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耗尽了她所有心力的风暴过后,她太累了。
累得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植物,需要一片安静的土壤,重新扎根,汲取养分。周彻的怀抱,便是这片土壤。
她贪恋这份无需思考、无需设防的安逸,贪恋他身上清冽又带着掌控力的气息。她甚至会像只被驯服的猫,在他处理文件时,将头枕在他腿上,任由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
这是一种脆弱的、借来的安宁。
累极,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精神却像一根绷到极限、濒临断裂的弦。商颂倒在柔软得仿佛能将人吞噬的大床上,意识却在一片混沌的泥沼中沉浮。身体深处传来一种怪异的、持续不断的嗡鸣感,像有细小的电流在神经末梢乱窜,噼啪作响,带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麻痒,如同无数干燥的麦秸秆,反复刮擦着皮肤最敏感的地方。
痒。深入骨髓的痒。比疼痛更难熬。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点好不容易在医院被药物勉强压下去的精神状态,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倒退回年初最糟糕的时候。那种熟悉的、将人拖入深渊的痛苦感再次攫住了她。最严重时,现实与幻境的界限会彻底模糊,如同被投入一个光怪陆离、充满恶意的万花筒。
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试图坠入黑暗寻求片刻安宁。然而,意识刚刚沉下去,光怪陆离的噩梦便如影随形。
惨白的病房灯光扭曲变形,病床上,浑身是血的谢卿歌猛地坐了起来。她的身体像破碎的玩偶,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暗红的血痂和狰狞的伤口。她一步一步,僵硬地朝商颂走来,眼眶是两个深不见底的血窟窿,粘稠的血液汩汩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她的声音充满了怨毒和刻骨的恨意,“为什么!商颂!你会有报应的!你逃不掉——!”
那双冰冷、沾满血污的手,猛地扼住了商颂的咽喉,力量大得惊人,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
“不…不是我…卿歌…我…”商颂在梦中徒劳地挣扎,发出破碎的辩解。
“就是你!”童瞳突然出现在谢卿歌身边,脸上是扭曲的愤怒和鄙夷,“都是你害了卿歌!你害死了她!还有伯雪寻!你把他勾引得魂都没了!你怎么这么贱!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他!GALAXY都被你毁了!粉丝往我们身上泼油漆!寄刀片!都是因为你!你这个灾星!”
安夕来也出现在光影交错处,她看着商颂的眼神里只有冰冷的失望和疏离,她摇着头,“扔下我们就跑?商颂,我把所有心血都扑在GALAXY上,结果呢?你在背后捅了我们所有人两刀!”
方慎的脸在阴影里扭曲变形,五官模糊不清,只有那充满恶意和嘲弄的声音清晰无比:“祸水!你就是颗烂到骨子里的老鼠屎!你以为逃到这里就安全了?哈哈哈!寻星早就知道你会跑!在你身上安了监控器!天涯海角都能找到你!等着吧!他们马上就到了!把你抓回去!让你给卿歌偿命——!”
“啊——!”
商颂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丝质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巨大的恐惧如同一条冰冷的眼镜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勒紧她的脖颈,让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房间里一片死寂的黑暗,窗外城市的微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渗入一丝,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光影。那些恶毒的诅咒和狰狞的面孔似乎还残留在空气中,带着令人窒息的恶意。
幻觉?现实?
她分不清!巨大的不安全感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攥紧了她的心脏。
“监控器…监控器…”她如同魔怔般喃喃自语,瞳孔在黑暗中惊恐地放大。她猛地翻身下床,动作慌乱而笨拙,“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膝盖和手肘传来剧痛,她却浑然不觉,像一只受惊过度、慌不择路的困兽,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摸索、爬行,跌跌撞撞地扑向墙壁上的开关。
“啪嗒!”
刺眼的白炽灯光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强光刺激得她眼睛剧痛,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她眯着眼,适应了好几秒,才勉强看清周围。
不行!要找到!必须找到!
