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咕咚冒着气泡的液体，浇在绮罗根部的土壤上。土壤瞬间沸腾起来，被硫酸腐蚀似的，发出“滋滋”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绮罗紧紧闭上眼，不敢睁开。她怕一睁眼，就看见自己的身体被腐蚀得残缺不堪的样子。
可一直等到“滋滋”声结束，记忆中，那种仿佛要撕裂身体的疼痛也并没有袭来，反而像是沐浴在温泉里。
热气腾腾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极致的舒适包裹着她，带着安神的作用。
绮罗渐渐失去了意识……
赫尔默动作轻柔地将绳子解开，然后抱着花盆朝着楼梯走去。
咕咕草垂落下来的枝条掉在半空中，触碰到楼梯扶手。
赫尔默伸出手接住，将毛茸茸的枝条拢在掌中。随着脚步的迈动，绵密的绒毛不时挠在他手心。
赫尔默捻动指尖，觉得有些痒。
临近午时，天边依旧雾蒙蒙的。
雨丝连绵不绝，在天地间交织出一张银色的巨网，笼罩住整片森林。小木屋周边的塔赖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叶片摩挲间，挣扎着掉下几片边缘泛黄的树叶。
一阵凉风吹过，裹挟雨丝，卷起落叶，一齐闯进阁楼微微敞开的玻璃圆窗里。
与一楼相比，这间阁楼显得空空荡荡的。
没有长长的书桌，没有堆满书的书架，也没有各种各样的药剂和药材……
整个空间里只摆放着一张床，一个不大的床头柜，几个箱子，连把多余的凳子都没有，甚至连衣服都是直接挂在墙壁上的。
什么叫家徒四壁，这就是了。
阁楼里唯一带有生气的东西，就只有那棵穿过阁楼，冲破屋顶的塔赖树。
现在，倒是又多了一样。
赫尔默将手里的花盆放到床头柜上。
床头柜紧紧靠着墙壁，墙上嵌着的玻璃圆窗被风得大打开，落叶飘进阁楼里，打着旋掉在花盆上。
不知是不是风吹的原因，赫尔默看见咕咕草哆嗦了一下，像是打了个寒颤，细小的绒毛被吹得瑟瑟发抖。
赫尔默将掉进花盆里的落叶捡起来，来到窗边，顺手丢出去，再将窗户牢牢关上，确保不会有一丝风吹进来。
阁楼里只有一扇窗户，现在唯一的窗户也被关上了，隔绝掉大部分淅淅沥沥的雨声，阁楼内更是显得阴暗。
赫尔默将床头柜上的蜡烛点燃，昏黄的烛光瞬间盈满这一小片空间。
虽然还是有些昏暗，但已经足够了。
赫尔默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中取出一本笔记本，翻开细细阅读。烛光下，一个魔法阵似的奇怪符号发出幽幽暗芒。
伴着朦胧的雨声，绮罗睁开眼。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模糊的视线中，一双宛如艺术品般的手正在轻微移动，像是在翻阅什么。
可能是因为刚醒来，脑子还不太清醒。
绮罗伸出一根枝条就缠上那白玉般的手指，上下反复摩挲，叶片发出细碎的声响。
在这片安静的室内，稍微有一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突然，不知从哪响起一阵奇怪的“咕咕”声。声音之响亮，吓得绮罗终于清醒过来，连忙松开缠着人手指不放的枝条，飞快缩回来。
绮罗强装淡定，仿佛刚才那个缠着人手指不放的不是她一样。
可不能说她耍流氓哈。
绮罗只是刚做了个梦。
梦里她还小，才几岁大，正是对世上一切感到好奇的年纪。
她梦见外婆第一次带她去城里小姨家做客，那时正值酷暑，太阳晒得直叫人睁不开眼。
树荫下，外婆正抱着她在路边等车。
她注意到旁边走来一个女孩，嘴里在嘬着一根长长的，白白的，冒着丝丝白气的东西。
那女孩经过她身边时，隐隐带来一阵凉风，暑气好像一下子消散了不少，空中还飘来一抹甜甜的味道。
小绮罗从未闻过这种味道，香香的，甜甜的……是什么呢？
太阳越来越大，气温越来越高。
小绮罗咬咬手指，本能地伸出手，就要朝那散发出阵阵寒气的东西抓去……
