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没散尽,带着一股子湿冷的潮气。
姜九歌从城隍庙后墙一个不起眼的破洞里钻出来,动作轻得像只野猫。
她换回了那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裳,脸上也抹了点灰,头发随意挽着,丢进人堆里毫不起眼。
昨晚真是险之又险。
那个玄衣将军的掌力,震得她半边身子到现在还隐隐发麻。
要不是靠着师父亲传的“踏雪无痕”轻功和那几枚虚张声势的铜钱,还有那句故意扰乱视听的狠话,她恐怕真栽在那守卫森严的侍郎别院里了。
她摸了摸怀里贴身藏着的那块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安心。那块从王崇焕书房窗边刮下来的、边缘锋利的黑色金属碎片,她也小心收了起来。
材质很特殊,非金非铁,入手沉重冰凉,边缘似乎还残留着细微的、难以辨认的纹路。这或许是条线索。
但眼下,京城对她来说,依旧是迷雾重重。王崇焕这条线暂时断了,还惹上了楚行之这个煞星。崔正清、赵教头这些旧识线索也断了头。
她需要一个突破口,需要了解这座庞大帝都水面之下的暗流。
哪里消息最灵通?自然是三教九流汇聚的市井之地——茶馆、酒肆、勾栏瓦舍。
她走进南城一家门脸不大、但人气颇旺的“清风茶楼”。
里面人声鼎沸,烟气缭绕。跑堂的提着长嘴大铜壶,吆喝着在桌椅间灵活穿梭。
茶客们三五成群,有低声谈生意的,有高谈阔论的,也有默默喝茶听热闹的。
姜九歌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两个馒头。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听说了吗?昨天朱雀大街那个热闹!定远将军楚行之回京了!好家伙,那玄甲军,黑压压一片,跟铁打的似的!听说落雁关一战,砍了北狄左骨都侯的脑袋,挂旗杆上了!”邻桌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唾沫横飞,激动得满脸通红。
“可不是!我亲眼瞧见的!那叫一个威风!百姓都疯了似的喊!”另一个同伴附和道。
“威风是威风,可你们没听说吗?”旁边一个看起来有些精明的瘦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这位楚将军啊,风头太盛了!刚回来就升了镇北将军,还挂了兵部的衔!这圣眷隆得……啧啧,未必是好事啊!”
“这话怎么说?”短打汉子不解。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兄弟!”瘦子一副洞悉世事的模样,“朝堂上那几位爷,能看着他一家独大?丞相柳大人,还有二皇子殿下,那都不是省油的灯!听说昨晚王侍郎府上设宴,二皇子亲自作陪,就是为了拉拢这位新贵的楚将军呢!”
“二皇子?”姜九歌心中一动。她想起昨晚在王崇焕书房外,那个管家恭敬地称呼楚行之“楚将军”,还提到“大人马上过去”。原来王崇焕是二皇子的人?
那楚行之出现在那里……是被拉拢了?
“二皇子礼贤下士,是好事啊!”短打汉子道。
“好事?”瘦子嗤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你懂什么?现在宫里那位…身子骨可不大好。几位皇子,眼睛都盯着那个位置呢!二皇子礼贤下士是不假,可拉拢手握重兵的边关大将,这心思……嘿嘿,就不那么单纯了。柳丞相那边,能坐得住?”
“你是说…夺嫡?”短打汉子倒吸一口凉气。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瘦子紧张地四下张望,见没人注意这边,才继续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们小老百姓,看看热闹就得了,千万别掺和。不过啊,这楚家…啧啧,从老侯爷到这位小将军,手握重兵,权势熏天,如今又立下这等大功,是烈火烹油,也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上。一个不好,就是万劫不复啊!”
“楚家…这么厉害?”短打汉子咋舌。
“厉害?何止是厉害!”瘦子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镇北侯府,那可是跟着太祖爷打过天下的勋贵!世代将门!在军中根基深着呢!老侯爷楚怀山,跺跺脚,北境都得颤三颤!他儿子楚行之,年纪轻轻就封了定远将军,现在又升了镇北将军,这势头……啧啧,说句大不敬的,都快赶上当年的……”
瘦子的话突然顿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忌讳莫深,似乎触及了什么不该提的禁忌,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含糊道:“反正啊,这京城的水,深着呢!楚家这棵大树,看着枝繁叶茂,底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它倒呢!”
