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冷风拂面,苏溪亭插兜站在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巨大石板上。江面日光粼粼,她一动不动盯着看了很久,想,等老猫死了,就把它的灰撒到这儿。
直到日薄西山,火烧云晕染天际,倒在江面,红色烧到脚边,她才转身,低着头跳下了巨石,沿着江堤慢慢地走着。
橘坪是个好地方,春和秋都格外长,一年里和煦的风占了大半。江旁是一大面坡形草地,两头修了可以通行的阶梯。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声,她掏出来看了一眼,是给老猫看病的李医生,微信里说她刚好过来出差,过两天在店里复个诊。
苏溪亭想说不用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不肯放弃那一点希望,回了个“好”过去。
把手机重新揣回兜后,她抬起头,目光看向坡上似乎站了很久的身影。
那似乎是个学生,穿着一身校服,还背了个特别大的书包,衬得她整个人瘦弱的有一种滑稽的反差。
她站在江边的时候,虽然脑子里想的东西一直天南海北,但是余光里,还是能注意到周围的动静。那学生在这附近徘徊了很久,时不时就往这边看两眼,被发现了就假装要走,没走多远,就又折回来。
苏溪亭觉得有些好笑,她是以为自己要跳江吗,居然不放心地站在那儿看了这么久。特别是现在,远远的注意到她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陌生的情绪。
像是一阵愧疚,毕竟,她确实有这个想法。
因为她活的很累,而且,还这样活了两次。但很多东西,即便是重来一次也改变不了,那些在她还没什么自我意识的时候,依旧一如既往,陷在一团烂泥之中。
这一次她唯一做出的改变,就是提前来这儿找到了那只印象中三条腿的流浪猫。如今,老猫已经迟暮,上辈子怎么结束的,这辈子就应该画上相同的句号,这样才算圆满的轮回。
说不定,下辈子还可以相见。
当然,不是现在。
苏溪亭插着兜从那人身侧路过,她看得出,小孩儿欲言又止,神色还挺纠结,捏着书包带子,原地顿了会儿,居然跟了上来。
天边,红霞开始逐渐变淡,江堤的大道上,偶尔有呼啸而过的汽车,道路旁,两道身影,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走着,竟是分外和谐。
但是,这么光明正大跟着,苏溪亭一时有些尴尬,就好像什么糟心事被人撞破了,默念了一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决定还是稍微解释两句让祖国的小花朵宽宽心。
她停在车边,手还没抬起来,就眼睁睁看见女学生背着书包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没有停顿,也没有任何侧目的动作。
苏溪亭:……
好,自作多情了算她,苏溪亭悻悻放下手,拉开车门上车,正系着安全带,女学生突然折返回来,停在窗前。
一双眼情绪很淡,但语气正经,很像那种装大人的小古板。
“珍爱生命。”
“珍爱生命。”
“珍爱生命。”
说完转身就走,不给人丝毫反应时间,苏溪亭回过神时,后视镜里跑的只剩下一个小圆点了。
如果不是她耳朵出了问题,就是那女学生真的念经一样板板正正念了三遍“珍爱生命”是吗。苏溪亭扶着方向盘,震惊了好一会儿,现…现在的学生都是这样了吗,这么直白,可是,这真是误会了,她刚真没想跳。
#
新店刚开业,苏溪亭作为老板,要忙的事还挺多。最开始是装修上的问题,虽然大都外包给了装修公司,但是她有个精打细算的店员,能自己上网找自己解决的决不让装修的人暗吃回扣。
而负责拿快递的就成了苏溪亭,刚开始她还会开车到驿站去拿,后来实在懒得动,直接打电话花钱让人送上门,就因为这事还被那店员好一顿数落。
深秋,公路两边的梧桐树的叶子每天都在往下掉,堆在路边,隔一段时间就会被环卫工人清扫一次。
再两边是沿着笔直大道而建的一块块草坪,车子顺着小路进入,一栋二层复古小楼房,是苏溪亭租的花店,一水汀。
玻璃门推开,风铃摇晃提醒着有客来。
室外寒风猎猎,室内温暖如春,花团锦簇,铺满暖光。
苏溪亭坐在角落,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花堆里抻头看了一眼,是个打扮很可爱的年轻小姑娘。她扭头看了眼前台,那小店员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桌上还摊着算了一半的账目。
女生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拎着帆布包,摘下口罩,“你、你好,我想买束花。”
“呃…好,你先随便看看,”苏溪亭包完手上的花,缠上蓝色缎带,打了个蝴蝶结,完事起身跟包好的放在一块儿。她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又拿起桌上的毛巾擦了擦。
“有喜欢的吗。”
