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室的冷气开得过足。
安夕来停下最后一个定格动作时,背脊沁出的薄汗被风一吹,瞬间冰凉。空旷的镜面中,映着她一个人了无生气的脸。
手机在木质地板上震动,屏幕亮起,推送的新闻标题带一个刺眼的“爆”字。
萧诺的名字,和更不堪的词条挂在一起——出轨,录音,蓝颜会所。
前年毕业闪婚的前辈,初代神五,被一篇小作文和几段录音扯下了神坛。证据确凿,毫无转圜余地。
火很快烧了回来。
指尖下滑,有人痛心疾首,质问着用粉丝的钱去“潇洒”是否心安理得;有人冷静剖析,说偶像当久了,便会习惯向异性索取,视关系为工具。
污言秽语间,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不要把安夕来捧那么高吧?老油条了,对潜规则熟视无睹,说不定就有她呢。]
[现在不也走钓神路线了幺,感觉也不是很单纯的人。]
安夕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那是在说另一个与她无关的人。
经纪人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还停在屏幕顶端,语气疲惫:
“夕来,八万人的场馆换了,批不下来。五万人的,也未必能坐满。”
毕业演唱会,GALAXY的五连冠,个人合约的多方洽谈……所有光鲜的通告,在此刻都像一个笑话。
[我的青春倒闭了。]
一个粉丝的留言,就这么撞进眼里。
大厦将倾。
她熄掉屏幕,练习室的镜子里,那张脸依旧苍白得晃眼。
毕业演唱会的后台休息室,冷清得过分。惨淡的上座率,是早就预见到的结局。
安夕来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那些尖刻的舆论,一明一灭。
门被推开,运营吕意走了进来。她跟了安夕来很多年
“吕意姐,有什么事吗?”安夕来快速地收起了手机。
“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但还是想亲口跟你说一句:毕业快乐。”吕意捧着杯咖啡,长吁了口气,“其实到现在为止,我都为你感到庆幸,能在这个紧迫关头顺利毕业,并且能抓到组合出道这个机遇。”
“以前那些我看着毕业的孩子大多都毕业即巅峰,后来无论是转型还是创业,都是在消耗人气走下坡路。你已经活动了这么多年却还年轻,今后几年的路应该也好走,我也就很欣慰了。”
听到这些真心实意的话,安夕来不免动容,一时有些犹疑,“我毕业…”
猜到了她为说出口的意思,吕意拍了拍她的肩,“夕来,你可以回忆这里,但不必留恋,人生都是往前走的。”
“我也要离开这个摇篮了。”
看着陪伴多年的工作人员逐渐离开的背影,安夕来也再次感到那种充斥着酸涩的萧索。
片刻,响起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安夕来以为是吕意去而复返,拉开门,却愣住了。
是黎名。
他抱着一大捧风信子,蓝紫色,在冷调的光下近乎于墨。花束被浅粉色雪梨纸包裹着,衬得他有些局促。
“我本来就只是想试试能不能让人转送花,但是工作人员直接让我进来了。”
安夕来接过花,冰凉的触感从花枝传到指尖。她扯出一个笑:“谢谢,真的没想到你真的也来了呢。”
“也?”黎名意外敏锐地抓住关键字。
她笑着点头,“嗯,之前合作的姜御给我发来微信要门票,说他会在贵宾席给我加油呐喊的。”
说着,安夕来就见黎名的脸上嗅到了强颜欢笑的意味,猛然意识到面前这位貌似是她的大粉丝欸?!!她刚刚说这些话不就是在承认他和男爱豆关系密切吗??!
她攥紧了花束,急急解释:“不是的!我和姜御只是脸熟朋友,不是那种暧昧私联的关系啦!你没有塌房啦!”