就在这时，梦醒了。
绮罗伸长枝条，顺着梦中该有的动作，继续朝那根长长的，白白的，看上去冰冰凉凉的手指抓去。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响起，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外婆当时教育她，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棒冰也不行。而那股香香甜甜的味道，是荔枝，后来也是她最喜欢吃的水果。
绮罗有些心虚地抬起头，打量赫尔默的神色。她可不想被人说是一株流氓草。
不对，她心虚什么？
这个可恶的黑巫师也没跟她说一声，就把酷似毒液的不明药水浇到她身上。
虽然现在看来是她误会赫尔默了，她依旧活得好好的，甚至还能抱着人手指不放。可是，这并不是赫尔默能将她吓得个半死的理由。
天知道，当赫尔默举起汤匙逼近她的时候，吓得她心都要跳出去了，更别说后面还用绳子捆住她的枝条，不让她挣扎。
上一次被这么对待，还是她当恶魔的时候，她被卖给一个黑巫师。
那个黑巫师每天都会喂她喝一些稀奇古怪的药剂，都是乌漆麻黑的。
有些药剂会让她浑身发痒，像十几个人拿着羽毛挠她，有些药剂会让她浑身长满红色的斑点……但绝大部分药剂都会让她痛得叫不出声来。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有时仍会觉得浑身痛得发抖。
绮罗有些委屈。
但她也知道，她现在只是一株草，又不能张口说话，谁会去跟一株草解释清楚呢？绮罗着实被吓得不轻，焉哒哒地垂下枝条，无精打采地缩起来。
赫尔默皱着眉头，放下手中的笔记本。随后凑近些，仔细观察眼前这株咕咕草。
怎么突然没了精神，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难道是恢复药水出了问题？
不对，药水没问题。
那是因为什么？
赫尔默垂下眼眸，细细思索，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一切从头开始捋，有几个模糊的画面从中一闪而过。赫尔默抓住这些零碎的片段，思路越来越清晰，隐晦的线索被逐渐拼凑完整，一个离奇的想法出现在赫尔默的脑海中。
现在还差点验证。
赫尔默曲起指节，轻轻扣响柜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引起绮罗的注意。
绮罗随意摆弄一下枝条，表示有话直说。反正她又不能说话，现在正心累着呢。
赫尔默的视线牢牢锁定住眼前这株草，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来：“你不是草。”
咕咕草散落的枝条瞬间绷紧了，直直竖起来。叶片颤颤巍巍地抖动着，似乎在表示它的不可置信。
事实也确实如此。
绮罗浑身僵硬，半天回不过神，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赫尔默没给她准备太多的时间进行缓冲，随后又补充道：“你是人。”语气肯定，没有一丝迟疑。
紧绷的枝条渐渐放松下来。
绮罗快要蹦出嗓子眼儿的心，又缓缓落回原处。
没猜对哈。
要是让上辈子的她当阅卷老师，高低给他打个满分。
可她是只恶魔，还是已经灭绝了好几百年的恶魔。虽然不知道他的推理过程对不对，但结果错了。严谨的老师只能给个三分同情分，不能再多了。
赫尔默将绮罗所有的反应看在眼里，轻轻捻了捻指尖。
有自我意识，但也不是人……
那会是什么生物？
赫尔默没再继续试探下去。
看着眼前这株又摆出一副悠悠哉哉姿态来的咕咕草，他轻声一笑，声音很快消散在空气中，绮罗并没有听见。
不着急，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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