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像是两头被困在同一个牢笼里的野兽,用最原始的本能冲撞、试探、纠缠,是各自独立的个体,却又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共享着同一节心跳与呼吸。
肢体时而如两股风暴撕扯,时而又如镜像般严丝合缝。在对方失衡的瞬间,一只手会成为支点;在力竭的前一秒,一个背脊的倚靠,便是喘息的港湾。
汗水甩落,砸在地板上。呼吸烫得灼人。旧伤的刺痛被放大,却不再是桎梏,而是点燃骨血的薪柴,是确认“活着”的唯一信标。
旁观的安夕来,早已泪流满面。
谢卿歌抱在胸前的手臂缓缓放下,唇角逸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是看见璞玉终于破开顽石的激赏。
GIN的音乐在一声绝叫中撕裂、终止。
巨大的静默里,只剩下两人背靠着背,剧烈喘息。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料,贴着颤抖的肌理。
沉默。
心跳声如擂鼓。
许久,童瞳先动了。她没有转身,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沙哑:
“…喂。”
商颂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你凑解约费…还差多少?”
商颂一愣,随即报出一个数字。那是一个对她而言如同天堑的数字。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意义不明的哼声。接着,是布料摩擦的声音。童瞳转过身,走到自己扔在角落的背包前,翻找着什么。她走回来,依旧不看商颂,只是将一个东西塞进了商颂的手里。
那是一个沉甸甸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旧U盘。上面没有任何标签,只有长期使用留下的痕迹。
“拿着。”童瞳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带着点别扭,“里面…是我这些年收集的GIN所有地下时期未公开的练习室录像、Demo小样,还有一些他早期写废了的歌词手稿照片。”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或许,盛天的人会感兴趣。他们不是最喜欢挖这些‘黑历史’来抹黑他,或者…奇货可居吗?”
商颂猛地握紧了那个U盘,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却带来一种滚烫的灼烧感。她震惊地看向童瞳。
这几乎等同于将她最珍贵的宝藏、她守护多年的关于GIN最私密、最真实的碎片,交给了她曾经最厌恶的人。这不仅仅是一份“资料”,这是一份沉重的信任。是童瞳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承认商颂也是那个“懂”GIN的人,也是在用她的“疯狂”去守护那个真实灵魂的人。
“为什么?”商颂的声音干涩。
童瞳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商颂的眼睛。她的眼神不再有冰墙,只剩下一种历经风暴后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透明的坦诚,以及属于“疯子”的孤注一掷:
“因为…”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我不想看到另一个‘锈骨’,还没等到发光,就被彻底碾碎在泥里。那太难看了。”她移开目光,看向镜子里两人狼狈不堪的倒影,“而且…你说得对。我们都是疯子。疯子…总得帮疯子一把。就当是…为了我们共同仰望过的那道光,别让它彻底熄了。”
她说完,弯腰捡起地上的外套,胡乱地搭在肩上,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背影依旧带着惯有的倔强和疏离,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商颂站在原地,紧紧握着那个还带着童瞳掌心温度的U盘。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地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练习室里,《锈骨》的余音似乎还在空气中震颤。
她低下头,看着U盘,又抬头看向童瞳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一股混杂着酸楚、释然、沉重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上眼眶。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点湿意逼了回去。
窗外的夕阳正沉沉落下,将天空染成一片壮烈的锈红色。像极了GIN歌里唱的那身不屈的“锈骨”。而在这片锈色的光里,两个同样带着一身“锈迹”、曾被彼此视为异类的灵魂,终于在绝望的嘶吼与疯狂的共舞中,找到了那微弱却真实的共鸣。
和解并非拥抱与泪水。而是我终于承认,你灵魂深处,也燃烧着与我同样的火焰,哪怕那火焰灼烧着你我,也照亮了我们共同仰望的深渊。
