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朝暮回想起来，仍感叹于柏涵神色变化之迅速。
当天暮色来临的比平时要早许多，窗外的高楼大厦亮起霓虹灯，折射在玻璃窗上的光线准确地映刻在柏涵的侧脸上。
有些抽动，有些僵硬。
“你怎么会这么说？”她看着朝暮，嘴角带了一丝不安的笑。
“我听谢让的意思，是觉得这件事背后有问题。所以才来问问你。”
柏涵那抹笑挂在嘴角：“就这样？”
朝暮点点头：“嗯，我是觉得他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的。”
“你还挺相信他说的。”
这语气有些意味不明。朝暮反问：“那他也没必要骗我。你觉得呢？”
柏涵咬着后槽牙，勉强应付了声：“是，是这样。可毕竟事出突然，起码走个程序，给大众一个交代才是要紧的。圈内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多了去了，你管它干什么。赶紧休息好了还有一堆事呢。”
她抽出朝暮按着的手腕，把人拖回床上。
朝暮实在没多余力气跟她拉扯，只好乖乖躺下。
她仰着脸，静静注视着柏涵倾身时的神情，眉宇间的忧愁好像随时能下一场暴雨。
病房里留了一盏柔和的灯，朝暮侧了侧头，看向窗外悄然而至的黄昏。
几天之后，柏涵因回去开会没办法来看望她，只留下了小宁一人。
这姑娘倒是负责，每天按时按点送来营养餐，据她所言，那位营养师的食谱很厚一本，顾及到病人术后心情，还挑拣了她喜欢吃的做。不过朝暮实在食不甘味，吃了一半便放下，让小宁拿来她的书。
小宁看着那奇怪扭曲的字母，一时间没认出来这到底是哪个国家的语言：“姐，你这书是新买的吗，之前好像没看你读过。”
“算是吧。”朝暮摸着崭新的书皮，看着上面几个德文字母，“上次买书，店主清仓甩卖送的。”
朝暮很快翻过去两页。
她靠在床头，日光将她的眉眼、鼻梁和下颌线勾勒出一条漂亮的弧度，如果不是病容憔悴的缘故，一定是平时淡极生艳的容貌，叫人一眼难忘。
小宁眨眨眼，认真而专注地盯着她，忽然心中感叹起来，为什么网友总觉得沈佳佳比朝暮漂亮，明明朝暮看起来更令人舒服，没有前者那种笑里藏刀的不适感。正在她看的入迷时，朝暮忽然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事实上，她连头都没抬起来，翻过一页后才看向小宁。
这视线投来的太快，小宁猝不及防，边擦口水边坐起来：“我是想问……你那个是什么书啊，看着好像不是英文。”
朝暮立起来看了眼：“德文书，叫《亲和力》。”
小宁大脑飞速运转，把这瞎扯的话题进行下去：“那姐你学多久了？会两门语言，真厉害。”
未几，朝暮思忖着开口：“可能……五六年了吧。打发时间罢了。”
说着慢慢垂下眼眸，没再说话。
小宁夸赞道：“哇塞，朝暮姐你好厉害。我上学学英语的时候感觉特别痛苦，是不是学历高的人脑子都特别好使，学好几门外语也很轻松？”
朝暮无奈笑了笑：“也就一门。还学的一般。”
“那也很了不起啊，”小宁嗤了声，“哪像那种总在片场看书，没事还晒一堆外文书照片，结果翻都没翻过的的强。”
朝暮指尖一顿，抬头看向小宁，语气淡淡的：“你说沈佳佳？她法语说的不错的。”
小宁撇撇嘴，想都没想就吐槽道：“你还替她说话，圈内这种立人设的多了去了，男的立成熟稳重，女的立温柔聪慧。之前还有那谁，在机场抱着本书看，一看就是摆拍。”
她在那嘀嘀咕咕，朝暮哭笑不得：“她现在还那样吗？在剧组抱着书看？”
“谁知道，”小宁嘟囔道，“谁闲着没事关注她啊，估计人设立够了吧……或者没那心思了，反正以后也没地方让她张扬了。”
“什么？”
“……”
脑中仿佛有根无形的弦崩了，小宁心中警铃大作：“没说什么，我给你扒个橘子吃。”
捕捉到那个模糊的用词，朝暮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突然，橘子一下从小宁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
她仓促道：“我、我再给你扒一个，这个……这个不好扒。”
“……也是，”朝暮慢慢扣下书，语气自然，“她去拍风川的《不问黄梁》了，可能是剧组压力大，没那个时间再看外文书了。”
果然，小宁一下被带偏了重点，立即反驳：“要不是你没档期，那饼本来是你的。谁知道她拿什么得到的角色，反正不是看书……”
