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聘拎着一袋子瓶瓶罐罐,在汪海潮的视线中回了办公室,陈主任早就到了,还用保温桶带来了红糖小米粥。她想当然的认为,这下,迟聘终于算是自己家板上钉钉的媳妇了,在家开心了一早晨,觉得到外面早餐摊上买早餐,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开心和喜悦,忙叮叮当当的重新刷锅淘米,给迟聘熬了一锅小米粥。临出锅,又想了想,去橱柜里找出红糖,狠狠的挖了两勺,放进锅里搅匀,然后装了满满当当的一个大保温桶,开心的提前上班去了。
汪海潮一夜没睡好,蜷缩的腰酸背痛,却也不觉得累,吹着口哨,也赶早去了办公室。桌上有程一苇的早饭,不用看,又是胡辣汤,这家伙数十年如一日的吃同一种早餐,年纪轻轻的就查出脂肪肝,自己也不注意注意。汪海潮伸手摸摸桌上的塑料碗,还烫手,看这样也是刚刚买来,于是毫不客气的坐下来,呼噜呼噜的替程一苇“不健康”起来。等到程一苇顶着一头鸡窝一样的乱发回来,已经没有机会“不健康”了。
“又熬了个通宵?”汪海潮吃饱了,坐在椅子上就势向后一仰,两只大脚抬到办公桌上,总算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
“可不”,程一苇也不生气,看桌上啥吃的都没剩下,边说边去老余抽屉里翻找,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老余的存货也被大家瓜分殆尽了,翻腾了半天,只找出两小袋黑芝麻糊,沿着边边角角看看,也没发现保质期。无所谓了,肯定也吃不死人。程一苇伸手从汪海潮的腿边拿过刚才的塑料碗,把里面的油乎乎的袋子一扔,将黑芝麻糊倒进去,从水杯里到了点儿剩茶叶水,搅了搅,端着碗呼噜呼噜的吃起来。一番操作看的汪海潮直撇嘴。
他三口两口吃完,将手中的塑料碗一丢,从裤兜里掏出半盒烟,自己拿了一棵,然后扔到汪海潮的肚子上。汪海潮捡起来,还是自己昨天那盒黄鹤楼,可惜,就剩一根了。“别熬太狠了,案子是办不完的”。
“知道”,程一苇吸了口烟,周身舒爽,“还是给你提个醒啊,这个‘巨人观’啊,真是味儿啊,沁人心脾啊!”
“滚滚滚,老子才刚吃完饭”,汪海潮抬脚,作势要踹。
程一苇却不以为然,拉过旁边的椅子,学着汪海潮的模样,抬脚放到桌子上,眼一闭,手一垂,直接就打起呼噜来了。
跟汪海潮的事情,迟聘一直没有跟父母提起。总觉得时机不成熟,需要再等一等。今天早晨,汪海潮在单位门口停了车,一脸期待、一脸忐忑的问:“要不……你跟我说说你们海边初次登门得准备什么礼?我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迟聘刚睡醒,没怎么听明白。
“去你家的礼啊,第一次登门,得认真点儿”,汪海潮言语中充满期待,“听孙姨说,起码得有两条大鲅鱼,还有猪肉,还有烧鸡,还有……还有糖,还有花馒头。当然了,烟酒肯定也要有”。见迟聘一脸惊愕,汪海潮知道自己说中了,开心的继续说,“鲅鱼和大馒头,咱们这里没有。到那天咱们天亮就出门,到地儿了再买。烟酒糖茶我这几天就准备好。你爸抽什么烟?喜欢什么酒?”