巨大的恐慌驱使着她,她像疯了一样扑向梳妆台,拉开抽屉,胡乱翻找。剪刀!她摸到了冰凉的金属剪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抓起剪刀,跌跌撞撞地冲向衣帽间。昂贵的、崭新的衣裙被她从衣架上粗暴地扯下,锋利的剪刀疯狂地挥舞着。
“刺啦——!”
“嘶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真丝、羊绒、雪纺……所有衣物在她眼中都变成了可能藏匿追踪器的载体。她一件件剪开,撕碎,扔得满地狼藉。名牌包包的里衬被翻开,夹层被扯烂,纸巾盒被撕碎,白色的纸巾如同葬礼上的纸钱,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房间里瞬间变成了灾难现场。
“商颂!”周彻低沉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显然是被巨大的动静惊醒,只穿着睡袍,头发有些凌乱,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和跪坐在衣物碎片中、手里还攥着锋利剪刀、眼神涣散惊惶的女人,眉头狠狠拧紧,“怎么回事?大半夜不睡觉?!”
听到人声,商颂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焦距,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一种陷入绝境的疯狂。她条件反射般地将手中的剪刀对准了周彻的方向,手臂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尖锐而破碎:
“别过来!我知道!你是寻星派来抓我的!走开!我有刀!我会砍伤你的!走开啊——!”
周彻瞳孔微缩,看着她挥舞剪刀的疯狂姿态,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话语。“寻星派人抓你?”他捕捉到关键词,一边警惕地盯着她手中的剪刀,一边强迫自己用最冷静的声音发问,试图理清她混乱的逻辑,“谁告诉你寻星要抓你?”
“监控器!”商颂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神却死死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他们在我身上安了监控器!马上就会找到这里了!”她象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猛地将左臂的睡衣袖子高高撸起,露出纤细苍白的手臂,然后竟然用指甲狠狠掐住自己小臂内侧的皮肉,用力地撕扯着,皮肤瞬间被掐出深红的血痕!
“就在这下面!快!快把它拿出来!拿出来啊——!”她嘶喊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神里只有一种令人心碎的偏执和疯狂。
周彻的心猛地一沉!
他终于彻底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情绪崩溃。这是病发。是她精神创伤在巨大刺激下引发的、严重的解离和被害妄想!那些被压抑在深渊里的恐惧,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彻底吞噬了她。
一股混杂着心疼、焦灼和深深无力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他眼神幽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难以捉摸。但他动作却异常迅捷而果断,趁着商颂注意力全在手臂上,一个箭步上前,精准地扣住了她持剪刀的手腕。
“啊!”商颂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挣扎。
“别动!”周彻低喝,另一只手迅速夺下那把危险的剪刀,远远扔开。金属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顺势将她剧烈颤抖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用自己宽厚的胸膛和手臂形成一道坚固的牢笼,试图用体温和力量压制她的惊恐。
“别怕,商颂,看着我!”他强迫她抬头,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没有寻星!没有人要抓你!你听清楚,这里很安全!只有我!他们不敢来!”他一遍遍重复着,试图将“安全”的认知强行灌入她混乱的脑海。
“你骗人!你骗人!”商颂在他怀里疯狂地扭动、捶打,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狼狈不堪,“他们明明把我按在椅子上!有刀!好多人…好多人按着我!在我脑子里讲话!我听见了!他们要来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她的力气在疯狂的挣扎中迅速耗尽,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从嘶吼变成了绝望的呜咽。身体不再挣扎,只是软软地瘫在周彻怀里,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泪水无声地滑落。
“我对不起谢卿歌…是我害了她…我死了最好…别救我…别浪费钱…”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万念俱灰的疲惫和自我厌弃。
