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的空气带着北方冬日特有的干冷,吸进肺里都带着点刮擦感。
商颂裹紧了身上的黑色长款羽绒服,帽子拉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脸。她看着场记板上潦草写着的今日场次——“莲、茶、陈不渡初交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昨天颁奖礼的喧嚣和后台那件带着雪松气息的西装带来的短暂悸动,已被眼前这棘手的戏份冲得七零八落。
她脑子里反复过着剧本里的描述:陈不渡已经被茶“收拾得服服帖帖”,漠视了她的存在,生活却无可避免地被那个绿裙女人染上了痕迹。这种无声的渗透,本身就是那个男人骨子里冷漠与渣性的证明——他不在乎是谁闯入,只要不打扰他,谁都可以留下印记。
更让她心口发堵的是莲重新靠近的契机——委托人那条冰冷的信息:[听闻攻略遇阻,特遣一人协助,必要时可配合。] 这简直是对她这个情场老手自尊的响亮耳光。
“Action!”导演的声音划破片场的寂静。
镜头首先给到小院中央。伯雪寻——或者说陈不渡,裹在那件标志性的、洗得发白泛黄的臃肿军大衣里,蹲在地上。他手里拿着一把半旧的花剪,正对着脚边一盆叶片肥厚的金钱树,有一下没一下地修剪着。动作缓慢,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只是借此消磨这无聊的时光。
然后,一抹鲜活的绿撞入画面。
岑星饰演的茶,穿着一身马鞭草绿的露背长裙。那绿调暗哑、雅致,带着低饱和度的朦胧质感,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早春嫩叶。外面松松垮垮搭着一件质感极其顺滑的白色短貂皮,昂贵的柔软与她身上某种野性的张力糅合。
她的头发被精心盘起,露出优美的天鹅颈,唯有耳旁刻意留出的两缕微卷碎发,随着她轻快的动作晃动,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慵懒的优雅。
她像只不知疲倦的雀鸟,围着陈不渡叽叽喳喳:
“喂,陈不渡!你猜我昨天干嘛去了?”
“东街新开了家理发店,那个小老板,啧,嘴可真甜,夸我头发像缎子,还偷偷亲了下我的手背呢!”她伸出白皙的手背,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脸上带着得意又天真的笑。
“回来的路上,巷口那家水果摊,我瞧那红苹果真水灵,想买一斤。嘿,你猜怎么着?那个老板娘,脸拉得老长,好像我欠她八百吊钱似的,非要给我加价!你说她是不是嫉妒我年轻漂亮?”
她絮絮叨叨,声音清脆,带着点刻意的娇憨,细碎的生活片段被她渲染得充满色彩。她的目的昭然若揭:用一个个她“受欢迎”甚至“被嫉妒”的小故事,试图撬动眼前这块顽石,激起雄性骨子里那点隐秘的占有欲和竞争欲。
然而,蹲着的男人毫无反应。金钱树的枝叶在他手下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她口中那些鲜活的男男女女,那些小小的风波,不过是掠过耳边的风声,不值一提。
茶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冷意,笑容却依旧挂在脸上。她忽然抬脚,穿着绑带细跟凉鞋的脚,带着点不耐烦的力道,轻轻踢了一下那盆金钱树的花盆边缘。
“哐当”一声轻响,花盆挪了位。
“一盆好好的金钱树,被你剪成什么鬼样子?!”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薄的讥诮,“它需要你在这儿乱剪吗?你懂怎么伺候它吗?”
就是这一抬脚、一踢踹的动作,让那双脚彻底暴露在陈不渡低垂的视线里。
浅口细带的凉鞋,几根细细的带子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白皙纤瘦的脚背和伶仃的脚踝。脚趾甲涂着鲜亮如花瓣的蔻丹,在冬日惨淡的光线下,红得刺眼。脚踝的线条精致得过分,仿佛艺术家精心勾勒,脆弱得似乎只需指尖轻轻一捏,就会应声而碎。
陈不渡握着花剪的手,极其细微地顿住了。那停顿短暂得几乎无法捕捉,但他低垂的视线,却像被无形的钉子钉住,牢牢锁在那只沾着一点点泥土的、艳丽的脚上。那目光里没有**,却有一种近乎失神的专注,仿佛在凝视一件破碎后又精心粘合起来的、脆弱而诡异的瓷器。
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瞬间的凝滞。
她唇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恶意的弧度,身体微微前倾,那只穿着凉鞋的脚,竟主动地、带着点试探的意味,轻轻抬起,用沾着泥土的鞋底,碰了碰陈不渡低垂的下颌。
粗糙的泥土颗粒感,混合着皮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汗味,瞬间侵袭了他的感官。
“想摸?”茶的声音压低了,带着蛊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你喜欢吧?”
