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拍秋水和孟矜的初遇戏,是孟矜逃婚到后花园与秋水跳圆舞曲。
园后花园的布景几乎耗尽了美术组的心血。连绵起伏的仿真山峦在远处勾勒出柔和的曲线,更远处,巨大的蓝色幕布模拟着无垠的海域,阳光透过精心布置的灯光系统,洒下近乎真实的暖意。
眼前,是望不到边际的、浓得化不开的绿。翠绿的草地如同天鹅绒地毯,精心培育的四季花卉违背时令地热烈绽放着,松果菊顶着毛茸茸的褐色花心,猫眼菊闪烁着神秘的紫光,吸引了数只道具组放飞的、极其稀有的双尾褐凤蝶,它们拖着长长的、梦幻般的尾翼,在花丛间翩跹。
一条蜿蜒的小径,两旁栽种着象征四季更迭的树木花卉,从初春的嫩芽到深秋的红叶,一路延伸,仿佛通往时间的尽头。
厚重的、带着巴洛克式雕花的庄园外墙在阳光下泛着暖黄的光泽,与前方这片生机勃勃的绿野、与“天空”和“大海”的蓝完美交融。古典的辉煌与自然的野性在这里碰撞,雅致得令人屏息。
林间模拟的微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温柔地拂过。伯雪寻——或者说,此刻的秋水——正蹲在一片盛开的松果菊旁。
他穿着那身灰蓝色的粗布侍女裙,裙摆铺陈在湿润的青苔上,洇开深色的水痕。他手里握着一个简陋的铜质浇花壶,眼神有些放空,似乎难得在这不属于他的华丽里偷得片刻闲适。阳光落在他刻意修饰得柔和的侧脸上,在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花园的宁静。
秋水猛地回头。
视线撞进一双惊慌失措、却又燃烧着某种不顾一切火焰的眼睛里。
是孟矜。商颂。
她穿着那条为婚礼准备的、华美至极的墨绿色丝绒长裙。裙身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牡丹纹样,此刻随着她奔跑的动作,裙摆如同巨大的、盛放的绿牡丹花瓣,层层叠叠地飞扬起来。蓬勃的、近乎野性的生命力,仿佛要从那精致的束缚中挣脱、迸发而出。
乌黑的长发失去了发簪的约束,在她身后肆意飘散,几缕黏在汗湿的额角和颈侧。她跑得那样急,脸颊泛着动人的红晕,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惊扰的、美丽而危险的林鹿。
惊鸿一瞥,远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冲击。
秋水象是被钉在了原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攥着浇花壶的手指猛然收紧,指关节泛白,壶嘴倾斜,清亮的水流不受控制地汩汩涌出,打湿了他灰蓝色的裙摆,在粗布上晕开更深的水迹。
就在这四目相对、空气凝固的瞬间——
“哗——!”
中央那座巨大的水晶喷泉,仿佛踩着命运精准的鼓点,骤然喷涌而上,无数道水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水珠如同碎钻般洒落。
与此同时,悠扬而典雅的旋律瞬间流淌出来,充盈了整个花园空间——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圆舞曲》。那华丽、饱满、带着宫廷般庆典气息的旋律,传说中描绘着七十二位被鲜花簇拥的舞者翩翩起舞、祝福新人的场景,此刻却讽刺地为一位逃婚的新娘奏响。
孟矜终于停下了脚步。她微微喘息着,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急切地环顾四周,象是在寻找着什么救命稻草,又象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音乐蛊惑。最终,她的目光再次锁定在呆立花丛边的秋水身上。
纤细的、涂着蔻丹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直直地指向他。
“你!” 她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微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悠扬的舞曲,“就你!陪我跳舞!我想跳舞!” 她的语气任性又急切,仿佛为了跳这支舞,连逃婚这件天大的事都可以暂时搁置。
“Cut!”
