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夜收回眼，低头朝包房走去，却在经过宋歌时，被他一把擒住手腕。
“放手。”
祁夜垂眼看着他手腕上名贵的机械表，却从表盘中跳动秒针上，捕捉到了自己心跳的频率。
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往上，是因用力而微微凸出的黛色血管。
祁夜发誓，如果宋歌还没有松开，他不保证自己不会一口咬上去。
就像吸血鬼终究无法抵抗，来自心意猎物的致命吸引力。
宋歌松开了他。
可他的指腹却在自己手腕肌肤处，划过得极为缓慢，仿佛贪恋那片刻停留的温度。
祁夜喉结上下滚动，扭头推开包厢门。
祁夜双耳开始嗡鸣，对程思意地询问和他对宋歌的怒骂，置若罔闻。
而宋歌好像也不在乎，程思意如果没有被付声拦下，是不是真的会将那瓶酒砸到他头上。
他依旧在自己身边坐下。
祁夜看着宋歌双手垂在腿间，那一刻，他身上的华服名表，好似一一脱落，只是个单薄、无助的十八岁少年。
祁夜心里有点难受，他忽然很想让程思意住口，很想去牵宋歌的手。
但他什么都没做，甚至不敢抬头看宋歌的表情。
“不是他自己一声不吭出国的吗？！一句话都没说！现在回来装什么深情大尾巴狼！你要是...”
祁夜抬起头，看见打断程思意怒骂的，是出现在门口的程思悠。
她一头漂亮长发少见得有些凌乱，就连口红都没补上，仅在唇线上有淡淡灰粉色。
“吵什么吵！我在地下车库都听见你的狗叫了！”
她指着程思意，抬起手时，腕上夺目的几圈钻石手镯叮叮当当往后落。
程思意看着她，眼中忽然浮现出几丝水光，微愣片刻，沉默推门而去。
祁夜能看出，程思悠也不好受，她纤长浓密的睫毛，让她微颤闭眼时的动作，是那么明显。
可很快，她下一秒就换上了明艳非常的笑脸。
他将提包扔给付声，跳到自己和宋歌身后，激动揽起二人肩膀。
“太好了，我就知道，这一天不会等待太久！”
祁夜一时语塞，想和她辩解什么，却恰好撞上了宋歌定定看着他的双眼。
宋歌对他微微挑眉。
很可恶的是，他竟然知道，宋歌是什么意思。
“嗯，你和思意，也没必要为我们搞成这样。”
祁夜避开目光，望向程思悠。
程思悠大发慈悲地松开手，捻上条热毛巾，坐在祁夜另一边，擦起手。
“别把你们看得太重好的啦？你们最多只能算是个小小导火索，跟斐迪南大公那种level，根本没法比。”
程思悠明显不愿多谈，但祁夜就要提，只有这样，她才不会一个劲儿地打听他们所谓「进度」的事儿。
程思悠：“好不容易，让我在一场饭局，同时见到你们俩，你就不能...”
祁夜：“这也是我想说的。”
宋歌：“这也是我想说的。”
二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却又极快移开眼。
程思悠：“...我一个人斗不过你们两口子。时言呢？”
宋歌呷了口茶：“他有点事，先回去了。”
程思悠冰蓝色延长甲将毛豆直直破开，恶狠狠道：“给我发消息，结果自己跑了！叛徒！”
在祁夜的眼中，那颗被蹂躏得面目全非的毛豆，仿佛映射出自己在程女士得知真相后的结局——直接俩爪了结他。
身体不知觉往一旁微微偏去，这时，一只手轻轻扶住他的后背，又在他还反应过来时，迅速撤回。
祁夜怔住，横了眼兀自喝茶，神色淡定的宋歌，赶紧摆正身形。
一场饭，祁夜吃得很不自在。
餐巾纸总会及时放在自己手边，很不自在；喜欢吃的菜总会停在面前，很不自在；骨碟总会被及时撤掉换新，很不自在。
砰！
祁夜猛地撂筷，拍桌起身。
“你干嘛？”
正在跟老师敬酒，拉家常的程思悠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祁夜：“...卡鱼刺了。”
程思悠：“宋歌不是给你挑鱼肉了吗？”
祁夜僵硬低头看着手边，满满当当鱼肉的小瓷碗和手拿公筷的宋歌。
宋歌：：）
祁夜：。
不能发飙，不能发飙。
好不容易小悠和思意见面。
不能发飙，不能发飙。
祁夜深吸一口气，微笑点头坐下。
“哎呀，还差点忘了来跟我们状元喝一杯！”
刘主任端着被程思悠漫上的酒杯，笑吟吟地走到他身边。
祁夜对刘主任的印象就俩。