商颂——或者说莲,就站在小院那扇半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外。她裹在厚重的黑羽绒服里,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她看着院内那诡异的一幕:男人蹲着,女人站着,一只艳丽的脚触碰着男人邋遢的下巴。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感,混杂着一丝被挑衅的怨怼和某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妒意,悄然缠上了她的心脏。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那个绿裙女人。不是委托人派来的“配合者”,而是当年那个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最后却用一张假照片将她推入深渊的小跟班!
旧怨与新仇,瞬间点燃了莲眼中沉寂的火焰。刚才被委托人信息打击到的自尊,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决心取代——这个男人,她非拿下不可!不仅仅是为了任务,更是为了向眼前这个恶毒的女人证明,谁才是真正的猎人!
就在这时,蹲在地上的陈不渡,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带着一股被冒犯后的狠戾。他一把拂开茶还停留在他下巴附近的脚,力道之大,让茶踉跄了一下。他看也没看她,转身就要往那间低矮的平房里走。
“哎!”茶反应更快,或者说,她早就等着这一刻。她一步抢上前,用身体拦在了门口,也恰好将门外莲的身影完全暴露在陈不渡的视线范围内。
茶的目光越过陈不渡的肩膀,精准地捕捉到门外的莲。她的眼底瞬间燃起兴奋的火苗,带着**裸的、近乎挑衅的兴味。
于是,在莲冰冷的注视下,茶不退反进。她一步步,将刚刚站起来的陈不渡,重新逼退到门框上靠着。她的身体几乎贴着他,仰着脸,笑得像朵淬了毒的花。陈不渡依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越过她的头顶,仿佛在看空气。然而,就在他抬眸的瞬间,视线却毫无阻碍地、直直地撞上了门外莲的眼睛!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惊讶,没有波动,没有久别重逢的任何情绪。就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莲的心口象是被那冰冷的眼神狠狠凿了一下,钝痛蔓延。一股被彻底忽视和否定的屈辱感让她再也无法保持旁观。她猛地抬步,走进了小院。
就在莲踏入院子的下一秒!
茶的动作快得惊人。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猛地伸手,一把掀开了陈不渡身上那件厚重的军大衣前襟!冰冷的手指带着刻意的挑逗,如同冰冷的蛇,从他的胸膛,缓慢地、带着碾压意味地向下滑动,滑过紧实的腰腹肌肉轮廓,最后,精准地勾住了他旧皮带冰冷的金属扣!
她整个身体几乎都贴在了陈不渡身上,仰头看着他,红唇开合,吐出的字句带着致命的毒液:
“她的脚……”茶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门外莲的方向,嘴角咧开一个恶劣的弧度,“有我的漂亮吗?”
莲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瞳孔紧缩!
商颂的心脏在羽绒服下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剧本里没写这个动作!岑星在加戏!
更让她震惊的是,那个一直像块木头、被茶肆意摆弄的陈不渡,在茶的手指勾住他皮带、问出那句挑衅的话的瞬间,身体极其明显地僵直了!不再是之前的漠然无视,而是一种被强行拽入漩涡、猝不及防的紧绷!他的下颌线瞬间绷紧,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Cut!”导演兴奋的声音几乎劈了叉,他直接从监视器后面跳了起来,“好!太好了!伯雪寻!商颂!岑星!就是这个反应!绝了!性张力拉满!完美!”
现场一片诡异的寂静,随即是压抑的低呼和窃窃私语。
祁演站在外围,脸色铁青,拳头攥得死紧,从牙缝里挤出低吼:“这编剧写的什么玩意儿!” 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怒火。
他旁边的周彻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慢悠悠地鼓了两下掌,语气是毫不掩饰的看戏和欣赏:“编剧写的很好!再多来点!导演,这段必须保留!”
站在导演旁边的编剧一脸茫然加惊恐,连连摆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剧本里没写掀衣服勾皮带啊……”
导演才不管这些,兴奋得红光满面,搓着手指挥:“快快快!刚才那个角度还不够近!情绪张力没完全捕捉到!伯老师,岑老师,你俩保持刚才那个姿势,我们再来一遍!特写!给皮带扣和岑星的手指特写!还有商颂那个震惊的表情!近景才带感!!”
