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码头的风,带着运河特有的水腥气和货物散发的混杂气味,吹在脸上又湿又冷。
姜九歌裹紧了身上半旧的粗布外衣,将斗笠压得更低,混在熙熙攘攘的码头苦力、商贩和旅客之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停泊在岸边的一艘艘漕船。
醉仙楼一夜,惊心动魄。
她不仅听到了关于“火器”、“漕帮”、“翠微宫”以及追查“赤焰旧部”和“赤霄令”的惊天秘闻,还意外捡到了一块与王崇焕书房窗外同材质的、刻着扭曲火焰纹路的黑色令牌碎片。
更险的是,差点被二皇子的人盯上。
通州码头,是线索指向的关键地点。
那批通过漕帮走私的“火器”,目的地是翠微宫。如果能找到那艘船,或者找到负责押运的漕帮头目,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之人,甚至找到与赤焰军冤案直接相关的证据。
但码头太大,船只太多。
漕帮的船都有特殊标记,但标记隐秘,非帮内核心人员难以辨认。
姜九歌在码头转了大半天,观察了数十艘可疑的漕船,暗中留意着卸货的苦力和监工的神情,却始终没有发现特别明显的异常。
时间一点点流逝,焦躁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不能再耗下去了。”姜九歌心中暗道。醉仙楼暴露的风险和二皇子可能的追查,让她必须尽快有所收获。
她决定改变策略,冒险去接触一个看起来像是漕帮小头目的监工。
就在她准备行动时,眼角余光瞥见码头入口处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队约二十人左右、穿着玄黑色轻便皮甲、腰挎制式长刀、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簇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策马进入码头区域。
玄甲军!楚行之!
他怎么会在这里?!
姜九歌的心猛地一沉,瞬间缩回旁边的货堆阴影里,屏住呼吸。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在得知楚家与赤焰军血仇的真相后,她对楚行之的恨意早已攀升至顶峰。
此刻若非身处闹市,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拔剑的冲动。
楚行之端坐马上,身姿挺拔如松,一身玄黑劲装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繁忙的码头,眉头微锁。他并非为姜九歌而来。
此次出城,是例行巡查京畿防务,重点就是这人员复杂、货物吞吐量巨大的通州码头。
皇帝猜忌日深,京畿的安稳尤为重要,任何可能藏污纳垢的地方都不能放过。
“秦副将,”楚行之沉声吩咐身边的秦风,“带一队人,去查查最近三日入港的漕船货物清单,尤其是标注‘铁器’、‘矿石’的,仔细核对数量、来源和去向。另外,留意有没有生面孔的江湖人频繁在此活动。”
“是!”秦风领命,带着一半士兵策马奔向码头官署。
楚行之则带着剩下十名亲兵,策马沿着码头外围巡视。他的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货物,扫过汗流浃背的苦力,扫过那些眼神闪烁的商贾和监工,敏锐地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码头的喧嚣在他耳中自动过滤,只留下需要警惕的信号。
姜九歌躲在暗处,看着楚行之在码头巡视,心中恨意翻涌,却也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小心翼翼地移动,试图绕开楚行之的视线范围,继续寻找漕帮的线索。
就在此时。
“救命啊——!”
“杀人啦!抢东西啦!”
