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
商颂和伯雪寻一前一后进来,各自占据一个化妆镜前的座位,中间隔着一个正在打瞌睡的灯光助理,仿佛刚才空地外那场“血与救赎”的荒诞戏码从未发生。两人脸上都平静无波,带着专业演员进入工作状态前的疏离感。
导演段南桥的大嗓门适时响起,带着一贯的雷厉风行:“来来来,造型师!赶紧的!给两位老师上妆!要的就是那种…嗯,风雨欲来的感觉!”
命令一下,小小的化妆间瞬间活了过来。几个助理抱着衣架和化妆箱小跑着围拢过来。
商颂的妆造相对直接:还原孟矜深居庄园时,那种被精心雕琢却又隐隐透出疲惫和脆弱的美。粉底要打得轻薄透亮,眼妆着重刻画她眼尾天然的那一点微垂,染上薄红,唇色则选了一种干燥玫瑰的哑光质地,营造出一种被豢养的金丝雀即将挣脱牢笼前,那种强撑的、摇摇欲坠的华美。
而伯雪寻这边,则是翻天覆地的改造。
当他换上那身浆洗得有些发硬、带着陈旧皂角味的粗布“侍女”衣裙走出来时,商颂正对着镜子试戴一副珍珠耳环。镜面反射出他此刻的模样,商颂指尖的动作猛地一顿,随即,一声短促而开怀的笑声从她唇边溢出,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戏谑。
“噗。”
伯雪寻身形本就高挑清瘦,为了贴近秋水这个长期营养不良、内心压抑的角色,他显然又瘦削了些许。那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裙穿在他身上,竟意外地显得合身,甚至勾勒出一种嶙峋又脆弱的线条感。宽大的裙摆垂落,遮住了他原本属于男性的腿部轮廓,反而增添了几分旧时代女子特有的、被束缚的柔顺感。
化妆师正小心翼翼地在他脸上涂抹特调的深色粉底,试图掩盖他过于立体的轮廓和冷白的肤色,营造出长期劳作和营养不良的粗糙感。他的眉毛被刻意描得淡了些,眉峰柔和下去。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头及腰的、乌黑浓密的假发,被编成了一条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身后,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晃动。
商颂的笑声显然惊动了他。伯雪寻抬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扫了镜中的商颂一眼。
这一眼,却让商颂心尖象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他的眉眼本就生得极好,此刻被刻意修饰得柔和,却依旧掩不住骨子里的清冷。无奈地微微一蹙,那眼皮上的褶皱都象是精心计算过,冷得恰到好处,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可偏偏那眼尾的弧度是微微上翘的,天生的,像工笔画里精心勾勒出的一笔,似勾未勾,在灰扑扑的妆容底色下,透出一种矛盾的美感——如同清淡的雨水里,悄然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辛辣,撩拨人心。
商颂放下耳环,站起身。她自己的戏服还没换上,只穿着简单的T恤和短裤,脚上趿拉着一双廉价的人字拖。脸上精致的妆容衬得她容光焕发,与伯雪寻此刻的灰头土脸形成鲜明对比。她径直走到伯雪寻的化妆椅背后,动作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亲昵。
在化妆师和助理略带惊讶的目光中,商颂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勾住了伯雪寻垂在肩侧的那条粗麻花辫的发梢,指尖缠绕着发尾,像把玩一件有趣的玩具。
“哥哥,” 她的声音放得很软,带着点刻意的甜糯,目光却透过镜子,牢牢锁住镜中伯雪寻低垂的眼睫,“瘦了很多呢。” 她的视线扫过他明显清减了的下颌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真实的关切。
她的双脚就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人字拖外露出的脚趾白皙小巧,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嫩藕芽儿,透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感,与她此刻眼中那点狡黠的探究形成了微妙的冲突。
“商颂姐,” 旁边一个年轻的小化妆师举着粉扑凑过来,忍不住好奇,目光在商颂勾着辫子的手和伯雪寻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来回打转,“你怎么把伯老师喊哥哥啊?” 她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化妆间里格外清晰。