话说一半,她自己都觉得苍白。
黎名却忽然低低地笑起来,胸腔震动,驱散了那点郁结。他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故意重复:“普通朋友,嗯,我记住了。”
安夕来松了口气,可心底又泛起说不清的滋味。她垂下眼,声音很轻,像在自语:“我其实有担心过你因为网上传言而脱粉呢,而且我也不能保证你们能一直喜欢我。”
“我和姜御当时在节目时真的就是正常录制而已,私下也没有很频繁的联系,但在你们眼里应该就是炒cp吧?其实我也有过顾虑但是最后还是照做了。”
“果然和你们眼中的正统偶像人设不一样吧?其实我决赛的时候下定决心做自己,摆脱这个称呼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后悔,所以必须要有所舍弃。”
“如果因为不和你们心意的话,请脱粉吧,想要骂我的话,也请尽兴吧。”
“安夕来。”
黎名打断她,声音平静却不容置喙。
她抬头,撞进他那双过于坦诚和炽热的眼眸里。
“看着我,”他说,“我喜欢的是你,不是那个人设。”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我不知道别人这么想的,但是我可是发过誓就算你谈恋爱结婚以后,都仍旧不变的支持你啊。”
“虽然一想到这种情况发生的话,我肯定会吃醋很久的…”
他停顿了下,只见她躲闪目光,低声道:“但一想到那是你的选择,就会稍微放下心了。”
“那样的事…还会很久的,我暂时不考虑的。”安夕来局促地回应。
“看着我,安夕来。”黎名蓦地变得严肃认真起来,待她看去,他笑着,“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也对自己多点信心吧。”
“你很棒的啊,安夕来。”
她觉得自己的脸又变得滚烫,脑袋里充斥着混乱,一片乱糟糟的搅动,她尴尬地转身放下花束,“我…我去倒杯水。”
“哦…对,要喝水。”此刻他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颇多大话,要是换了别人,他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黎名。
“我让工作人员带你去贵宾区吧,还有很多座位。”她尝试改变话题。
“不用了,我买了票的,我会好好掩藏在人群中的,你不用担心。”他不会带去任何一点会伤害她的意外。
六点整,场馆灯光倏然暗下。
预热影片的背景音响起,粉丝的零星尖叫被淹没在巨大的音浪里。聚光灯猛地打在舞台中央。
“大家,”女孩元气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彻全场,“准备好听我唱歌了吗?!”
尾音消融在沸反盈天的声浪里。
安夕来胸口起伏,汗湿的西柚色发丝黏在颊边。在FLOW%ER后辈们的簇拥下,她身上的红黑格子泡泡袖公主裙显得格外甜美。她握着冰凉的话筒,任由额上汗水滑落,唇色却因亢奋而显得愈发红润。
“很高兴与大家共度今夜,”她的声音透过音响,清晰而有力,“现在,欢迎我的伙伴们——GALAXY!”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绚烂的应援棒再次掀起光浪,将现场气氛推向又一个**。
灯光转暗,旋律一变,是撩人的《Senorita》。
安夕来慵懒地拨开半遮脸的红西柚色发丝,对着镜头半眯起杏眼,右手食指在空气中虚虚一绕,是恰到好处的蛊惑。一字肩的黑色蕾丝荷叶边下,香肩半露,是克制的性感。
她身侧的两位队友风格各异。谢卿歌一身全黑抹胸长裤,利落飒爽;童瞳则用一枚夸张的黑色蝴蝶结点缀高马尾,蕾丝花边白衬衣配着热裤与浅色丝袜,于端庄中透出几分迷离。
而商颂,是截然不同的风情。
酒红色亮片吊带长裙,开叉处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她甚至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借着微醺的妆容,懒懒一抬潋滟的桃花眼,便已是风情万种。
台下手机屏幕亮成一片星海。不过几分钟,#商颂港风尤物#的词条就已悄然攀上热搜。
演唱会临近尾声,谈笑过后,最后的几首歌也渐次落幕。现场导播的镜头忽然切向了贵宾席,在已经毕业的几位前辈面孔上一一扫过,最后,毫无预兆地定格在一张众人意想不到的脸上——
姜御。
[《Senorita》现场啊!商颂这吊带开衩裙啊!若隐若现的事业线啊!比我命长的大长腿啊!走起路来明艳生花!旋开的裙摆就象是娇艳的玫瑰精灵!]
