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撒哇撒哇撒!”祁夜难以置信地摸着方向盘,昂头看向Carlos,“真的送给我们了?!”
Carlos耸耸肩,笑道:“当然,谢谢你们救了我,这只是一个小礼物。”
宋歌脸上倒是没什么兴奋,反而是面色不善地看着Carlos。
“放松,我喜欢女人。”Carlos拍拍他紧绷的肩膀,“虽然你的伴侣的确很有趣。”
宋歌看向他,目光依旧没有半分温度,说道:“我对自己有足够自信。我只是想说,我们无意卷入你们的争斗当中,这辆车,我们不能收。”
宋歌想祁夜投去一个眼神,后者乖乖地从车上踏了下来。
“可我在后备箱听得很清楚,他想去瓜纳华托。我也无意介入你们的旅行,只是如果你们开着这辆车,我相信你们的旅途会无比顺利。”
“只怕是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Carlos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正当祁夜准备开口时,宋歌忽然用从他能懂的英文,切换到了西班牙语和Carlos交谈。
祁夜不明白他说了什么,只看见Carlos眉头松开,眼底闪过诧异,反复追问了宋歌几句后,笑着叹了口气。
“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我就不强求了。旅行顺利,来自东方古国的朋友。”
Carlos与宋歌握了握手,旋即接过祁夜的手,反转过来,在手背上留下轻轻一吻。
然后在祁夜诧异和宋歌准备杀人的眼神中,他挑眉吹了个口哨,晃晃悠悠离开了。
“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祁夜有些好奇,因为Carlos的表情变化太有趣了。
“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保护好自己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宋歌没看他,捡起搁地上的巨大花束,朝着订好的旅店走去。
祁夜愣了愣,明白了宋歌话里话外的意思。
他朝着几乎要把全蒂华纳醋吃光的人背上扑去,双腿挂在他腰间,扭过宋歌的头,一顿猛亲。
整个加利福尼亚半岛都是Carlos的地盘,他虽再未露面,却给二人做好了前往卡波的一应安排。
“每年春假和圣诞假都有人嚷着去卡波,现在人肯定很多。”
祁夜低头整理着为数不多的行李,没发现宋歌眼中闪过的情绪。
“去温暖的海边,不是你的梦想吗?”
“还行,你呢?”
“挺想去的,西森岛一直很冷。”
祁夜的手顿住了,半晌后才将手中的衣物叠好,放进行李袋中。
他直起身,回头望向宋歌。
现在在他面前的,不是其他宇宙的宋歌。是从十九岁起,就被关进精神病院与世隔绝的宋歌。
祁夜走过去抱住他,闭上眼,缓缓道:“对不起。”
江城无海,宋歌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
一路上,祁夜紧紧牵着宋歌的手,看他像个孩子样,被路过风光频频吸引注意力,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了?”
“没什么,笑我自己傻。”
宋歌不明白,歪着头看向他。
现在的宋歌,说明天就要高考的宋歌,会因为不牵手感到委屈的宋歌,才是这个宇宙的宋歌。
然而这个宇宙的宋歌,已经被啃噬殆尽,无时无刻都在被来自其他宇宙他自己分食;所以他癫狂,所以他哪怕用尽浑身力气,也只能短暂出现在二人少有的平静时光中。
和宋歌躺在西森疗愈院床上第一晚时,自己就该发现的。
那个用一个个吻,将自己囚于真空直至流泪求饶的人,不是这个宇宙的宋歌。
祁夜无暇去想那个人是谁,他现在只想让这个宋歌停留久一点。
至少,要让他看见跃出海面的鲸鱼。
“怎么一直盯着我啊?”
“喜欢咯。”
“只是喜欢吗?”
宋歌问出这句话时,海风正将他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却没将他眼底的紧张带走。
“对不起宝贝儿,我说错了。”祁夜从起身走过去,蹲到他面前,紧紧握着他的手,“宋歌,我爱你。永远记住这句话,我爱你。”
宋歌眼底的紧张消散,转而是惊讶和羞涩。
他用舌尖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脸颊旁的梨涡浮现。他弯下腰,凑近几分,低声道:“祁夜,我也爱你。”
祁夜昂头望着他,牙龈和鼻尖忽然发酸。他快速点头,哑声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在眼泪夺眶而出前,他捧着宋歌的脸,深深吻了上去。
鲸鱼跃出海面,重重落下时,扬起的尾巴甩出如瀑水花。
上帝,请原谅我从不是你的信徒,请原谅我在观鲸船上说出的第一个谎言。
我不止想要他看见跃出海面的鲸鱼,我想让他看见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风光。
我不再祈求宋歌回到我身边,我只祈求让他不再困于灵魂撕扯,让他只成为他自己。
请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时,祁夜找到了答案。
“真美啊。”
宋歌扯了扯毛毯,将靠在他肩上的祁夜顺势搂紧了几分。
祁夜看着他,一股巨大的满足感涌上心头。
“别看我,看日出。”
宋歌蹭了蹭他头。
“再多看一眼嘛。”
祁夜不甘示弱地蹭了回去。
答案是,放手。
只要他在这里,宋歌的灵魂将会永不停歇;只有他离开,宋歌才可以真正地活下来。
祁夜没想到,这个决定是如此简单。
他以为,自己会痛不欲生地哭泣,会大骂命运的不公,但他是如此平静。
只是——
他再度昂头看着宋歌。
再多让他看一眼就好了。
就一眼。
他带着宋歌驱车前往米却肯州。
“别睁眼啊。”
“嗯,你都捂住了。”
“就怕你偷看,小心脚下。”
“我听见,好像是落叶纷飞的声音。这一片应该都是高山常绿松林,不应该会有这样的声音。”
“啧,地中海当年没把课代表给你,你是不是觉得特委屈啊?”