一个是怒发冲冠，面红耳赤，在实验楼追着自己满楼跑，手里不是举着要剪他头发的剪刀，就是准备抽他的教鞭。
一个是分数公布后，挡在他身前，与来抢人的高校间斡旋，慈爱非常地嘱咐自己别有太大压力。
割裂，就跟旁人眼中对他而言的宋歌，和他自己眼中的宋歌一般。
“当时我们还小赌了一顿饭，猜说，我们校榜首，到底是你，还是宋歌。”刘主任的酒杯冲着祁夜身旁扬了扬。
“还是庄老师比较厉害，直接压了你市状元，赢了我们全部，这不就是有眼光吗？哈哈哈！”
“老刘啊，我怎么听说，你当时下注的宋歌呢？”
程思意一句话，直接给刘主任说懵了，脸色有些尴尬。
祁夜笑起，双手捧杯，轻轻在他杯下碰了碰：“我高一挺混账的，要有人一早跟说我，我高考能发挥那么好，我自己都不信。”
刘主任喜笑颜开，爽快一饮而尽，拍着他肩道：“都说，你是在宋歌转来后才被带动着学，但我和你小姨都觉着，这事儿除了自己，旁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祁夜斜瞟了身后人一眼，垂目继续听着。
“而且，你们俩当年走得近，宋董还很担心，找我们...诶，肯定找宋歌也谈过。”
刘主任顺势在程思悠位置上坐下，看着面前二人。
“我们私下都说，孩子嘛，玩一块儿多正常！宋歌又不是个女孩子家，没必要好生生地非得往其他方面扯！但你看，你俩现在多好！”
包间几人，表情都有些微妙。
“诶，你俩都还没交女朋友吧？我给你说，我有个表侄女，在外交院当老师...”
啃鸡腿，喝汤，磨筷子...就剩下祁夜和宋歌继续表情微妙着。
“谢谢刘主任。”宋歌微微躬身，与其碰了一杯，“我和祁夜...”
“还——有点事儿！”
祁夜抢过宋歌手中酒杯，咕咚咽了下去，生怕宋歌下一秒出柜，直接给五十好几的刘主任给干晕过去。
“你们吃着喝着！”祁夜拽起宋歌衣袖，“我们就先走了啊！”
还不等祁夜跌跌撞撞走到门口，宋歌已经反手牵住了他，在祁夜看不见的地方，对着刘主任会心一笑。
程思意话还没喊住口，就被程思悠一筷子夹住了嘴。
电梯前，祁夜挣脱了几下，却发现宋歌的手就跟沾了水吸盘挂钩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
“...少在这儿耍流氓！”
“下电梯就松开。”
“我告诉你，我现在打你都不会进局子！我手里正...”
“正有中微子对称性破缺重点研究课题，且正处于关键阶段。所以，就算你把我锁后备箱里，他们也会等着你告一段落，才会把我放出来。”
天花板水晶灯吊坠微微晃动，光线从宋歌满是笑意的眼中漫出，就连祁夜怒视的眼神，看着也和善了几分。
金色电梯旁的光柱闪了闪，祁夜跟被手铐铐住，被拖着走的嫌疑人般，被宋歌拉进了钢铁盒子里。
江城这几年雾气愈发重，整个城市都像是香火鼎盛的寺庙。焚香般夜雾飘动着，撞到高楼，便从一侧涌去，像是溪流绕行着溪底石块。
祁夜的脸、发丝、衬衫和被牵起的手都浸在这样的夜里。
“你喝了酒，我送你回去吧。”
“你算盘打得唐家沱都听得见！”
祁夜咬牙切齿道，腿已经朝着停车场走去。
“开你的车，还是我的？”
祁夜还在挣扎着，就差一脚蹬在宋歌身上，跟拔酒塞似得把自己从对方手里抽走。
“我对商务车过敏！”
“你怎么知道？”
“你端得跟个逼王似的，还能开跑车？！”
宋歌脚在跑车油门踩了下，车就冲出停车场，杀入主干道。
祁夜被变道再变道的跑车，甩得捏紧了安全带，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被宋歌一个氮气加速给漂出残影。
“...你继续踩呀！”
“嗯，马上上内环高速，试试我到底能不能开跑车？”
宋歌笑着看了他一眼，驶着白色帕加尼，如破开蓬乱树枝的利刃，飙向内环高速。
车子七拐八绕地冲上北山，最终停下时，祁夜生生觉得胃里翻涌，以及脸都被夜风给刮得僵硬，甚至无法对着驾驶座上的人龇牙咧嘴。
“还好吗？”
“...管好你那点不知所谓的胜负欲！”
祁夜一把从宋歌手里夺过水，硬灌了几口，才觉得好些。
宋歌双手插兜，看似漫不经心地踱步到一处小门，他脚边是头顶葡萄藤投下的片片光斑。
“听说，你在这儿配备了克罗夫特空间望远镜？可以直接拍摄到日珥。”