[这不是安夕来的毕业场吗?商颂一个人的红色太抢眼了吧?红色就是她的舒适区吧,根本离不开妆造,还什么门面。]
[卧槽!姜御你居然是唯一一个到场的男爱豆!还舞着荧光棒摇着手幅!我的cp又有糖了!]
追光灯灼热,将她笼罩在一片孤立的白昼里。台下是涌动的,黑暗的潮。
“今天的到来,是我一直在准备的事情。”她声音里有细微的颤,却被麦克风无限放大,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廓。“在很久以前的那个决赛夜,我就说过。请大家,再给我一点时间。”
“从十二岁被选中,成为FLOW%ER的一员……我曾是那个笨拙、会耍赖、被前辈们包容的……孩子。”
话音未落,台下瞬间掀起滚烫的回应,声浪几乎要将她掀翻。
“不仅仅是合格啊!!!”
“正统偶像安夕来永不落幕!!!”
安夕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点水光被她强行忍了回去,只余下一点潋滟的红。她对着那片声浪轻轻道谢:“……谢谢。”
“如果将来,有人再提起安夕来……”
“会说,‘她或许算不上什么重要角色,但曾有某个瞬间,让人会心一笑。’就好了。”
“会说,‘那条路那么长,那么寂寞,她竟然也一个人走到了最后。’就好了。”
“会说,‘她的意义或许在于,证明了一个普通人,拼尽全力,真的可以做成一件事。’就好了。”
话音落尽。
台下的呐喊汇成一片海洋,用她的名字命名。
“安夕来!!!”
“安夕来!!!”
“安夕来!!!”
[安二哈毕业了也好,以后不用在勉强自己维持人设了,不要再被人说装了,不用再为偶尔流露出的负面情绪而道歉了,哪怕刚刚你唱哭了,你开口第一句都是:对不起...]
[组合内偶像的毕业制度其实蛮好的。不管是转型还是退圈,都清晰的和偶像这个身份说再见了。]
[我也是路人,不骂人,积极向上,这是素养,是敬业,但永远微笑,牺牲睡眠,刻意不恋爱,其实没必要的,是我们对偶像要求太高了吧!]
[有人诟病正统偶像循规蹈矩的无趣,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被规矩束缚住的无奈?这条路看起来笔直康庄,人人赞赏。可你看,最终那么少人坚持下去,可能走起来确实是有点孤独吧。]
[谢谢她把青春都献给了我们,无论她私底下是什么模样,但我都记得她元气活力、努力歌唱的形象。]
“我能贡献的,都已经燃尽了。”
静默片刻,安夕来轻声补充。
“而我,也厌倦了。”
这一句,像投向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全场瞬间失语。
“我厌倦……背负着你们的爱,却眼看它化为攻讦我家人朋友的利刃。”
“我厌倦……在你们毫不知情的呐喊声中,反复拷问自己,是否还配得上这份孤勇。”
“我更厌倦那个……”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自嘲,“被裱装在完美人设里,没有负面情绪,也没有欲念的我自己。”
“所以,如果无法接受,就尽情讨厌我吧。”
“但请别因此迁怒于这个行业。因为在这里,永远会有新的偶像,值得你们期待,也永远会有人,成为你们新的光。”
她忽然笑了,是那种燃尽一切后的灿烂,眼底有星火明灭,尾音却骄傲上扬。
“我,安夕来——”
她停顿,环视全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于今日,正式毕业。”
话音落下,在巨大的演播厅内,漾开悠长的回响。
[向真诚不服输的女孩子致以最感谢的掌声。]
[这是承认的意思吧,脱粉了,保重。]
[正统偶像安夕来在团里对团粉来说,大概是她在时,有人觉得她似乎可有可无,但一旦她不在了,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Happy Freedom to You!Happy Freedom to You!!!”
