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对她的恶意不怎么意外,甚至比起刚才的暗流涌动,她应对针锋相对更为从容。
“鹤林芝兰玉树,儿媳得他青眼,是三生有幸,天赐恩荣,”春杏一点都瞧不出生气,反而低下头,似乎害羞了:“母亲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
郡王妃凝视她片刻,轻轻地笑了:“你倒是有意思。”
方才那名给春杏递酪饮的丫鬟,膝行至榻边,给郡王妃捏脚。
郡王妃瞟过她,挑起她下巴:“上回雅兰说你长得好看,的确有几分姿色。”
小丫鬟抬起头,神色谄媚:“娘娘谬赞。”
郡王妃道:“好了,晓得你什么心思。翠竹,赏她几件新衣,今晚就搬去大郎君那里住吧。”
春杏喉咙里泛起一阵恶心。
小丫鬟千恩万谢地下去了,翠竹接替了她的位置。
王妃若有所指:“还得是你可心,这些小丫头呀。媳妇,别怪我多心,身边尽是这样的。不过顺她的意,送给大郎君玩玩,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她忽然看着春杏,笑了一声:“小丫头喜欢大郎君,还知道自荐枕席呢。媳妇与二郎君真是两情相悦,怎么新婚之夜不圆房?”
从藻秾苑回去,雀儿已经起来了,正在替春杏整理床榻。
“娘子回来了?”她问:“可都还顺利?”
春杏在房内的小榻上气鼓鼓地坐了片刻,才开口:“昨晚睡下之后,除了你和小月,小满,还有人进来吗?”
雀儿觉出有事,很认真地想着:“不曾有其他人。”
她又道:“但是有件事……我早上抱着娘子床单出去洗的时候,有个守门小厮进门来,还问我要不要帮忙。”
听她描述了样貌,小月道:“是立夏吧,他是郡王妃的一个女使的侄儿。”
春杏捏着瓷杯,面露不解。小月也摇头。
雀儿凑过来对春杏道:“王妃知道娘子昨晚没有圆房了?”
春杏讶异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机灵了?”
雀儿得意洋洋:“娘子小看我了。原来各姨娘房里的粗活可都是我做的。若是行了房,床单被褥上……哎呀,我还没成亲,我不能说了。总之,下人们肯定都知道的。”
春杏红着脸低下头:“好吧。小月,你给我说说这人。雀儿,你去点一下咱们院子的人头,把在府里的,都喊来和我见个面。”
雀儿出去了,不一会儿带着两个嬷嬷,两个丫鬟和一个守门的小厮进来。
春杏坐在院中的茶床上,捧着建盏听他们说话。她不爱喝茶,里面是热水。
轮到立夏了。春杏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听他声音是个活泼泼的性子,讲话条理也比其余几个粗使丫鬟清楚。
旁的人都是简单说了自己名字,做什么,来历,便退下了。立夏说完这些,还毛遂自荐道:“夫人,小的父亲是府里金器坊里的碾玉待招。年节新出,兰大人都会给府里的郎君娘子们例份,娘子喜欢什么样儿式的,我和父亲说一声,提前给您留好。”
如此伶俐会做人,难怪会被王妃看上。
不过道不同,春杏只能硬着头皮为难他。她点头:“知道了,你和小月留下,其他人忙去吧。”
立夏知道小月是世子跟前都虞候白满钧的亲姐姐,两个人都是有军衔的。让他和小月一起留下来,定是要委以重任了。
他满面喜色地留在原地,春杏问道:“立夏,我看嬷嬷给得单子上,你今早不该值守的,怎么没去休息。”
立夏面无改色,从容答道:“小的勤快么。夫人刚来,希望多做些活,为夫人分忧。”
春杏见问不出什么来:“你今后跟着小月和雀儿,在院子里干活。我不在屋里,有什么需要做的体力活,你眼头也活些,听到了吗。”
立夏忙不迭点头:“晓得了夫人。”
回来又吃了一顿,春杏便带着小月去花园闲逛,雀儿留在房里,安排立夏进来搬东西:“夫人喜欢写字,你将这张平头案搬到靠窗的地方来。”
这架楠木平头案重得很,上面摆着几个匣子。
立夏扫了一眼,雀儿端的一张圆脸,个子小,又肉乎。看去傻乎乎的。
她大概是偷懒,去院子里和几个小丫鬟闲聊了。
立夏搬好平头案,又将窗户关上道:“雀儿阿姐,风大,我关窗了。”
雀儿似乎没听见。
立夏看了看案上的匣子,那匣盖镂空雕成寿字纹,隐约能看见里面放着几封信。
过了半个时辰,也没见春杏回来。雀儿见立夏闲着,又开始使唤他:“小立夏,去把夫人房里的茶盘端来,洗洗正好晾了,下午夫人喝茶用。”
立夏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忍住了:“来了!”