“不用这么麻烦吧?水果就行吧?”迟聘压根儿就不懂,只觉得这个清淡有点儿麻烦。
“怎么不用!算了,你还太小,这些你也不懂。不用你操心,到那天你只管跟着我就行”,汪海潮假装嗔怪,心里却喜滋滋的,像占了什么小便宜,转脸不敢让她看到自己得逞的坏笑。
下午下班,迟聘婉拒了陈主任的邀约,没去家里吃饭。汪海潮下午就在□□上留了言,自己今晚需要加班。
这个晚上没人打扰,迟聘觉得特别珍贵。以前,每个晚上,迟聘都是这么安安静静度过的。自从汪海潮走进了自己的生活,迟聘能独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上个周看的书,七八天了,还扣在床头的桌子上。迟聘走过去,给可怜的书翻个身,它已经合不上了,张在那里。迟聘觉得有些悲哀,人长大了,要应付的事情真多,很少能像以前那样,下了班,外面小摊上简单买一点,关了宿舍的门,外面任凭风声雨声都可以不去管,躺在床上也罢,趴在床边地毯上也好,都没人管。穿裙子还是穿裤子,都可以不必在乎身边有没有人。
突然之间就好像长大了似的。上班要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这个单位的工作,虽然没有警察、医生的工作那样,面向社会,应对的都是群众最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可是,工作中的繁琐,有时候迟聘也免不了腹诽一下。档案的整理、扫描、装订、分类,迟聘在进单位之前,只认为,这是把一摞一摞的纸张码整齐了,用厚厚的、纳鞋底的粗麻线装订起来就可以了。进来才发现,远远不是想象的这么简单。按照文件和档案的轻重缓急,一点一点分类、扫描、拍照。这一张一张薄薄的纸,可能就是一个人的一生。或许,档案的主人都不会记得,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桩桩件件。又或许,档案的主人已经故去很久,被所有人遗忘,可是,他始终存在于这世界的一个角落。大概,档案,就是他来过这个世界最好的证明。
虽然有这个工作的便利,可是,大家并不能进出自由。档案的储存有一套严格的流程,存放档案的房间要防火防水防风防虫防氧化,关闭厚重的大门之后,还要向房间内注入部分稀有气体。所以,迟聘虽然来这个单位小半年了,也只是跟着陈主任进去过两次。高耸入屋顶的架子,整整齐齐的码放着牛皮纸盒。迟聘抬头去看,心里想着,这些,都是人生啊!
原想利用这个难得安静的晚上,跟妈妈聊聊天,找机会把汪海潮的事情讲给她听一听。虽然汪海潮一家对自己无比的好,可是迟聘心里还是有些顾虑,毕竟两人相差太大。大学里,夜里熄了灯,大家睡不着,躺在床上讨论过年龄差的问题,那时候,迟聘回答过,自己大约能接受相差6岁。毕竟三岁就是一个代沟,六岁,两个代沟,还勉强能接受的来。六年啊,windows都更新了好几代了。可是,现在,十二岁,四个代沟啊。这就是dos和windows xp的区别啊,如何交流和兼容啊。
迟聘是个敏感多思的人,这份敏感的心思,藏在她大大咧咧的行为之下,很难被人发现。跟汪海潮相处了这几天,一起吃了几次饭,出了几次门,迟聘没有找到旗鼓相当的恋爱之感。可是呢,却又一种特别的被温暖包围的感觉,这样的温暖感,足以取代恋爱的新鲜感。
迟聘大学里没谈过恋爱,但见过人家谈恋爱。
寝室里老三的男朋友是高中同学,两个人彼此相熟,虽然不在一个院校,但好歹能在一个学校,每天一起到餐厅吃饭,一起去图书馆学习,天天黏在一起。连一杯酸奶都要分着吃。可是,老三几乎天天抱怨,这个男孩子没有上进心。老三家是农村重男轻女家庭,父母一连生了四个女孩子都送了人,她是例外,因为她已经长大了并且“吃的少、干的多”所以被留了下来。说起她艰苦的历史,她会坐在宿舍的架子床上,张大嘴巴,仰头放声大哭。这样的她,骨子里是瞧不上那个男孩子的。那个男孩子生长在镇里,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父母极尽宠爱,为了他,家里专门辟出沿街的一间房,开了小卖部,不为赚钱,就为了他想吃就拿。所以,当女孩子在图书馆刻苦学习的时候,男孩子在网吧打游戏。当女孩子说着自己的理想是拿到国家奖学金时,男孩子眉飞色舞的说着自己的理想是把“蜀门”打到十级。那年冬天,暴雪,男孩子在寝室的窗外站了很久,求了很久,最后默默的将手中已经冻成冰块的酸奶挂到窗棂上,转身离开了。