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的书房,弥漫着一股沉水香特有的冷冽气息,混合着陈年书卷和墨的味道。
厚重的紫檀木书案后,楚行之换下了昨夜的玄色常服,穿着一身深青色暗纹锦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
他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目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庭院中几株遒劲的老梅树上。晨光熹微,枝头残雪未消。
书房里并非只有他一人。
一个穿着藏蓝色布袍、身形清瘦、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士垂手侍立在一旁,眼神低垂,神态恭敬,正是侯府的首席幕僚,沈先生。
另一侧,站着副将秦风,他脸上带着一丝未消的疲惫和担忧。
空气有些凝滞。
“查得如何?”楚行之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秦风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将军,昨夜王侍郎府邸的护卫和巡城兵马司都派人追查了,但那刺客…轻功实在太高,而且显然对京城街巷极其熟悉,追出几条街后就跟丢了。现场除了打斗痕迹,只留下这个。”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干净帕子包裹着的东西,双手呈上。
楚行之转过身,接过帕子。里面正是那块边缘锋利、入手沉重冰凉的黑色金属碎片。
他捏着碎片,指尖感受着那奇特的质地和隐约的纹路,眼神锐利如鹰。
昨夜那惊鸿一瞥的黑色身影,还有那快如鬼魅的身手和搏命般的狠辣反击,再次浮现在眼前。
“还有这个。”秦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枚乌沉沉的铁蒺藜,带着细小的倒刺。“是从被扎伤的护卫脚底板取出来的,淬了麻药,毒性不烈,但发作极快,让人瞬间失去行动力。”
楚行之拿起一枚铁蒺藜,仔细端详。样式是江湖上常见的,但淬毒的手法……很特别,麻药无色无味,入体即溶,绝非普通毛贼能用得起的东西。
“沈先生,你怎么看?”楚行之将碎片和铁蒺藜放在书案上,推向那位山羊胡幕僚。
沈先生上前一步,拿起那块黑色碎片,对着光线仔细看了半晌,又掂了掂分量,眉头微蹙:“将军,此物……非金非铁,质地坚硬逾钢,却又异常沉重冰冷。边缘这些细微纹路……像是某种特殊的锻造印记,又像是……某种图腾的一部分。恕属下孤陋寡闻,从未见过此种材质。绝非寻常之物,也非军中制式。”他放下碎片,又拿起铁蒺藜嗅了嗅,“这麻药…配制手法颇为精妙,毒性控制得恰到好处,只为阻滞而非致命,倒像是某些行事有‘规矩’的江湖门派或杀手组织的手笔。”
“江湖人?”楚行之眼神微凝。昨夜那刺客最后那句充满鄙夷的“给狗官看家护院”,言犹在耳。那语气,那身手,确实带着浓重的江湖草莽气息,而非训练有素的军中刺客或死士。
“是。”沈先生放下铁蒺藜,捋了捋山羊胡,语气凝重,“而且,绝非等闲的江湖人。将军,您昨夜与她交手,感觉如何?”
楚行之回想起那电光火石间的碰撞,眼神变得深邃:“快,非常快。轻功身法是我生平仅见,灵动飘忽,落地无声。变招更是狠辣刁钻,完全是搏命的打法,毫无花哨,只为克敌制胜。尤其是最后脱身那一连串动作——矮身旋避,反手撒铜钱扰敌,借力翻墙,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这种实战反应和轻功造诣,绝非普通门派能培养出来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她似乎……认得我。最后那句话,敌意非常明确。”
“认得将军?”秦风一惊。
“不错。”楚行之点头,“她骂的是‘好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原来也是给狗官看家护院的’,目标明确指向我,而非王崇焕的护卫。”
沈先生沉吟片刻,缓缓道:“如此看来,此女闯入王侍郎别院,目标很可能就是王侍郎本人,或者他书房里的某样东西。而将军您……只是恰逢其会,被她当成了阻碍,甚至可能因为您的身份……招致了她额外的敌意。”
“敌意?”楚行之眉头微挑,“我与她素不相识,何来敌意?”
