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行人应声而来,看见这一幕纷纷凑起来交头接耳。沈珏看见药铺面前围着好些人,很是束手无措。
“这人不是天天在街头乞讨的那个小孩吗?怎么去偷东西了?”
“谁知道呢,小小年纪不学好,长大了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没爹娘管教的野种罢了,干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活该被抓。”
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盖过了那些喁喁私语,“且慢。”
花无泱昨夜休息完,今天一早就起来,打算再找一次沈珏,路过就碰见了这场闹剧。
周遭瞬间阒寂无声。
花无泱内心暗道,这不巧了是不。
他迈出人群,青丝如瀑,着一身赤衣乌袍,细看衣摆上还有蛇样暗纹,衬得男人肤色冷白。但最显眼的,莫过于那对暗红色的流苏耳坠。
是他!沈珏感到有些意外,下意识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花无泱看到沈珏,也没过多理会,反是质问:“这位兄台,你可是亲眼目睹这小孩行窃了?”
“看他这模样,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银子!不是偷来的,难道还是别人给的?”那店员理直气壮地说。
这人胸有成竹,气势昂扬,花无泱一时竟无言以对。
“那个..这银子的确是我乞讨来的。”沈珏辩解道。
花无泱哑然失笑。
“谁给陌生人出手这么大方?小小年纪就会撒谎了,我看你就是没娘教的野种!”店员有些气急败坏,捉着沈珏的手腕不放,开始口无遮拦起来。
沈珏被他捉得生疼,他试图挣脱那人的手,却被抓得更死,又被他如此当众羞辱,数之不尽的委屈涌上心头,泪水终是不争气地溢出眼眶,他近乎吼着说道,“我不是没娘教的野种!我也没偷东西!放开我!”
“啧。”好戏也看够了,再不出手就不礼貌了。只一眨眼,花无泱便从袖口抛出一只流星镖,精准嵌入那人的手臂上,随着他的哀嚎,周围的人皆是惊呼。沈珏趁机挣脱店员的手,跑到花无泱旁边。
“凡事有度。”花无泱替沈珏收回桌上的碎银,睨了人一眼,而后拉着沈珏的手欲要离去。
“你、你欺人太甚!”店员捂着手臂,鲜血透过衣物洇出指缝,看他表情显然是痛极了。
“我劝你现在还是少说几句的好。”花无泱也懒得回头和他斗嘴,他素来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拉起沈珏就走。走的途中沈珏还回头望了望后面的人,内心是形容不出来的情绪。
愤怒?不甘?憎恶?沈珏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些。
是,有的人从小衣食无忧,有的人活的还不如一条野狗。
“别看了,能遇上我两次也算缘分,跟上我,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花无泱并没有看他,也大致能猜出沈珏此刻的表情和内心的想法。“人的秉性便是如此。”
沈珏不懂,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现在除了跟着这个人,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于是他一路跟着花无泱,来到花无泱歇脚的地方。
花无泱将他带入寝室,而后在茶案前坐下,泡了盏茶。
“江南的龙井茶滤出来色泽是清亮的,入口细品,会有种鲜爽甘醇之感,我很是喜欢。”他给沈珏添了杯新茶,示意他尝口。
沈珏接过茶水,他才不管什么龙什么茶,只觉得渴,一口就干完了。
花无泱瞧他举动,神色微凝。“但人心可不如这茶般清澈。若拿滤具去揣量人心,你会发现,很少能滤出至纯至净之物。哪怕是圣贤,也会有私欲,如同那茶中的残渣。”
他越是仔细看男孩,越是觉得他像那故人,不说十分全似,起码也有八分神似。那天夜色昏暗,只隐约觉得轮廓相似,今日一见,确实非凡。
花无泱早打听到他还有个残烛之年的祖母。为了拉近距离,花无泱还是主动发问,让他告诉自己事情缘由:“所以呢?这钱,到底是怎么来的呢?去药铺,是为了做什么呢?”