迟聘亲眼看着这段美好的恋情就这样冷冰冰的结束了。老三没有哭,也没有向窗外看一眼。她戴着耳机,盖着被子,坐在上铺跟着mp3读英语,因为她很担心自己的“山沟普通话”和“山沟英语”会影响将来的面试。她腿上的被子很沉,套着浅蓝色的被套,已经被洗的发了白、毛了边。军训时候,这床被子因为无法叠成标准的豆腐块,被教官扔下楼两次。她就这么站在阳台上,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紧咬着后槽牙,冷冷的看着教官,直到把那个小班长瞪的心里发毛,匆匆批评几句,落荒而逃。迟聘陪着她下楼捡被子,却听她故作镇定的说:“没关系,反正也是捡来的”。后来,大家一起去体育场的双杠区晒被子,一起躲在被子底下防晒,才听到她的被子的故事。她原本是没有被子的,高中住校,无论春夏秋冬,只有校服可以盖。高三毕业,同学们通宵狂欢,撕书、砸酒瓶、扔被子的时候,她默默的躲在宿舍里下的小道里,捡到了这两床最厚实的被子。
对比其他人,当然,以迟聘的社交圈子,迟聘认识的“其他人”非常有限,可是,迟聘还是能够举一反三的认为,对比这些人,自己遇上汪海潮一家人,非常幸运。这个家庭,普普通通、踏踏实实、简简单单。汪海潮的长相,虽不是漫画里“流川枫”似的潇洒帅气,但放在人堆儿里,也是拔尖的。这几次他来接自己,穿着警服,开了车门,长腿迈出来,就这么轻轻松松的站在车边,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像一幅画。看着这幅画,迟聘觉得很知足。
电话打通了,却没来得及讲出口。
听筒里声音嘈杂,吵吵嚷嚷。迟聘看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八点半了,疑惑的问:“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周围怎么这么吵。”
“多多啊,哎呀,可吓死妈妈了呀,刚才啊,楼房晃的好吓人啊,地震了呀”,电话里传来妈妈惊魂未定的声音。
“什么?”迟聘吃了一惊,从床上弹起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两年前的那场巨大的地震举国震动,电视里面号啕大哭的场景历历在目,迟聘越想越害怕。开始翻找钱包、身份证,准备连夜回家。
爸爸抢过来电话,这么看来,还是男人更沉稳一些,“多多,别听你妈瞎说,她胆子小。刚才就是楼房晃悠了一下,不是多么大的事儿。你不要着急回来,姑娘家长途坐车不安全。”毕竟是自己的爸爸,他对迟聘非常了解,知道迟聘准备做什么。
“对对对,多多,你可不要偷跑回来啊,不是多么大的事儿,现在已经不晃了”,惊魂未定的妈妈在电话那头用颤抖的声音安慰着。“多多啊,你自己睡觉也惊醒一些啊,枕头旁准备几瓶水,遇到事情了不要慌乱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宿舍是平房,很安全”。挂了电话的迟聘,一夜不敢睡,六神无主。思来想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在床前的地毯上跪了下来,面向南方拜了几拜。毕竟,西游记里面演的,观音菩萨是住在南海的,是南方。
第二天,新闻就出来了,确实是小型地震,M2.3级,震源深度12公里,震中靠近城镇,震感明显。迟聘翻动着鼠标,看着百度上一条一条的新闻,确定没有人员伤亡,放心了,退了页面,舒了口气。
地震这个事啊,迟聘从小就听老人讲。1996年的夏天,也晃动了一下,可惜,迟聘那时候年纪小,反应迟钝,等老师和同学们都从跑光了,迟聘还在教室里低着头,用毛线绳给娃娃做小辫呢!那一年的夏天很热,大家不敢回家,扯着凉席子,三三两两的聚在空地上。迟聘就听大人们说啊,“淹了石山县,立了海曲城”。说,这个地方的人,是明朝洪武年间迁来的。康熙年间的大地震,整个石山岛沉入海底,后来,官兵押着大槐树迁来的人口,重新在这里设县。老人们说啊,天气晴朗的时候,出海的人,能看到海底层的石头房子、石磨、石碾,有一年退大潮,人们还捡到了石山县官老爷的大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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