“嘿嘿。”
宋歌先是感觉到步入到了一处开阔平地,慢慢的,祁夜领着他朝前走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个吻落在他的脸颊,他感受着祁夜的柔软嘴唇移至他的耳侧,随即他听见祁夜说,“睁眼吧。”
覆在他眼上的温热手掌离开,宋歌睁开眼,稍稍适应光线后,他就发现自己被欧亚梅尔杉林包围。
从树梢间,缓缓落下众多橙黄落叶,就像是一场绝妙的落叶雨。
不对,那些落叶没有落下,它们在空中盘旋。
它们不是落叶,是蝴蝶。
成百上千只黑脉金斑蝶,挥动着在阳光下无比耀眼绚丽的赤金翅膀,在他周身盘旋飞舞。
就连那常绿的杉树上,出现如槐花般层层叠叠的棕色树叶,也是合上翅膀,在其休憩栖息的黑脉金斑蝶。
风来,不知是哪一只小家伙率先感受到了呼唤,轻轻地振动起翅膀。紧接着,整棵树上数以万计的蝴蝶仿佛被唤醒了一般,纷纷振翅高飞。
“祁夜,好漂亮。”
宋歌惊讶地张大嘴,下意识伸手去牵祁夜,却发现身旁根本没有人。
“祁夜?”
高大杉树下,宋歌的身型是那么渺小,渺小到他发出的呼喊在这无人山林间没有人会听见。
无与伦比震撼的万千赤金蝴蝶雨,瞬间变为啃噬他骨肉的蝗虫,恐惧席卷宋歌全身。他像是在人来人往的圣诞夜走丢的孩子,他惊惶失措,他束手无策。
“祁夜!”
宋歌茫然向后退去,被地上凸起的石块重重绊倒。
“祁夜!”
他手脚并用爬起,就连掌心里嵌了快小石子都没发现,慌不择路地朝着杉林深处走去。
“祁夜!”
他推开挡路的杂草,就像数次推开病房大门和护士安保那样。
他祈求,他发誓,他跪地,他说他不是疯子,他说他不会伤害任何人,他说他只是想见到祁夜。
可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相信他只是想要见到祁夜。
“祁夜!”
“你吵到蝴蝶啦。”祁夜拿着地图从树后走出,“我刚去看下一个地方了,你这么...”他被宋歌猛然抱住,“大惊小怪干嘛?”
宋歌越搂越紧,几乎要把祁夜揉抱进自己的骨血里,嗓音低沉道:“以为你不要我了。”
又是一根针,一根进入祁夜血脉,生生世世无法取出的针,狠狠扎进他心里。
“傻瓜。”
祁夜没再得到开口的机会,嘴唇被宋歌紧紧吻住。他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做,只是将自己彻底交给宋歌。
这个吻格外漫长,漫长到祁夜觉得自己将要无法呼吸,只能任由宋歌摆布,涎液从嘴角流出,也很快被舌尖轻轻带走。
一个被黑脉金斑蝶见证的吻,让祁夜仿佛回到被秋日漫天金黄银杏叶装点下的圣光,那个在现在时间线中,他和宋歌发生的第一个亲吻。
只是一个吻,祁夜却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死掉。
温暖如春的高山松林是黑脉金斑蝶的冬日栖息地,祁夜也是,他是宋歌的栖息地,他是宋歌的故乡。
浴缸里,宋歌蜷缩着,祁夜跪在一旁替他包扎手上的伤口。
“祁夜,进来。”
宋歌反握住他的手。
“嗯。”
祁夜吻了吻他的手背。
衣物窣窣落下,丢在脚边,祁夜踏入已经有些冷却地温水中,坐在宋歌背后。
“背上的伤口,有在医院弄的吗?”
“想你的时候。”
宋歌感觉到,抚摸他背上伤疤的,从祁夜的指腹变成了嘴唇。
“不痛。”他说,“妈妈教我的,精神的疼痛只能感知,无法愈合,但是身体的疼痛可以。”
“傻瓜。”
身后没再传来祁夜的声音,倒是他两侧肩胛骨,传来密密麻麻的酥痒。
“我第一次在医务室看见的时候,才明白它们为什么又被叫蝴蝶骨。”
“为什么?”