沈珏似懂非懂,但今天遇到的事情实在是太突然,根本没法好好思考他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图,只是很气愤地和他说,“我只是想给祖母抓点药,没想到那店员却诬陷我偷盗!……祖母的身体最近越来越差了,我年纪小,想做什么都没人愿意要我,只得日夜乞讨,偶然干点邻里之间的杂活,就是想让她身体变好一些,至少不能每天都躺在那张床上。”
“我真的没有偷钱..那是一个小少爷给我的,可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花无泱眼看他眼泪快憋不住了,只好先安抚道:“我相信你没有偷钱,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昨日你不是问我是谁吗?现在我告诉你,我是个游医,从苗疆过来办事。刚好,你说你有个祖母卧病在床,能告诉我你叫什么,以及她现在在哪吗?我可以帮你。”
“……喔,”沈珏犹豫片刻。他看起来并不坏,于是沈珏选择告诉他:“我叫沈珏,我和祖母住在城郊的小村子里,我每天走十几里的路,就是为了讨点饭钱。我母亲早逝,我小舅嗜赌,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我从未见过我父亲,从小都是祖母和我相依为命。”沈珏攥着他那脏兮兮的麻衣,继续说道,“母亲走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和祖母从很远的地方搬进村子。我们住的那个地方曾经是个寺庙,是后来荒废掉,我们才简单改造了一下,在那里住下的。有时候会有一两个邻居给我们送吃的,偶尔也叫我打杂,会给我小费,但我深知他们也过得拮据。后来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都走了,要不就是去城里谋生了,要不就是迁走了,那村里就只剩下三两家人了。”
花无泱沉默,心情不知为何很是复杂。当年,阮露并没有告诉他关于她太多事,只是简单将沈珏托付给他。
而后,他对沈珏说:“带我去你们住的地方。”
……
沈珏带着花无泱来到了他们居住的村子。
花无泱略扫了眼村子的样貌,用残破不堪形容也不为过。
路旁的矮屋大多都被杂草覆盖,只有一条泥泞不堪的路,两边是浅浅的沟渠,里面是潺潺的流水,细看还能瞧见几片落花,应该是从山上流下来的。
这里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仅能捕捉到一丝烟火气的那几个房子,还都紧闭着大门。
沈珏的住在半山腰处,自山脚望去,的确像是荒废的寺庙改造出来的。走近了还能看见门口栽着颗杏花树。
花无泱推开陈旧的木门一瞬间,空中扬起大片灰尘,险些呛到他。
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个人住的话也足够了。
沈珏领着他来到佛像后的房间,冲祖母招呼:
“祖母,我回来啦!”沈珏跑到祖母床边,握住祖母的手。
“咳...小珏回来了啊。”她缓慢睁开眼,有些吃力地回应,看见沈珏带了个人回来,便问“那公子是谁?”
花无泱敛眸作揖,“晚生是自苗疆而来的游医花无泱,听闻小珏家中有位抱病的祖母,所以出于善意,前来探望祖母您。方便让晚生给您把个脉吗?”
祖母听到名字,心中震颤,“不必如此拘谨...咳,老身还应替沈珏向你道谢。”言罢,祖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沈珏急急忙忙抽来帕子替她擦拭,发现祖母竟咳出浓血,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慌乱间向花无泱投去目光,“您不是医者吗,可以帮我祖母看看吗?求您帮帮我...”
花无泱也没多言,三步并两步上前替人把脉。
脉相微弱,气道堵塞,说是风前残烛也不为过。他眉头微蹙,立即掏自己随身携带的针匣,抽出银针置于烛焰熨烫,随即进针,过程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她猛得咳出一摊瘀血,而后看上去舒顺了许多,沈珏悬着的心脏终于安分了点。但即使经过花无泱的及时挽救,沈珏其实也知道祖母时日无多是既定的事实了。
沈珏沉默不语,一个人走出去,坐在门槛发呆。
花无泱看着那瘦小的背影,长吁一口气,做了个决定。
不,与其是说决定,不如说是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现在更加坚定了这件事情。
救人救到底,斯人于己有恩,该是报答的时日了。
花无泱向祖母请示。
“祖母,晚生知道这样很唐突,但晚生想得到您的允许,将沈珏交给我抚养吧。”
祖母无言,即便千般无奈,万般不舍,但眼下也别无他选。阴差阳错,故人重逢,这一天总会到来,她阖目,默许。
花无泱颔首跪地,“晚生定不负所望,照顾好沈珏,将他培育成人。”
落霞无言,余晖洒了半边山野。
杏花盛开的季节过去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