段南桥的声音透过喇叭响起,带着一丝兴奋的余韵。
商颂瞬间从孟矜的状态里抽离,停下脚步,微微平复着呼吸。脸上的红晕未褪,眼神却已恢复了几分清明。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伯雪寻突然开口:“Viviane,我觉得刚才…我的眼神太露了。” 他迈开穿着灰布裙的步子,动作竟无丝毫违和,径直走向监视器。
商颂挑眉,饶有兴致地跟了过去。
伯雪寻指着监视器里回放的画面。镜头特写里,秋水回头看到孟矜狂奔而来的瞬间,那双被刻意画得柔和的眼睛里,除了应有的惊愕,似乎还闪过了一丝过于直白的惊艳和…悸动?那眼神过于“有戏”,过于“活”了,不像一个长期压抑、身份卑微的“侍女”该有的反应,更像一个被美色击中的普通男人。
“秋水此刻应该更多的是惊惶、不知所措,甚至带着点被冒犯的躲避,” 伯雪寻冷静地分析,“惊艳可以有,但应该藏在更深处,被恐惧和身份感压制着。刚才那个眼神,太‘给’了。”
商颂看着屏幕,又侧头看了看伯雪寻线条冷峻的侧脸,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赞赏和一丝狡黠:“有道理。那再来一条。” 她转向伯雪寻,目光灼灼,“这次…你试试盯着我的领口,别抬眼。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
“Action!”
喷泉再次喷涌,《花之圆舞曲》的旋律流淌。
孟矜奔来,驻足,指向花丛边的“侍女”。
秋水猛地回头,这一次,他的视线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垂下,死死盯住了孟矜墨绿色丝绒裙装那繁复的、镶着金边的领口。
他攥紧了浇花壶,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水流再次打湿裙摆。喉结滚动,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声,只有身体微微的瑟缩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那低垂的眼帘,像一道沉重的闸门,将所有不该流露的情绪死死关在里面。
孟矜似乎并未在意他的“无礼”注视,或者说,她此刻只专注于跳舞的渴望。“陪我跳舞!” 她的命令不容置疑。
秋水认得她,庄园的女主人。拒绝是死罪。他僵硬地放下浇花壶,沾着水渍的手在粗糙的裙摆上无措地蹭了蹭,才迟疑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顺从,走向她。
音乐恰在此时切换。更为流畅、浪漫、带着多瑙河般蓝色忧郁的旋律响起——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这旋律更适合一对身份悬殊的男女,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刻,跳一支注定没有结果的圆舞。
孟矜的左手搭在了秋水的手肘处,那僵硬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顿,右手则放在了他宽大、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她注意到他虎口处带着薄茧。一个极其标准、却又因双方身份和此刻境况而显得无比怪诞的华尔兹起始架势力刚成型——
“咔哒!”
一声轻微的脆响。孟矜脚下那双精致的高跟鞋,其中一只的细跟,竟不堪重负般,断了!
孟矜的身体微微一晃。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惊呼或暂停时,她却象是甩掉什么累赘般,眉头都没皱一下。左脚一踢,右脚一拉。
两只价值不菲的高跟鞋,被她利落地甩脱,如同被抛弃的旧梦,滚落在翠绿的草地上。
赤足踩在微凉、带着露水湿意的草地上,细嫩的脚趾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抬起头,对着有些错愕的秋水,展露出一个毫无阴霾、靓丽夺目的笑容,乌黑的发丝在风中飘舞,一只双尾褐凤蝶被这生机吸引,翩然飞来,停驻在她飞扬的发梢,又振翅飞走。
“我们开始吧。” 她的声音轻快,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纯粹喜悦。
秋水怔怔地看着她**的双足踩在草地上,那莹白的肤色与翠绿的草叶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她脸上的笑容太过明亮,像穿透阴霾的阳光,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野性的生命力。他冰封般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他垂下眼,避开了那过于灼人的光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妥协:“…踩在我的脚上。”
孟矜恍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好主意!” 那语气,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
于是,在这《蓝色多瑙河》悠扬浪漫的旋律中,在这不属于他们的华丽花园里,在喷泉飞溅的水雾折射出的彩虹光晕下——
灰蓝色的、粗制滥造的皮鞋,稳稳地踏在草地上。
墨绿色的、丝绒裙摆下**的、莹白的双足,轻轻地、信任地踩在了那双皮鞋之上。
他成了她唯一的支点。