姜九歌默默地啃着馒头,将这些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
楚家…权势熏天…烈火烹油…夺嫡之争……这些词在她脑海里盘旋。
那个楚行之,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刚回京就和二皇子、王崇焕这种人搅在一起,难怪昨晚出手那么狠辣,一副为虎作伥的架势。
她对楚行之的印象,已经从“麻烦的对手”直接跌到了“权贵爪牙”的谷底。
这时,茶楼中央的小台子上,一个穿着半旧长衫、留着山羊胡的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啪”的一声脆响,吸引了大部分茶客的注意。
“诸位客官,今日咱们不讲才子佳人,也不讲神怪志异。咱讲一段,十几年前,轰动朝野,却讳莫如深,至今想来仍令人扼腕叹息的——赤焰军旧案!”
“赤焰军”三个字一出,姜九歌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来了!终于有人提到了!
茶楼里也瞬间安静了不少。
一些上了年纪的茶客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或叹息,或摇头,或紧张地四下张望。
年轻的茶客则一脸茫然和好奇。
说书先生环视一圈,似乎很满意这效果,清了清嗓子,用带着悲怆的语调开讲:“话说当年,北境有一支铁军,名曰‘赤焰’!军旗如火,将士如龙!主将林啸天,更是勇冠三军,忠肝义胆!赤焰军驻守北疆十余载,大小百余战,打得北狄蛮子闻风丧胆,保我大夏北境安宁!那是何等威风!何等荣耀!”
他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无尽的惋惜:“然!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赤焰军如日中天之时,一场泼天大祸,从天而降!朝中突有重臣弹劾,言赤焰军主将林啸天勾结北狄,意图谋反!证据……言之凿凿!”
茶楼里一片死寂。连跑堂的都停下了脚步。
“陛下震怒!”说书先生声音拔高,带着一丝颤抖,“下令彻查!可这查来查去……嘿!竟成了铁案!林啸天将军被下诏狱,严刑拷打!赤焰军上下将领,或被牵连入狱,或被夺职流放!一支百战雄师,顷刻间……分崩离析!烟消云散!”
他重重一拍醒木,声音悲愤:“诸位!可叹那林将军,一身忠骨,满腔热血,最后竟落得个……身败名裂,含恨而终的下场!赤焰军数万忠魂,也成了无人祭奠的孤魂野鬼!此案……乃我大夏开国以来,最大之冤案!奇冤!”
“冤案?”有年轻茶客忍不住低声问,“老先生,既然是冤案,后来平反了吗?”
“平反?”说书先生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诮,“谈何容易!这案子背后……水深着呢!涉及到的,都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当年负责主审和……提供关键‘证据’的……”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目光扫过全场,最后似乎意有所指地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
“其中一家……就是当时如日中天,如今依旧权势滔天的……镇北侯府,楚家!”
嗡——!
姜九歌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提供关键证据的……就是楚家!”在疯狂回荡。
楚家,镇北侯府,楚行之的家族。
是楚家,提供了构陷赤焰军的证据?!
导致赤焰军主将林啸天冤死,全军覆没?!
父母当年,就是追随林啸天将军的旧部。
他们离奇惨死,家中被付之一炬。
难道……难道就是因为知道了赤焰军冤案的真相?因为楚家……要杀人灭口?!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姜九歌的全身,比塞外最凛冽的寒风还要冷。
她的手指死死抠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才勉强压制住那股想要冲出去拔剑杀人的暴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门房听到“十年前”就吓得关门!
难怪赵教头会“意外”淹死!
难怪她追查血仇会如此艰难!对手竟然是权势熏天的镇北侯府楚家!是那个昨晚还对她出手狠辣的楚行之的家族!
楚行之!楚家!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说书先生还在台上唏嘘感叹,痛斥当年构陷忠良的奸佞。
但姜九歌已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猛地站起身,丢下几个铜板在桌上,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踉跄,胸腔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
走出茶楼,阳光有些刺眼。繁华的街市在她眼中变得扭曲而模糊。
那些行走的路人,那些叫卖的商贩,那些华丽的马车……都成了这吃人京城的一部分。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着几乎要炸裂的情绪。
不能冲动!楚家不是王崇焕!那是真正的庞然大物!是盘踞在京城权力顶端的猛兽!
昨晚的短暂交手,让她深知楚行之本身的可怕。而楚家背后,还有更庞大的势力和更深的阴谋。
她摸了摸怀里那块冰冷的黑色金属碎片,又摸了摸那枚温润的玉佩。
火焰飞鸟的图案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赤焰军…火焰…飞鸟……
玉佩上的图案,和赤焰军的“赤焰”,是否有关联?这块碎片,又来自何处?是不是楚家构陷赤焰军的某种物证?
线索,似乎以一种最残酷、最仇恨的方式,串联了起来。指向了那个权势滔天、看似光鲜的镇北侯府楚家。
楚行之……
姜九歌眼中最后一丝因为对方身手而产生的、微不足道的警惕,彻底被汹涌的仇恨和厌恶所取代。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刺破了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血仇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而仇人的名字,此刻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带着冰冷的铁锈和血腥的味道——
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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