一阵凄厉惊恐的哭喊声和混乱的呼救声,猛地从码头通往京城官道的方向传来,声音在傍晚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楚行之眼神一凛,猛地勒住马缰:“走!”他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一夹马腹,率先朝着声音来源方向疾驰而去。
十名亲兵紧随其后,马蹄踏在碎石路上,发出急促的轰鸣。
姜九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惊动。
她眉头一皱,略一迟疑,但看到楚行之带人冲了过去,心中念头急转:或许能趁乱找到线索?或者…看看发生了什么?她身形一动,如同狸猫般借着货堆和阴影的掩护,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出事的地方离码头不远,是一处相对偏僻的官道拐弯处。一辆装载着布匹和杂货的马车翻倒在地,货物散落一地。
拉车的骡子倒在血泊中,脖子被砍开大半。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商人或伙计倒在血泊里,生死不知。
剩下的三四个幸存者,包括一个抱着孩子、吓得瑟瑟发抖的妇人,被七八个手持钢刀、面目狰狞的彪形大汉围在中间。
那些大汉穿着杂乱的皮袄,脸上带着残忍的狞笑,刀尖上还滴着血。
“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还有那个小娘子,也给爷留下!不然,地上这些就是榜样!”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独眼壮汉,用刀指着抱孩子的妇人,□□着吼道。
“大爷…大爷饶命啊!钱…钱都给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一个老商人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地哀求着,将怀里的钱袋捧出来。
“滚开!老东□□眼壮汉一脚踹开老商人,目光淫邪地盯向那吓得面无人色的妇人,伸手就要去抓她怀里的孩子,“这小崽子碍事!先扔了!”
“不要!我的孩子!”妇人发出绝望的尖叫,死死护住怀里的孩子。
就在那独眼壮汉的手即将碰到孩子衣领的刹那——
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从路旁的树林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住手!”
一声清叱,带着冰冷的怒意。
姜九歌出手了。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妇孺遭此毒手,什么线索,什么隐藏,在**裸的暴行面前,都被抛到了脑后。侠义之心瞬间压倒了仇恨和谨慎。
独眼壮汉只觉眼前一花,手腕猛地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仿佛被铁钳狠狠夹住,他惨叫一声,手中的钢刀“当啷”掉地。
姜九歌一招“金丝缠腕”扣住壮汉手腕,顺势一拧一拉,同时右膝如同重锤般狠狠顶在他的小腹上。
“呃啊!”独眼壮汉庞大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翻倒的马车上,口喷鲜血,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什么人?!”
“找死!”
其余山匪又惊又怒,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看清来人只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女子,更是怒不可遏,纷纷嚎叫着挥刀扑了上来。
姜九歌眼神冰冷,毫无惧色。她脚尖一挑,将地上独眼壮汉掉落的钢刀挑起握在手中。
面对数把同时劈砍过来的钢刀,她不退反进,身体如同风中柳絮般灵动地一旋,避开最凌厉的两刀,手中钢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精准地斩向一个山匪握刀的手腕。
“噗!”
血光迸现。
一只断手连同钢刀一起飞起,那山匪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点子扎手!并肩子上!”剩下的山匪红了眼,攻势更加疯狂!他们显然不是普通毛贼,配合颇有章法,刀刀狠辣,专攻要害。
姜九歌虽然武功高强,但以一敌多,手中钢刀又不趁手,加之还要分心护着身后那几个吓傻了的幸存者,一时竟被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一把钢刀擦着她的肩膀掠过,划破了外衣,带出一道血痕。
“小心!”那抱着孩子的妇人吓得尖叫。
就在这危急时刻。
“咻!咻!咻!”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空气。
几支力道强劲的弩箭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地射入围攻姜九歌最凶悍的两名山匪的后心和脖颈。
“噗嗤!”“呃啊!”
两名山匪动作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透出的箭镞,眼中生机迅速消散,扑倒在地。
紧接着,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楚行之一马当先,手中强弩还冒着青烟,身后十名玄甲亲兵如同黑色旋风般席卷而至。
剩下的几名山匪被这突如其来的强援和同伴的惨死吓破了胆,哪里还敢抵抗,纷纷扔掉武器,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
楚行之勒住战马,目光如电,第一时间扫过现场。
翻倒的马车,死伤的商旅,跪地求饶的山匪,以及……那个手持染血钢刀、背对着他、肩膀处衣服被划破、渗出血迹的青色身影。
是她!
虽然换了粗布衣裳,虽然背对着他,但楚行之几乎瞬间就认出了那道身影。
那独特的、快如鬼魅的身法,那在围攻中依旧灵动狠辣的搏杀风格,还有那柄并不趁手却依旧能斩断敌人手腕的钢刀……正是昨夜在王侍郎别院与他交手的那个神秘女刺客。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出手救了这些商旅?