疯子与疯子之间,无需言语,锈骨自会共鸣。
童瞳离开后,练习室陷入寂静。安夕来小心翼翼地上前,递给她一瓶水和一张纸巾,杏眸里还残留着惊魂未定,但更多的是懵懂的感动:“商颂…你,你没事吧?童瞳她…”
商颂接过水,摇了摇头,用纸巾按了按额角的伤口:“没事。”她握紧了手中的U盘,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种踏实感。
谢卿歌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她手中的U盘,又落到她额角的伤,眼神深邃:“很精彩。”
“《锈骨》的感觉,抓到了。明天排练,把刚才最后那段即兴的双人对抗融入进去。”她直接下达指令,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和解只是排练的一部分。
商颂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好。”她明白,谢卿歌在用她的方式,将这场“疯子”之间的共鸣转化为舞台的力量。
尘埃落定。商颂疲惫地倒在地上。身体的每一处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额角的伤口也隐隐作痛。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她拿出那个旧U盘,插进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亮她苍白的脸。点开文件夹,里面是分门别类的视频、音频和图片文件。时间戳从五年前开始。
她点开一个命名为“[废弃工厂Live 201X.6.27]”的视频。
画面摇晃,画质粗糙,噪点严重。背景是一个废弃的、布满涂鸦的工厂车间。几盏昏黄的临时灯光下,那时的伯雪寻,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汗水浸透了额发,贴在棱角分明的脸上。他抱着那把标志性的旧电吉他,对着台下寥寥无几、几乎看不清面孔的观众嘶吼着。
没有华丽的舞台效果,没有完美的收音。只有最原始的音浪冲击,吉他弦发出的啸叫,鼓点敲打在破铁桶上的闷响,以及GIN那几乎撕裂声带、带着绝望与不甘的歌声。他的动作大开大合,充满了一种不管不顾、要将灵魂都燃烧殆尽的疯狂。
他摔倒,又爬起来;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嘶吼;他在间奏时颓然地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漏下的星光,随即又像被什么点燃,猛地跳起来继续……
商颂静静地看着。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强烈的、灵魂深处的震颤。她看到了,那个剥去所有光环、最真实也最脆弱的伯雪寻。那个在泥泞中挣扎、带着一身“锈骨”也要发出刺耳声响的灵魂。那个童瞳用病态的执着守护着的、不完美的神明。
她也看到了自己。在那个同样黑暗的时期,她也曾这样,在无人的角落,对着他的影像,跳着同样绝望而疯狂的舞,试图抓住那一点点虚幻的光。
她点开一个命名为“[歌词手稿碎片]”的文件夹。里面是几张翻拍的照片。纸张皱巴巴的,上面是凌乱的字迹,涂改无数。其中一张照片上,写着几行被划掉又重写的句子:
[锈蚀的骨缝里爬满谎言藤蔓,
光鲜的皮囊下蠕动着腐烂的蛆虫
谁在审判?谁在尖叫?
不过都是…祭坛上待宰的猪羊!]
字迹潦草,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毁灭与重生的强烈意志。
商颂的手指轻轻抚过屏幕上那些字迹。她终于明白了童瞳那句“不想看到另一个‘锈骨’被碾碎”的分量。她们都曾是、或正在是那些“被碾碎的残骸”。
童瞳守护的是GIN的“锈骨”不被遗忘、不被曲解;而她递给商颂的U盘,则是用她守护的“残骸”,去换取商颂这块“残骸”拼凑自己星图的机会。这是一种多么残酷又多么深刻的“疯子”之间的互助。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童瞳发来的信息。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只有一行冷冰冰的字:
[U盘里的东西,备份好。原件演出结束还我。敢弄丢或泄露,我杀了你。]
商颂看着这行充满童瞳式风格、别扭又凶狠的“叮嘱”,却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她仿佛能看到童瞳发信息时那副故作冷漠、眼神却可能泄露一丝紧张的样子。
她回复:
[知道了。谢了,疯子。]
几秒钟后,那边回过来一个极简的符号:
[。]
一个句号。像童瞳紧闭的嘴唇,也像这场风暴过后,归于沉寂的平静。
商颂关掉电脑,陷入黑暗。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身体疲惫不堪,前路依旧布满荆棘。盛天的解约费仍是天文数字,GALAXY的演出充满未知,她和童瞳之间也远非亲密无间。
但有什么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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