舞步启动。升降、摆荡、反身、旋转……华尔兹的精髓在两人身上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展现。他引领,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道,生怕踩伤她的脚。她跟随,身体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每一次旋转,墨绿色的裙摆便如同巨大的花朵般旋开,发丝飞扬。刚与柔,快与慢,在这无声的肢体语言中完美交融。
一灰一绿。一个低头谨慎,一个仰首沉醉。
他们的身影在绿野、喷泉、花丛间流动,构成一幅绝无仅有、充满禁忌与诗意的画卷。
渐渐地,秋水不再仅仅低头看着她的脚和自己的鞋。他微微抬起眼。
孟矜也恰好微微垂眸。
四目,在空中相接。
那一瞬间,监视器后的段南桥屏住了呼吸。
伯雪寻的眼神,不再是刻意压制的惊惶,也不再是空洞的顺从。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如同深海漩涡般的情绪:困惑、探究、一丝被强行点燃的火苗,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迷恋。所有的情绪都沉淀在那双被妆容修饰得柔和的眼眸深处,如同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
而商颂的眼神,则像投入漩涡的一束光。纯粹、炽热、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沉迷和全然的交付。她看着他,仿佛看着自己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
没有言语。只有舞曲的流淌,脚步的挪移,呼吸的交缠。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调高了饱和度,所有的色彩都变得异常鲜活、浓烈。花园、喷泉、蝴蝶、天空、大海……一切都模糊了边界,化作一片令人沉醉的、流动的彩色光影。灵魂深处某种沉睡的、躁动的东西被唤醒,随着旋转的舞步疯狂滋长、蔓延,让人沉溺其中,心甘情愿地放弃挣扎。
舞曲进入尾声,一个悠长的回转。
孟矜的身体随着惯性,微微后仰。
秋水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她拉回。
赤足踩在皮鞋之上,她的身体因这力道而前倾。
仰起的脸,毫无预兆地靠近。
她的鼻尖,带着奔跑后微热的汗意和阳光的气息,轻轻地、几乎是无意地,碰触到了他微凉的下颌。
一个轻如蝶翼、却重若千钧的触碰。
鼻尖碰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的旋转、音乐、色彩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
只有那一点肌肤相触的温热,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炸开。
孟矜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翻滚着她看不懂却让她心跳失序的暗涌。她不再玩着那些若即若离的暧昧游戏,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坦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知道吗?” 她轻轻地说,气息拂过他的下颌,“谢谢你…圆了我少女时期的梦。”
这句话,像一捧温度恰好的热水,毫无预兆地浇洒在秋水这具早已被生活磋磨得冰冷疲惫、布满尘埃的躯壳上。那暖流瞬间穿透皮肤,渗入骨髓,冲刷着每一寸堵塞的、麻木的毛孔。一种久违的、近乎战栗的舒畅感,从脚底直冲头顶,酣畅淋漓到让他几乎失语。
合适的言语,无需多言。
这句轻飘飘的感谢,如同最锋利的钥匙,瞬间撬开了秋水心上那道厚重的、名为“漠然”的锁。
少女时期的梦…什么样的梦?关于什么?关于谁?
一股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好奇心,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正是这股被点燃的、致命的好奇,将在不久之后,驱使着秋水如同鬼魅般,在深夜潜入那间本不该他踏足的书房。他将透过门缝,亲眼窥见那位道貌岸然的秦先生,如何撕下温文尔雅的假面,露出底下令人作呕的、施虐的伪善。
他将看到那些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工具”,如何成为这位丈夫掌控妻子的刑具。那些不堪入耳的、带着**与暴力的低语,将彻底粉碎秋水对这庄园最后一丝天真的幻想。
此刻,舞曲终了。
鼻尖那点微凉的触感仿佛还在。
秋水看着怀中笑容依旧明媚、眼神却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的孟矜,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好奇的种子,已然种下。
只待黑暗的土壤,让它生根发芽,最终开出名为“窥视”的罪恶之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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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禁忌圆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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