楚行之心中瞬间闪过无数疑问。
昨夜她是闯入官员府邸的“刺客”,今日她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女”?这反差未免太大。
他的目光落在她肩膀那道渗血的伤口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昨夜交手,他深知此女武功高绝,若非为了保护身后那些毫无抵抗之力的百姓,以她的身手,绝不至于被几个山匪逼得如此狼狈,甚至受伤。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楚行之心中翻涌。警惕、疑惑、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改观。
姜九歌感觉到身后那冰冷而充满探究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她缓缓转过身,斗笠下那双清亮却带着冰冷疏离和压抑恨意的眸子,毫不避讳地迎上了楚行之审视的目光。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火花在迸溅。
一个满身血腥煞气,端坐马上,代表着朝廷律法和镇压力量。
一个衣衫染血,手持利刃,代表着江湖的侠义和……对官府的深深敌意。
昨夜别院的短暂交锋,此刻在这荒郊野外、血染的官道上,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再次碰撞。
楚行之看到了她眼中的恨意,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浓烈!那恨意并非针对山匪,而是……直指他!或者说,直指他所代表的身份。
为什么?楚行之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姜九歌则强压着拔剑相向的冲动。
仇人就在眼前,还目睹了她的窘迫和受伤。
这让她感到屈辱和愤怒,她握紧了手中的钢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姑娘好身手。”楚行之率先开口,声音依旧冷峻,却少了昨夜那种纯粹的杀意,多了一丝探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义之心令人钦佩。”
姜九歌冷笑一声,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将军过奖。比不得将军麾下铁骑,杀伐果断,箭无虚发。只是不知,将军的箭,是只射向山匪,还是……也会射向无辜之人?”
她的话,意有所指,矛头直指楚家构陷赤焰军的血债。
楚行之眼神一凝。这充满敌意和暗示的话语,让他更加确定,此女对楚家的恨意,绝非空穴来风!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姑娘似乎对楚某,颇有成见?”楚行之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她眼中找出答案。
“成见?”姜九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弧度,“不敢。将军位高权重,楚家权势熏天,小女子岂敢有成见?”她将“权势熏天”四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
这时,秦风带着另一队玄甲军士兵也赶到了现场,迅速控制住跪地求饶的山匪,并查看商旅的伤亡情况。
“将军,山匪七人,毙命两人,擒获五人。商旅…死了三人,重伤两人,轻伤四人。”秦风沉声汇报,看着地上的惨状,眼中带着怒火。
楚行之的目光从姜九歌身上移开,扫过现场,沉声道:“将活口押回军营,严加审讯!查明其巢穴和同伙!受伤的百姓,立刻送回城中医治!阵亡者…好生收敛,查明身份,通知其家人,抚恤从优!”
“是!”秦风领命,立刻安排人手处理。
楚行之再次看向姜九歌,目光落在她肩膀的伤口上:“姑娘受伤了。此地离城不远,不如随我回城,找大夫诊治?”
“不必。”姜九歌断然拒绝,语气生硬,“小伤而已,不劳将军费心。”她随手将沾血的钢刀扔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看也不看楚行之和那些忙碌的玄甲军,转身就要离开。
“姑娘留步。”楚行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昨夜王侍郎府上之事,姑娘是否该给楚某一个交代?”
姜九歌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交代?将军不如先问问自己,楚家手上沾了多少无辜者的血,再来向我要交代!”
说完,她不再停留,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官道旁的密林之中,只留下一个决绝而充满恨意的背影。
楚行之勒马站在原地,看着姜九歌消失的方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楚家手上沾了多少无辜者的血?
赤焰军旧案?
难道……她所指的,是那桩被家族讳莫如深、被父亲严令不得再提的陈年旧案?!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楚行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昨夜那个神秘的女刺客,以及她身上那股刻骨的恨意,恐怕……真的与他楚家那段极力掩盖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甚至可能是血海深仇的联系。
麻烦,比他预想的,要深重得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