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辞十分坦然地松开手,自己想起来,施施然走到案前,放回茶水。
春杏落进软衾中,又听他道:“让人进来给你换身衣裳。”
见春杏没有拒绝,他高声道:“来人。”
雀儿正抱着话本子在耳房嗑瓜子,她没想到这么快。
探头探脑从耳房出来:“来了姑爷,要用水吗?热水温着呢。”
兰辞一顿:“不用。带一套你家娘子的干净亵衣进来。”
春杏没有听清两人在说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还不如饿死。
饿死算了!
她这辈子就翻过两次船,一次是拦辇拦错人,另一次就是现在,新婚之夜偷吃荷花酥差点噎死。
全都让兰辞撞见了。
雀儿进来时,发现春杏两眼无神地躺在床上,并不像发生过什么的样子,吃惊道:“娘子怎么了?”
春杏浑身无力地坐起来:“世子呢?”
雀儿道:“姑爷说去外面再洗个澡。娘子要洗洗吗?”
春杏将衣裳换好,莫名其妙地:“拆头发的时候,不是洗过了吗。”
雀儿没说话,怀里抱着娘子换下的衣裳,发现上面只有一点点水迹,床铺也干净整洁。
“哦,”雀儿欲言又止:“好吧。”
这回换上的衣裳都是正常的,春杏缩在里面等着兰辞回来,很快想好了逻辑严密的说辞,打算到时候挽回一点尊严。
但兰辞迟迟未归,春杏抱着枕头,浑身紧绷。她将要说的话在心里反复顺过,还配合着想象兰辞的反应与表情,用以缓解片刻之后的紧张。重复了好几遍,感觉十拿九稳了,心情才缓和些。
但是兰辞很久都没回来。
等到更深露重,他披着外衫推开门,春杏已经睡着了。
她紧紧攥着被角,呈蜷缩的姿态躲在床角,额头上出了点汗,整个人都黏糊糊的。
兰辞吹了灯,在隔壁偏房睡下了。
第二日,照例新妇是要早起为新婚夫君更衣,接着去婆母处行拜礼,再由婆母带着,见过家中其他亲人。
春杏一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大亮。
她住的这件院子,主房有三间,是给主人和将来的未成年子女住的。再外一间耳房,给值守的女使小厮们睡。
春杏一个人占了大半张床,心虚地坐起来,她没看见兰辞。
耳房的女使听见动静,徐徐进来,是个生面孔。见春杏迷茫看她,她解释道:“夫人,奴叫白月。雀儿姐姐方才休息去了,换了奴来伺候。”
春杏轻轻点头:“世子呢?”
“郡王说世子刚封了官,要他去侍卫司里露个脸,再回来休沐。”女使道:“世子惯不喜欢人伺候,他嘱咐奴不要惊动您,等到了时辰,喊您起来去给婆母行个礼便好。”
她看看外面:“时候刚好的。”说罢便过来,扶春杏起身穿衣。
春杏被她摆弄着穿了件杏色香云纱里衣,外套林檎花色珍珠滚边褙子。她心里琢磨着白月的身份:“我就叫你小月吧。你姓白,认得小满吗?”
小月道:“奴是小满的亲姐姐。”
这便是兰辞留下照应的自己人了,春杏心里有了数:“我就说你们长得有几分相似呢。”
两人边说边走。春杏发现循王府中布局,与将军府那样贯通进出的不一样,多是单独的小院儿。
内院与外院,也有一道围墙隔开,中间以小门打通。
路过一扇通往外院的小门时,她好奇去看,发现外面忙碌的几个女使,衣着与小月不同。
小月看出春杏疑惑:“外院的女使小厮们,只在外院做活儿,平时不让进内院的,以衣色区分。”
春杏听说过,富贵人家的下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这点在将军府还不甚明显。
走到一处格外雅致的独门小院,两个年轻的女使穿着孔雀蓝色绣金半臂,已经在垂花门外等着了。
小月行了蹲礼,对打前头的一个女子道:“翠竹阿姐早,夫人来给王妃行拜礼了。”
翠竹笑盈盈道:“还请夫人稍等,奴家这就去通报。”
春杏与小月对视一眼。
两人显然都做好了要吃王妃下马威的准备了。
这王妃的小院,名叫藻秾苑。
门下与正堂一般,做了青砖配花石的涩浪,取平步青云之意。左侧一棵垂柳,下摆一口与地面同色的青石莲花纹水缸,两尾锦鲤在内,与莲叶水草嬉戏。
春杏弯下腰看小鱼:“小月,这鱼是如何养活的?将军府的鱼,总是养不到几日便翻了肚子。”
“奴没养过鱼,奴是几个月前世子回来之后,和弟弟一起从鄂州回来的。”小月摇头:“不过常听府里管事说,要去采买锦鲤之类,大抵也不好养吧。”