她的声线很特别,长发半挽着,灯光下,露出一截修长的天鹅颈,女生被她看的微微有些脸红,她指着中央,“我想要那个。”
卡布奇诺和蓝星花。
“没问题,”苏溪亭俯身将包扎好的花拿起来,“需要卡片吗。”
女生点了点头。
苏溪亭将花放在台子上,绕到后面从一沓卡片里挑拣着。送不同关系的人搭配的卡片也有讲究,虽然知道这束花大概率是送给谁的,她还是顺嘴问了一嘴,“是送给爱人吗。”
但没想到,在这个问题上,女生似乎有些迟疑。
苏溪亭瞬间意识到自己不该多问,她拿起一张浅蓝色的卡片,“这个可以吗。”
女生点头,“可以,她喜欢蓝色。”
苏溪亭颔首表示明白,埋头给花做着最后的装饰,室内一时间只剩下轻柔的音乐缓缓流淌,最后,她将卡片连带花束递给女生。
“谢谢,”接过花束后,女生犹豫着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苏溪亭挑了一下眉,女生后知后觉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只是我很喜欢你家的花,我想她也会很喜欢,所以我想以后还可以从你家订花。”
她说的磕磕绊绊,特别是在说到有喜欢的人的时候,苏溪亭察觉到了什么,从柜台后拿出一个牌子,“扫这个就行,有空可以带着她来看看,随时欢迎。”
之前在隔壁县,古昌,苏溪亭也开过一家花店。她开花店是因为单纯的喜欢花,还有老猫,店里随处可见,最多的就是猫薄荷还有猫草,而买的人也挺多。
因为她独特的审美和包装方式,小店的回头客还挺多,大都是老顾客,加了联系方式,他们之前也跟她说过,要不要在网上注册一个账号,能提升点知名度。
但苏溪亭不喜欢网络,而且她的父母都是十分知名的教育工作者。只不过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名存实亡。
固执己见的父亲,顾影自怜的母亲,他们都有自己另外的家,而她,在他们看来,从一开始就是多余的累赘。
甚至,最开始,在她还没成年,刚上完小学的时候,他们连抚养费也开始互相推诿。
在外人面前一向清高,自诩桃李满天下的两个人,竟然是宁愿给学校里的贫困生资助,也不愿意抚养自己的孩子。
那时候,放学了,苏溪亭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儿,书包很沉,口袋却空空,整个世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去处,好像就多余她一个人。
玫瑰的尖刺扎进手指,刺痛一下子拉回思绪,苏溪亭坐在地上,正在给刚运来的玫瑰打刺,她抬头看了眼,小店员去拉货了,店里没人。也许是刚刚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不太好的回忆,她现在整个人有点down,血从指尖汩汩冒出,她在一旁的水里涮了涮,等它不怎么渗血了,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给玫瑰打刺。
其实开花店并不算个容易活,刚开的时候她还在上大学,那时候上完一天的课程整个人就已经燃尽了,回来撸会儿猫就什么也不想干。干脆就专门雇工人打刺,拔花,剪枝,包装,直到后面发现他们有意在拖延工时,而且干活不细致,压根不管花的死活,好多花等客人带回家以后不到一周时间就全死完了。
那是她第一次遭受网暴。
大量的差评冲击着她的店铺,甚至还有很多空穴而来的黑水在网上有意引导抹黑,好在她当时有个法律系的朋友,她请了法学院有名的民法诉讼的教授,通过法律机关的帮助,找出了那个幕后黑手。
一个小透明网红。问她这么做的原因,居然是因为想红。
因为想红,所以踩着另一个小透明上位,引导,煽动网上的言论。
好在苏溪亭反应很快,朋友的帮忙也很及时,所以那场风波很快就平息下去。
当时私下调解的结果是,小网红赔了她一些钱,并在账号主页澄清事件原委,变相的也算是为给一水汀打了一波广告。
这样算来,也不算吃亏,所有人都这样觉得,包括她那位朋友,还有那位法律系的教授,甚至当时的苏溪亭也接受了这样的处理作为落幕。
但只有她自己心底深深地清楚。
她不接受。
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结尾处理得再完美,她也被打了一巴掌,但她凭什么要被打一巴掌。
在那些个贱人,想踩着她上位,无脑跟风骂她甚至线下真实她的时候,她就应该,一个一个,揪出来,告死他们!
呼,苏溪亭抱着老猫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气。所有不美好的回忆,吸猫都可以消除百分之八十,老猫就是她现在唯一且最珍贵的家人。
风铃响起,她以为是店员回来了。下楼看了一圈,店里没人,最后在前台的位置,木质台上,一盒还没开封的创可贴,旁边还放了一张便签。
苏溪亭视线划过创可贴,落在便签上,白纸黑字写着——
“珍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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