她放下书，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得更轻，用一种循循善诱的温和：“发生什么了？她又被狗仔拍到了？还是没戏拍了？”
“她才不会没戏拍呢，”小宁连忙否认这个答案，“是、是……”
她抓耳挠腮急得不行，脑海反复回响柏涵临走时嘱咐的话。可朝暮问的太细，她要怎么回答才行，一定不能露出破绽……
朝暮心头萦绕的丝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开口时有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紧绷：“那你说的，没地方再张扬了是什么意思？”
小宁眉间紧张地蹙了起来，像有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后颈，勒的她上不来气，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
“我、没，你听错了。我是说，剧组压力大，她没机会再秀人设了。”
她一下扔了橘子，边说边往外走：“我去外面看看。”
开门的一瞬间，迎面一股强风吹了进来。
“沈医生。”
短暂中四目相对，朝暮微微放松下来，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沈无恙晃了晃手里盒子，看了眼落荒而逃的背影后关了门，说：“来看望病人，看望完就回去上班了。”
朝暮这才注意到他穿的是一身休闲装。
“给你带的，猜你没什么胃口，现在吃吗，给你拆开。”
朝暮认得那个盒子。
她有个习惯，喜欢吃的会一直吃到不喜欢再换下一个。沈无恙拎的芬白糕，是一家非常有名的糕点师傅家做的，每天九点定时开门，卖够就关门，每天都供不应求。
“不好排队吧，难为你大老远送来。”
沈无恙走来：“顺道的事，算是空运吧。还没凉，先吃点。”
朝暮无奈笑了笑。
“其实也算是赔罪。”
朝暮舔舔嘴巴：“为什么这么说？”
“那天你醒之后，我告诉顾衍这个消息，后来谢让来了，”沈无恙说到这里，朝暮明显顿了一下，咬着糕点没说话，“但我看他走时候脸色不太好，你们俩吵架了？”
朝暮垂眸说：“也不算。”
沈无恙思忖着开口：“是我没处理好。”
“跟你没关系，”朝暮深吸一口气，“这事早晚得知道，他故意来气死我的也说不定。”
沈无恙笑了笑。
他没立即接话，病房里只有朝暮咀嚼吞咽的细微声响。
他看向朝暮的目光很温和，是不论工作还是生活都少有的。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平稳而冷静：“风尘仆仆来气死人的倒是少见。”
朝暮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垂着眼帘，盯着手中缺了一角的糕点，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不过他们最近倒是挺忙，国内外两头跑，”沈无恙点到为止，没再多说，“不过你最重要，别跟他生气，养好身体要紧。”
朝暮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捏着糕点的手无意识紧了紧。
沉默片刻，朝暮放下手里的糕点，看见了沈无恙身后的电视：“我这伤什么时候能好？想出去呼吸一下空气，在这连电视都不让我看，太憋了。”
沈无恙此时仿佛穿上了白大褂，语气一下严肃起来：“这伤有点严重，你得好好养着，避免伤口裂开。”
朝暮眼巴巴的望着他：“有具体时间吗？我还有戏等着去拍呢。”
沈无恙摇头，站起身，看了眼手表：“不听医生的，那就不好说了。我回去上班了。”
病房重新陷入寂静。
可沈无恙的话，却像一颗小石子，溅起她心底一圈圈涟漪。说不清到底是谢让带来的消息让她感到无力，还是谢让走时难看的脸色让她更烦。心口像被塞了一团东西，沉重又憋闷，在这无趣的病房里简直让人窒息。
心口顿时有些烦躁，她扔下糕点，想出去透口气。
门打开的一瞬间，朝暮霎时停下了脚步。
角落里隐约传来一句话：“沈佳佳死了，冬朝暮伤了，你说，这是谁报应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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