祁夜从他头顶藤上，摘了串葡萄，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盯着他：“我干嘛要在我自己家修那玩意儿？”
“传言嘛，你越是露面少，就越是给人留下可供遐想的空间。”
宋歌脸上笑意带着亲昵，又似玩笑，看得祁夜浑身痒麻麻的。
“抛弃幻想，接受现实。”
祁夜白了他一眼，塞了颗葡萄进嘴里，推开小门，顺着白色木台阶往深处的别墅走去。
“那你家有什么？”
“有个即将被我一脚踹出门的神经病。”
宋歌窘色初显，接着便恢复如常，目光落在祁夜转动钥匙的手指上：“TIS11247。”
这个字母和数字的组合，令祁夜动作一顿，斜眼瞥向他。
“你回江城这段时间，今天是你第一次出门，而你就是待在家里，观察这三个不知名的小星系合并吧？”
“...你是什么品种的跟踪狂？”
“嗯，还说你没有在家修建天文观测台？”
祁夜睨了眼满身铜臭味的宋歌，推开门，嗤笑道：“没文化！只要距离合适，并且合并后星系亮度高，用高倍率的钱宁·杰斐逊天文望远镜就能看到。”
“原来是这样，受教了。”
祁夜回过神来，扭头一看。
宋歌已脱完鞋，踩着地上一片银色月光，朝着窗棂投影下的格子光影走去。
祁夜：？？？
宋歌像是感受到了身后杀人的目光，笑吟吟回头：“在哪儿？屋顶还是地下室？”
祁夜：“...不是，你见过谁家天文望远镜放地下室啊？！”
祁夜话音刚落，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宋歌自顾自上了楼。
祁夜：？？？
很想揍人，但是...没那么想把人赶出去是为什么？
-
半球形天窗缓缓打开，一条波光粼粼，如唯有月光仙子才能莲步轻移的银蓝光路，斜入祁夜的工作间。
脚下北山林间雾气，头顶深蓝夜幕中万点繁星。
出乎意料的，宋歌天文知识储备是非出色，但又像是恶补该学科，准备去电视上参加知识竞答的参赛选手。
每个答案和接话，标准非常，但就是太过标准。
祁夜甚至怀疑他藏了个ChatGPT在他耳朵里。
而在宋歌对着狮子座星系侃侃而谈其旋臂结构时，他终于忍不住了，打断道：“宋歌，我长得很像姑娘吗？”
宋歌微怔，盯着他沉思半晌。
祁夜：“我既然不是姑娘，你为什么老是一副在泡我的样子？！”
宋歌：“从什么角度？”
祁夜沉默了。
“很漂亮。”
闻言，祁夜拳头都捏紧了。
抬眼才发现，宋歌已经埋头看向望远镜，感叹得也不过是宇宙中的绮丽星系。
“来。”
宋歌轻轻勾住他的手指，将他带入怀中，将目镜交给他。
而祁夜的后背，也被将给宋歌的宽厚的胸膛温柔环绕。
宋歌的声音像是在他耳边，密密洒下的春雨，又如荨麻轻轻蹭过他耳垂肌肤，酥麻难忍。
“四万光年距离的靠近，对于人类好像遥不可及，但它们是本就被设定在相撞轨道上...”
春雨下得又密又猛，荨麻变成鸟羽轻抚。
“他们和它们，终将会在相互引力作用下，扭曲彼此，融入彼此，化作无垠宇宙中渺小，却又对彼此而言唯一又非凡的存在。”
祁夜心脏仿佛陷下去一块儿。
忘了自己是如何从目镜中移开的目光，也忘了为什么在和宋歌对视的那一瞬，就如同引力般被他牢牢吸引住。
不远处疾风吹皱密林，蓬勃绿叶如浪潮向他们袭来，就像是此刻宋歌向他凑近的脸。
北山森林无从抗拒夏雷骤雨，宇宙星系无从抗拒引力作用，祁夜无从抗拒宋歌拥抱亲吻。
肌肤的每一处都是敏感的，包括心脏和嘴唇。
这或许，就是他渴望被触碰和亲吻的理由。
祁夜想。
残缺破碎的云间，钻出月亮。
宋歌舌尖探入时，却更加轻柔漫长，他将祁夜唇齿舔舐一遍，带走他赖以生存的氧气，却又给他的心脏扎入一针足以令其骤停、从未有过的美妙悸动。
被夏日炙烤的江城大地上，落下阵阵雨点。
雨点成为浴室水珠和腻人亲吻，更加猛烈地落在祁夜身体每一处。
祁夜湿漉漉发丝垂在眼前，在他昂头，半张开嘴唇呼吸时，也没被捏住他下巴，交换缠绵呼吸的宋歌遗忘。
宋歌伸出指尖，缓缓抚下发丝，将他在热气中温柔迷离的双眼露出。
“我保证，如果你不喜欢，我会停下来。”
宋歌吻上去，在祁夜抱住他之前。
月色再度洒落。
就像宋歌用亲吻祁夜的嘴唇，说出哄骗他的话语那般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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