看着她这副又疯又颠、自毁自弃的模样,周彻只觉得心如刀绞,每一寸神经都被悔恨和痛楚反复碾压。他愤懑地捏了捏高挺的鼻梁,试图压下眼眶的酸涩。
是他的疏忽。
是他亲手将她推入那个地狱。
是他给她留下了这伴随终生的、如同附骨之疽的心理创伤。
是他对不起她。
“嘘…没事了,都过去了…”他一边用最轻柔的声音安抚着怀里魂不守舍的女人,一边单手迅速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他翻出一个号码,毫不犹豫地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带着浓浓睡意、极度不耐烦的男声,还夹杂着一个呵欠:“喂?我的周大少爷,你要不要看看现在是凌晨几点啊?扰人清梦天打雷劈!你现在还能冷静地给我打电话,说明你那点破毛病控制的很好,按时吃药就…”
“少废话!”周彻压低了声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焦灼,他看了一眼怀里又开始无意识颤抖的商颂,“我发个定位给你,立刻!马上!带上各种精神类药物!镇静的、抗焦虑的、助眠的!所有用得上的!马上给我滚过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睡意似乎瞬间消散,声音变得清晰而带着一丝玩味:“定位?药物?啧…病人不是你啊?”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八卦起来,充满了探究的兴奋,“哦——!那不会就是…传说中你的‘病因小姐’吧?就是那位让你四肢骨折还能咬牙从泥地里爬起来的‘精神支柱’啊?那位你天天冲着我忏悔、说对不起的‘倒霉蛋’呐?那位把你从皮开肉绽的疯狗鞭策成如今呼风唤雨的周氏掌权人的‘动力源’啊?我的老天爷!这个惊天大瓜我今天吃定了!等我!马上到!”
要不是怕这个唯一信得过的、嘴巴虽然贱但医术确实顶尖的家伙不来,周彻真想立刻把这通电话挂断,再顺着信号爬过去把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用钉子钉上。
等待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象是煎熬。周彻不得不分心应付着商颂间歇性的胡言乱语。她象是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循环,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同一句话,声音破碎而充满负罪感:
“谢卿歌死了…我对不起她…是我害死了她…”
周彻额角青筋直跳,格外想打开手机录音,把这句话录下来,等日后谢卿歌活蹦乱跳了,直接放给她俩听,让这对塑料姐妹花彻底分道扬镳!想归想,嘴巴却还得违背心意地安抚:“闭嘴!谢卿歌没死!在ICU抢救呢!你少咒她!”
怀里的身体猛地一僵。
商颂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点微弱的光,带着难以置信的脆弱和一丝渺茫的希望:“…真的吗?”
“嗯。”周彻硬邦邦地应了一声,把她搂得更紧了些,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安抚,“等你们都好起来…就能见面了。”虽然他知道,这个“好起来”和“见面”,对此刻的商颂来说,都渺茫得像天边的星星。
那点微弱的光瞬间又黯淡了下去。商颂把头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自我厌弃:“…她不会见我的…我这么恶心…大家都不会见我了…”
“谁说的?”周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反驳,语气带着一丝狠厉,“谁敢不见你?我弄死他!”
“…我说的。”商颂的声音轻飘飘地从他怀里传出来。
周彻:“……”
打脸来得如此之快,猝不及防。他噎了一下,竟无言以对。房间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带着点荒诞的沉默。
没过多久,怀里的人似乎又陷入了某种混乱的臆想。商颂悄悄抬起头,凑近周彻的耳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告诉你哦…我身体里面…其实有两个人。”她眼神飘忽,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认真和诡异,“除了‘商颂’,还有一个…叫Aurore。我写的那些歌…我读的那些书…那些漂亮的句子…全都是她的功劳!我自己…什么都不会…我就是个空壳子…”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茫然和空洞。
又疯又颠,还带着点令人心碎的自知之明。周彻看着她这副样子,只觉得心如针扎,密密麻麻的疼。他搂紧她,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低声哄道:“好了,知道了。别想了,睡一会儿,好不好?”
然而,商颂的精神状态似乎进入了一种病态的亢奋期,根本无法安静下来。她挣脱开周彻的怀抱,眼神亮得异常,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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