“这正是蹊跷之处。”沈先生目光闪动,“或许,这敌意并非针对将军个人,而是……针对将军所代表的身份——镇北侯府,楚家。”
楚行之的眼神骤然一冷。沈先生的话,像一根针,刺中了他心底那丝隐约的不安。
沈先生继续道:“将军,属下并非危言耸听。近期京城,暗流涌动,颇不平静。据我们的人从市井、江湖道上传回的消息,近一两个月,京城内聚集的江湖人士数量,远超往年同期。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其中不乏一些成名已久、行事亦正亦邪的高手,以及一些行踪诡秘、背景不明的生面孔。”
“哦?都有哪些人?”楚行之问道。
“西边来的‘追魂手’罗七,在城南赌坊露过面;南边‘药王谷’的大小姐据说也进了京,行踪不明;还有传言,销声匿迹多年的‘鬼影门’似乎也有门人在京城活动……这些都是明面上能探知的。”沈先生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原本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刻意避嫌的隐秘势力,比如号称‘无所不知’的‘天机阁’,其活动迹象也突然频繁起来。似乎……有什么大事,或者什么重要的人或物,吸引了这些牛鬼蛇神齐聚京城。”
“天机阁?”楚行之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一个极其神秘、收费高昂的情报组织。
“不错。”沈先生点头,“这些江湖人聚集,目的各异。有的是为了寻仇,有的是为了夺宝,有的可能是受人雇佣……但无论如何,如此多的江湖高手潜入京城,本身就是极大的不稳定因素。尤其是……”他看了一眼书案上的黑色碎片和铁蒺藜,“尤其是昨夜出现在王侍郎府上的这位。身手如此高绝,行事如此大胆,目标直指朝廷官员,还明显对楚家抱有敌意……将军,此女,恐怕是这些涌入京城的江湖势力中,最危险也最需要警惕的一个!”
秦风忍不住插话道:“将军,会不会是……二皇子那边?”他想起昨晚宴席上二皇子的热络和王崇焕的刻意引见,“他们拉拢不成,所以……”他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
楚行之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二皇子若要动我,不会用这种手段。派一个如此扎眼的江湖高手夜闯朝廷命官府邸行刺?风险太大,一旦暴露,得不偿失。这更像是……私人恩怨,或者,另有所图。”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书案上那块黑色碎片上,“此女的目标是王崇焕书房里的东西。她最后骂我‘看家护院’,更像是恨屋及乌,因我阻碍了她而迁怒。她对楚家的敌意……似乎更深,更根植。”
他想起父亲昨日在马车里的凝重神色,想起皇帝在紫宸殿那字字敲打的言语。京城的水,果然深得能淹死人。
朝堂的倾轧,皇子的争斗还未见分晓,这江湖的暗流,又汹涌而至,而且似乎……还带着对楚家的恶意。
“沈先生,加派人手。”楚行之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一方面,给我盯紧王崇焕!查清楚他最近见了什么人,收了什么东西,尤其是昨夜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昨夜书房里,他到底藏了什么,让那女刺客如此不顾一切地想要得到!”
“是!”沈先生肃然应道。
“另一方面,”楚行之的目光扫过沈先生和秦风,“动用我们在江湖上的所有眼线和关系,给我查!查清楚近期涌入京城的那些江湖高手的底细、目的,特别是昨夜那个女刺客!她的武功路数、轻功身法如此独特,不可能没有来历!还有这块碎片,”他拿起那块冰冷的金属,“找最好的匠人,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挖出来!”
“末将领命!”秦风抱拳,声音铿锵。他感受到了将军语气中那罕见的凝重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记住,”楚行之补充道,眼神锐利如刀锋,“我要活口。此女身上,恐怕牵扯着不少秘密。无论是针对王崇焕的,还是……针对我楚家的。”
“属下明白!”沈先生和秦风齐声应道。
沈先生和秦风领命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楚行之一人。他重新走到窗边,拿起那块冰冷的黑色碎片,对着晨光仔细端详。
碎片边缘那模糊的纹路,在光线下似乎隐约勾勒出某种扭曲的线条,像火焰,又像某种鸟类的羽毛……
昨夜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愤怒和鄙夷的明亮眼眸,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那双眼睛里,除了冰冷的杀意,似乎还藏着一股刻骨的……恨意?
对楚家的恨意?
从何而来?
楚行之将碎片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刺入骨髓。
他隐隐有种预感,昨夜的交锋,仅仅是一个开始。
这个神秘而危险的江湖女刺客,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已经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京城,激起了无法预料的涟漪。
麻烦,才刚刚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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