于有攻击性，如同一头无人可敌的狮子，正懒洋洋地舔舐自己的爪子，看着面前困兽之斗的野兽们，不屑地一笑。
谢让这时候似乎也觉得有些草率，微一思忖，补充道：“清风有潜力，收购它也是风川进行文娱资源整合中的重要一环。战略布局，很正常的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谢让微笑起来，“但仔细盘算起来，你是核心资产，这两个亿对风川而言，不亏。”
朝暮无声地凝视着他。很显然，她不信这套说辞。
但谢让也不会再说了。
他视线扫过她头上的纱布，说：“节目组那边的事正在处理，事故原因也在调查，该负责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你现在只需要好好恢复体力，别的问题可以等出院之后再问。”说完，他整理好衬衣袖扣，像是下了最后通牒，“现在，最好能保证你能活着拍完《见君川》。”
谢让站起身，最后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小宁，说：“看好她。”
小宁连连点头应声。
就这几秒钟的功夫，谢让已经推门走了。没料到的是，正好和办事回来的柏涵撞了个正着。
显然这是个意外，柏涵刚张口，只见谢让冲她微微颔首，接着擦身离开。
没给她任何反应和开口的机会。
等到柏涵噔噔噔走进病房，看到的却是朝暮面无血色的坐在床边，脸上还浮现着惊疑不定的怔忪。她走过去看到朝暮额角的汗，不悦道：“谢让跟你说什么了？”
原本看到谢让后的第二个念头是寒暄一句，但人家财大气粗，也看不上她这个经纪人。
第一个当然是诧异、惊讶、错愕……种种复杂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
朝暮推开柏涵的手，缓缓垂下视线，眼神飘忽：“他说，他把清风收购了？”重复时都觉得可笑。
柏涵一愣。
接着她声音一度尖锐起来：“他告诉你了？”
柏涵尚且拿不准谢让跑这一趟特意告诉朝暮这个消息是为了什么，但心中已是警铃大作，可以肯定谢让这类人物行事绝不会无的放矢，必然不会是表面看到那么简单。
可朝暮没被她尖锐的声音吓到，反倒立刻抓起她的手：“你知道了？什么时候？怎么没告诉我？”
“……我，”柏涵有口难言。
朝暮催促她，眉宇间满是忧愁：“你快说啊。”
“是你还睡着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老板的电话。”柏涵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来我赶回去的时候，被告知公司已经被风川收购了，现在清风属于长颂下面不知道多少子公司里的一个……诶呀，反正就是现在你、我、甚至杨老板都归于风川管辖了。”
柏涵一口气说完，空气陡然陷入寂静，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绷紧在空中，让所有人都喘不上来气。
三人同时面色沉重，谁也摸不准风川之后的布局是什么样的。资源分布、利益输送又是谁能得利，谁又要重新跌下云端，这背后的弯弯绕绕，谁也不清楚。
除了谢让。
朝暮靠在枕头上，闭上眼，谢让那张冷峻的脸和没有丝毫情绪的话反复在她脑海中冲刷。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朝暮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她看向柏涵，迟疑地问道：“节目组的事故是不是另有蹊跷？”
柏涵身形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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