宋歌被祁夜从身后抱住,祁夜的声音变得无比温柔,慢慢讲述着黑脉金斑蝶的越冬迁徙。
“宋歌,你知道吗?只有在冬天,才能在这里看见黑脉金斑蝶。
春天的它们会在德克萨斯州的丘陵农场,它们在不会被动物吃掉的马利筋上诞下子女。它们的子女会追逐春天,会飞往更北边的多伦多,再诞下孙辈。
它们的孙辈,百万只黑脉金斑蝶会在秋季开始迁徙,它们飞到千米高空,飞过城市与湖泊,在亡灵节到来时,飞过米却肯州的墓地。
所以,只有在冬天,才能在这里见到黑脉金斑蝶。”*
就像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只有这个冬天,我才见到了你。
“黑脉金斑蝶是唯一会越冬迁徙的蝴蝶,而你,是我的蝴蝶。”
小蝴蝶,祝你有个温暖的冬天。
祁夜就要离开他的小蝴蝶,在天光渐亮时。
“祁夜。”
“嗯?”
祁夜看着递来的小小黄色便利贴,上面画着一只黑脉金斑蝶,他笑着将其揣进外套内侧口袋中,然后用力地抱紧了他。
“移民签证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嗯,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我等你回来。”
“我爱你。”
祁夜不想撒谎,所以他只能说「我爱你」,这句无论跨越多少个宇宙都绝对诚实的三个字。
他低着头,看着二人脚下的影子。
再多看一眼,他就舍不得走了。
确认好许诺和时言已经见到人后,祁夜扔掉了手机。他望着被日光照得金灿无比的加勒比海面,昂头灌了一口龙舌兰。
成叔说,3000万欧元的金条和宇宙之心,都沉入了加勒比海。
祁夜从怀中掏出宇宙之心。
宋歌说了,自己是唯一配得上它的人。
怎么又想起他了呢。
就像在蝴蝶谷时,明明许诺和时言已经入关,明明自己已经做好一走了之的准备,可在听见宋歌声声唤他名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走了出来。
祁夜坐在海崖上,望着代表新生的海上日出,喉咙被混着咸湿加勒比海风的龙舌兰刮得生疼。
会过得好吗?
会在期待我回来的雀跃和欣喜中好好生活吗?
发现等不到我,他会哭泣吗?
祁夜从怀中掏出那只被水渍浸湿,翅膀图案变得模糊不已的黑脉金斑蝶。
眼泪再度滴落在蝴蝶上,祁夜将它折好放进嘴里;可眼泪还在继续落,落在祁夜紧紧缠住双腿的麻绳上,落在麻绳尽头捆绑着的巨石上。
为什么不早一点找到我呢?
你将我高中集卡换来的钥匙扣偷走,将我的照片一张张挂满暗房,将我的人生轨迹反复观看。
可是,你就是不想找到我。
你明明爱我,明明在每个宇宙都告诉我,你爱我。
风从他耳边刮过。
祁夜如同一颗射入海中的子弹,划破寂静深海。
海面光线距离他越来越远,可那入水的光束,祁夜却发现自己终于抓住了。
宋歌,他爱我。
他说:“阿夜,不要放弃。找到我。”
他说:“我们结过78次婚。”
他说:“爱上你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无时无刻都在重新爱上你。”
他说:“阿夜对不起,请你等我,圣诞结束后,我就来找你。”
祁夜看见了。
在北山别墅熊熊燃烧的火光旁,宋歌像是被打断双腿的流浪狗,一点点爬到自己还在燃烧的尸体旁,他双手穿烈火抱起自己,可他涌出的泪水却怎么也无法浇灭滚烫的火焰。
在灰黑色老旧油腻的地毯上,宋歌双膝直直跪地,眼泪一滴滴无声滑落,他固执地检查自己尸体里口腔是否有异物,掀开外套,一下下按压着胸骨的中下段,一遍遍告诉谢辞,他听见了心跳。
在闪烁警灯和拉起警戒线的小巷中,宋歌手中视若珍宝的雪白小兔坠入肮脏的血液污水中,他推开警察,走到自己的尸体边,紧紧咬着牙齿,可那难听刺耳、毫不成调的巨大呜咽,却还是从他的喉管中发了出来,他抱起自己,想要用手去堵住那早已流干血的巨大刀口,可他却只摸到自己碎掉的冰冷血肉筋脉。
......
溺水窒息前的走马灯,祁夜看见了126个宇宙里,自己死后的模样。
那是每个宇宙的12月25日,他都会死在宋歌三十岁生日那天,死在他面前。
“其实,我现在已经不过生日了。”
“我出车祸在12月4日,现在还没有到我生日吗?”
祁夜现在才明白。
“祁夜,我用了很大力气才避免和你相遇。”
祁夜现在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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