春杏怪道:“听你口音,以为你是汴梁人。”
小月点头:“娘子好耳力,我小时候在汴梁长大。”
从汴梁到鄂州,再回到临安。这动线,几乎与兰辞一致。
若猜得不错,小月恐怕从小就与兰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从小跟着世子长大?”对于那天夜里,兰辞醉酒在京郊坟茔,她一直有疑惑,又不敢贸然询问。小月或许知道什么。
小月以为夫人误会了,神色有些慌张:“也不算,奴是大周禁军背嵬军武官后人,后来世子去鄂州带着弟弟小满,他不放心我,将我也接过去……我在军营练武,功夫不比小满差,需要护卫女眷时,将军用得着我。”
她摆摆手:“我其实……都不怎么有机会见世子的。”
春杏觉得好笑,这姑娘看着机灵,其实也是实诚人。
刚要多聊几句,方才的翠竹却出来笑道:“抱歉,夫人久等了,王妃懒起,方才梳洗,不方便见人,请夫人随我来。”
比想象中快,春杏随他们进了门。
这小院与春杏住处类似,却略大一些。入了垂花门是一道单独的抄手游廊,尽头是个鹅蛋形月洞门,门边移步换景,是太湖花石堆砌的假山,门上则悠悠垂下几株紫藤萝,细瘦伶仃十分袅娜。
入了正院,穿堂风便卷着浓郁的鹅梨香扑面而来,院中高低错落地摆着形态奇诡的盆景,当中是组汉白玉镂雕石桌凳。
面对厢房正中,摆着一架紫檀绢丝屏风,绢面米白色,绣着水红、雪青、月白等各式样的浅色小花,望去不染轩尘。
翠竹带春杏绕过屏风,便隔着纱幔,看见郡王妃坐在厢房左侧的小榻上。
她也不过三十来岁,身着薄衫,珠圆玉润。她歪在榻上,正喝一杯茶,两侧各站了一名女使,见春杏进来,都望着她。
春杏在纱幔外驻步,行了大礼:“母亲,儿媳来给您请安。”
郡王妃见了,点一点头,示意她起来。
翠竹给春杏搬来一把胡桃木鼓墩,让她坐在纱幔外。
郡王妃没再说话,春杏亦不言语。偌大的厢房内鸦雀无声,只有王妃偶尔端着青瓷茶碗与茶托碰撞的轻响。
窗户半开着,光线很差,鸟兽博山炉中烟雾袅袅,满室是压抑而浓重的味道。
春杏环顾四周,房内奢华远甚房外,外头只是雅致。内里说是纸醉金迷也不为过。厢房内约有五间屋子,都以雕梁画栋的博古架或整块楠木屏风隔开。
博古架上摆满了精巧珍玩,春杏眯着眼细看,离得最近的一盏楠木大漆屏风,上面是波光粼粼的金银平脱海水纹。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一位女使进来,声音又轻又细:“王妃,早茶好了。”
王妃说话很慢:“好。”
纱幔这才撩开,几个女使陀螺般的忙碌起来。她们动作利落,脚下却鬼魂似的没有声音,依旧保持了房内的安静。
王妃揉着太阳穴坐正了,似乎是才看到春杏:“也给新妇一份。”
只一眨眼的功夫,女使们已经将王妃倚靠的榻上摆好了小案,又在中间的空地和春杏的面前各放了一张矮桌,并迅速地摆了十几样形态各异的小碟儿装的精致菜品和点心。
春杏眼前的矮桌前摆了一盏蟹酿橙,一小盅酪饮,两枚莹润的荔枝肉。
春杏刚要去拿酪饮,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小丫鬟,跪在她腿边儿,将酪饮稳稳端住,恭顺而无声地举至她嘴边。
这孩子比小妹大不了几岁,却梳得油头粉面,头戴金钗,面敷胭脂,带着一丝讨好看她。
春杏很不自在地接过白瓷小盅。
她一抬头,看见王妃身边,翠竹带着另外两个小丫鬟也是如此。
三四个人围着王妃,跪了一圈,忙而不乱,甚至没有多少声音。显然是惯来如此了。
一顿饭吃得沉默,郡王妃无言,春杏也不敢贸然开口,就安静陪在一旁。
将所有菜品都尝了一小口,郡王妃搁下筷子,忽然道:“新妇昨晚睡得好么。”
春杏一时猜不透她是想问什么,小心地道:“还不错。”
郡王妃笑笑:“不知道鹤林睡得怎么样。”
春杏眸子动了动,浅浅一笑:“见笑了,儿媳睡着的早,确实不晓得。”
郡王妃垂眼,依旧勾着唇,却不像再笑:“说句实话吧,当初是鹤林执意娶你,我是不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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