商颂闻言,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松开了伯雪寻的辫子,手臂一伸,极其自然地勾住了小化妆师的肩颈,把她拉近了些。那姿态,像小姐妹分享秘密般亲昵。
“嘘——” 商颂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眼睛弯弯的,闪烁着分享宝藏般的兴奋光芒,“偷偷告诉你哦。” 她另一只手飞快地从自己放在一旁的帆布包里摸出手机,解锁,点开相册,献宝似的把屏幕怼到小化妆师眼前。
屏幕上,赫然是APRICITY男团当前时期的舞台照。照片中央的伯雪寻,穿着镶满亮片的黑色舞台装,银色的耳坠在聚光灯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芒,眉眼锋利如刀,下颌线绷紧,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和属于当红偶像的耀眼光芒。
与他此刻穿着粗布裙、灰头土脸、安静坐在椅子上的形象,形成了近乎荒诞的、极具冲击力的反差。
“我可是APRICITY的团粉!” 商颂压低了声音,却难掩语气里的“安利”热情,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伯老师是里面的二哥!看看,帅不帅?要不要我带你入圈?超话签到打榜我都熟!”
小化妆师看着照片,又看看眼前灰扑扑的“秋水”,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O型,显然被这巨大的反差震住了。
伯雪寻透过镜子,看着商颂像只小松鼠分享松果般热络地推销着他过去的舞台形象,听着她口中那个陌生的、属于“二哥”的称呼。
她的动作、神态、语气,都带着一种浑然天真的热情,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狂热的粉丝。可她的眼睛……那双映在镜子里的眼睛,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玩味。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伯雪寻的脑海里,毫无预兆地蹦出一句歌词的旋律:
[你可知道对我做过什么最残忍?]
[就是你狠狠把我一夜之间变成了大人……]
——《天真有邪》。
眼前的商颂,笑容灿烂,眼神“无辜”,热情地分享着“偶像”的荣光。可她的指尖刚刚还缠绕着他的辫子,她的呼吸曾拂过他的耳畔。她把他拉进一场“救赎”的戏码,又用粉丝的热情将他包裹。
天真?有邪?
伯雪寻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靠近。是商颂。她不知何时又凑近了他身后。他下意识地想要往后挪开半分距离,身体刚有微动——
“别动。”
商颂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轻柔。她的手指没有碰他,却精准地勾住了他发辫间插着的一朵小小的、莹白色的绢花。
伯雪寻的身体瞬间僵住。
商颂踮起了脚尖。为了够到那朵被他动作带歪的绢花。她温热的呼吸,带着她身上淡淡的、属于粉底液的甜香,毫无预兆地扫过他的耳廓和颈侧那片裸露的皮肤。
微痒。带着细微的电流感。
他几乎能感觉到她指尖隔着绢花传来的、小心翼翼的调整力道。
“二哥的女装,” 她的声音贴得很近,气息拂过耳畔,带着亲昵和理所当然,“当然要漂漂亮亮地出镜才行。”
伯雪寻被迫维持着微微后仰的姿势,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上。阳光照亮了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照亮了她眼底那片仿佛不掺一丝杂质的专注和……纯粹的热忱?
她是如此认真地“爱”着作为“二哥”的他,又是如此认真地扮演着即将“迷恋”秋水的孟矜。
浓密的睫毛阴影下,那双眼睛里的光芒,炽热得几乎要将人灼伤。
伯雪寻望着她,呼吸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轻缓。
她是入戏太深、将自己彻底交付给角色痴狂的孟矜?
还是那个心思百转千回、步步为营、用“粉丝”热情织就温柔陷阱的商颂?
界限模糊得像水中的倒影,轻轻一碰,便碎成了粼粼的光。
他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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