岑星已经从陈不渡身上退开,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马鞭草绿的裙摆。听到导演的话,她抬眼,目光精准地捕捉到还僵在院子中央、脸色发白的商颂。她羽睫轻扇,眉眼弯起,露出一个甜美又带着十足恶意的笑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商颂听清:
“怎么样商颂?我这临场发挥,效果不错吧?”她歪了歪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挑衅,“看你脸色不太好?想吐的话……就吐出来啊,憋着多难受~”
商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到头顶。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她扯了扯嘴角,没接岑星的话。
她知道,岑星骨子里那股唯恐天下不乱的坏劲儿被彻底勾起来了,整蛊她和伯雪寻,就是她此刻最大的乐趣。
“导演,”一直沉默的伯雪寻突然开口,声音带着被冒犯后的冷硬。他抬手,将刚才被岑星掀开的军大衣前襟粗暴地拢好,扣子扣得严严实实。“这种肢体接触的近景,麻烦找替身演员。剧本里没有的戏份,我不配合。”
现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导演的笑容僵在脸上,岑星挑眉,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雪寻啊,这个…艺术效果嘛…”导演试图打圆场。
“替身,或者删掉。”伯雪寻的声音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眼神锐利地看向导演。他身上属于陈不渡的麻木褪去,属于顶流男团队长的强势气场无声弥漫开来。
僵持了几秒,导演无奈地叹了口气:“行行行!替身替身!”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在周围的工作人员里扫视,最后落在一直站在场边、身高体型与伯雪寻有几分相似的祁演身上。
祁演:“……?”
五分钟后,穿着陈不渡同款臃肿军大衣、一脸生无可恋的祁演,被岑星抵在门框上。岑星的手指再次勾上那条旧皮带扣时,祁演的表情象是要英勇就义。周围的工作人员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商颂别开脸,只觉得这场面荒诞得可笑又心累。
短暂的混乱后,拍摄继续。
“Action!”
莲眼中翻涌着被彻底挑衅的怒火和一种被冒犯的冷意,她几步上前,一把狠狠攥住了茶还未来得及从皮带扣上收回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茶痛得“嘶”了一声。
莲不由分说,连拖带拽地将茶从门框边拉开,几乎是粗暴地将她甩到院子角落那堆杂物后面,隔绝了陈不渡的视线。
两个女人,一个裹着厚重的黑羽绒服,眼神如冰刃;一个穿着昂贵的绿裙貂皮,笑容却像淬毒的罂粟。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刀刃般的冷冽,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你究竟是谁?”她死死盯着茶的眼睛,试图从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里挖出真相。
茶任由她攥着手腕,甚至没有挣扎,只是微微歪着头,笑容愈发甜美灿烂:“我都知道你是谁,大名鼎鼎的鉴情师莲小姐……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的目的呢?”她语气轻佻,伸出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涂着蔻丹的指甲,“至于当年那件事嘛……”她拖长了调子,眼神无辜,“被逼无奈呀,你也应该能理解的吧?”
毫无歉意,甚至带着炫耀。
莲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她猛地抬手,冰凉的手指狠狠捏住了茶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少废话!你对他做了什么?!”
提起这个,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象是找到了最有趣的谈资。她凑近莲,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嘀咕咕,语速飞快地将自己这段时间如何用各种匪夷所思、突破下限的手段撩拨、刺激、甚至近乎凌辱陈不渡的过程,事无巨细地抖露了出来。
从故意在他面前与其他男人调笑,到在他食物里加料看他狼狈,再到用尽各种身体语言进行无声的羞辱和挑逗……最后,她轻飘飘地、带着一种炫耀战利品般的癫狂语气反问:“够疯吗?够刺激吗?”
莲听得心惊肉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压下恶心,盯着茶疯狂的眼睛,直觉如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就这样,你还妄想他爱上你?”她们的任务目标,似乎是一致的——让陈不渡动心。
“噗嗤——”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爆发出一阵尖锐又扭曲的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爱?”她止住笑,眼神瞬间变得阴鸷而狂热,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死死攫住莲,“谁说我要他爱我?”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低语:“自食恶果的男人……”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淬着毒,“只会在我手里,把身体和精神一点、一点、全部掏空……”她伸出猩红的舌尖,缓慢地舔过自己的嘴唇,露出一个极致病态又满足的笑容。
她的目光扫过莲震惊苍白的脸,声音如同魔音贯耳:“你是鉴情师?呵…我就是专门收拾你们这些鉴情师搞不定的烂摊子的……刽子手。”
“刽子手”三个字落下的瞬间,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炸开,沿着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一种极其不祥的、冰冷的预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麻痹了她的全身!
“Cut——!”导演激动的声音响起,带着无比的满意,“完美!情绪太到位了!过了!”
场记板落下,片场的喧嚣重新灌入耳朵。
商颂猛地松开捏着岑星下巴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羽绒服摩擦墙壁发出沙沙的声响。她急促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不是因为入戏,而是被岑星演绎出的那个“茶”最后那几句话里透出的、纯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彻底击中了。
她看着岑星瞬间收起那副癫狂的模样,又变回那个带着点慵懒坏笑的女明星,甚至还对她眨了眨眼。商颂只觉得一股寒意久久不散。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她的剧本上却清晰地写着后续的情节:陈不渡,那个冷漠如顽石的男人,最终会把这样一个“刽子手”,放进了心里。
这到底是怎样的扭曲与沉沦?商颂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战栗感,紧紧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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