安夕来回过身。
商颂推着一架小车,正中是只三层蛋糕,顶上燃着一簇烛火。橙红色的,很暖。
“Happy Freedom to You!!!!!”不少台下粉丝们也跟着合唱。
那点火光映在她眼底,晃动不止。
安夕来俯身,在一片祝福的歌声里,吹灭了那簇火焰。
而后双手合握,闭上眼。
“商颂一下午的成果,”谢卿歌倚着舞台的设备箱,笑说,“他说你得有个仪式。”
商颂搭上他的肩,视线落在旁边噘着嘴的谢卿歌身上,“别忘了,还有我们猫猫贡献的几个失败品。”
安夕来笑起来,眼角还泛着湿。她目光一一扫过身边的伙伴。
“谢谢你们,”她轻声说,“也谢谢猫猫的心意。”
[妈呀,商颂是无所不能吗?她怎么能把每个人都顾及到,面面俱到啊!]
[毕竟,自小离家,什么都得自己来啊...最猛的是开启了男色时代!]
[猫猫的努力是值得肯定的!哈哈!过来我教你做蛋糕,手把手那种!]
然而下一秒,只见她一把抱住身旁的人,出言惊人:“商颂!我毕业了,你直接娶我吧!”
谢卿歌顿时瞪圆了猫瞳:???什么情况,怎么她到哪里都多余了啊
“你们等下,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交代清楚啊!”她愤愤地朝两人中间拆去。
三人不断拉扯晃动,打闹间瞬间就移至后半场,其他人也去掺和了一趟,完全无视了场合,连商颂也被“降智”了。
童瞳有种想捂脸的冲动,向前一步挡住各种视线,然后无奈道:“她们三个的友谊着实有点费解哈,习惯了就好。”
忽然间,她感觉自己手臂一紧,回眼看见商颂艰难地拉住她,情况太突然她也身子不稳地向后倒去...
于是乎,全场灯光乍暗,观众们只能听见各种不可描述的声音,以及隐隐约约一道车轮滚动的细微声。
[三个人的友谊令童瞳费解,四个人的修罗场我快乐!!!]
[童瞳致力于帮她们挡“柜门”,哪料到某人的“目标”一直是她。]
[时间啊,请停在这一刻吧,所有妹妹欢聚一堂,无忧无虑嬉闹挺好的...]
灯光骤亮。
安夕的身影再度闯入镜头。发色是明艳的西柚红,几缕发丝垂落,半遮着那张化了微醺妆的脸。
黑色蕾丝勾勒出裸露的肩线,往下是纯白的裙裤与及膝长靴,将光与影切割得泾渭分明。
她对上镜头,杏眼懒懒一抬,继而弯起。右手食指在空中虚虚打了个转,一个无声却分寸拿捏得当的邀请。
那姿态像一枝垂落的海棠,饱含着生命力,却并非为了谁而开。
不是取悦,是自悦。
一如她的那首《Told You My Heart》。
[这歌当初真是预言曲啊?!好好爱自己,姐妹们!]
[其实从选秀中期我就发觉安安已经打开自己了,她一直都是那个喜欢撒娇的熊孩子啊,现在逐渐发展为钓神。]
[圈内有很多神颜,也许在某些人眼里,她美得没有那么出众,但是她时刻让我感觉她在生长绽放,她还是那个从安陵出发的小女孩,走过万水千山去寻找下一次绚烂。]
聚光灯下,是安夕来最后一个舞台。
三色羽裙迤逦曳地,迟到已久的皇冠终于为她戴上。她像一朵被灯光催熟的、热烈而危险的花轮菊。
花筑的王座自高空降下。
她迎着王座奔去,在触及的前一秒,利落地撕开长裙。束缚褪去,只余裙摆飞扬。
毕业曲《我的路》奏响,她坐上王座,飞越鼎沸的人潮。
高空中,视野被温热的泪意浸透。她看见了那只青蛙。
他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穿着滑稽的玩偶服,突兀地举着一块荧光牌。上面的字在黑暗里滚动,刺眼得让她心口一缩。
“你很棒的啊,安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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