折腾到快要吃午膳的点,春杏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雀儿又让他去房里准备一张单人宴桌,说是世子不回来了。
等到午后日头下去,立夏估摸着世子和夫人都不会回来了。他趁机打量了这间屋子的布局和摆设。
屋内三件上房,正中那间,他在院里看见夫人走动。左边那间,他夜里攀上院墙,望见过世子的身影。
昨晚他观察之后,又在清早确认了,便报给王妃。
王妃承诺今后单独给他一份月钱。若有其他功劳,再行封赏。
这钱来得易如反掌。
雀儿还在西厢的耳房门边,与烧水的小丫鬟们嗑瓜子,笑得嘻嘻哈哈的。
立夏看了一眼案上匣子,若是这信里写了什么……
他摸上匣子。
便是没写什么,有蛛丝马迹,他也可以添油加醋,拿去哄着贵人指缝里漏点财。
他刚摸出匣子里的信,忽然听见“嗖”的一声,接着手背一阵剧痛。
他低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那只手竟然被一枚暗器贯穿,钉在案上。
血霎时间溅了一桌子,小月跳出来,一把按住他:“哪里来的小贼……立夏?”
立夏还没立刻觉得疼,尚且声音洪亮的狡辩:“好姐姐,闹了误会,是我啊。”
外面春杏也跟进来了,她似乎是被血腥的一幕吓着,以袖子掩面:“出什么事儿了?”
小月坦然:“夫人,立夏偷东西被我抓住了。”
立夏连连摇头,疼痛袭来,他声音小了不少:“夫人不是的,小的给您整理东西。”
春杏伸头一看,慢悠悠地疑惑:“不对吧,这信我是放在匣子里面的。”
整理东西如何需要打开匣子取里面的信?
换做平时,立夏巧舌如簧,定能说个所以然来,但此刻他分了神,只能无力道:“没有,姐姐们先给小的包扎一下,痛杀了人了。”
春杏为难道:“凡事讲究人赃并获,这信是世子留下的军机。不如这样,我现在去报大理寺,你且等着,寺卿大人若是判小月有错,她可是要吃军杖的。”
外面忙碌的丫鬟嬷嬷们听见里面吵嚷,也围在门边看,雀儿眼疾手快,将管事容平喊来。
春杏提高了声音,故意吓唬他:“可是若判你行窃军机,应当是个斩立决吧。”
立夏疼得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往下淌,依然不敢将王妃供出来:“是,是小的一时鬼迷心窍,好奇……想看看,但是小的什么都没看到啊……”
容平看着门外的下人们唏嘘一片,不住地摇头。
春杏看他也是真可怜,对小月道:“你写个认罪书,让他画押了,保证永不再犯,带他去包扎好吧。”
一场闹剧到此结束,雀儿看立夏被小月带走,还是挺心虚地:“王妃知道了,会不会为难您啊?”
“忍气吞声,才会更加被为难,”春杏摸摸她:“放心吧,我有数。就现在这时局,面上总是过得去的。”
雀儿点头:“姑爷什么时候回来啊?”
春杏道:“小满已经过来送口信了,天黑前就到。”
饭菜是伙房做好了,搁在食盒里提前送来的。
春杏担心凉了,关着门窗坐在房内等着,没敢取出来。又怕一会儿吃多了被世子笑话,先盛了一碗饭出来垫了个底。
傍晚时分兰辞果然回来了,她看见院门被推开,他一身玄色软甲劲装地进来,边走边将腰间横刀拆下来,挂在院中的兵器架上。
等他进来,饭菜已经摆好,兰辞坐下来,先喝了一碗汤:“抱歉,回来晚了。早上见过母亲了?”
这一天太漫长了,春杏有些疲惫地点头。
“她刁难你了,”兰辞问:“因为什么事?”
虽然三个大活人,就在不远处的小桌上用膳。
春杏还是实话实说了:“有个叫立夏的守门小厮,把我们昨晚没圆房的事告诉王妃,王妃早上见我时,质疑你对我是否作假。那个立夏,我已经吓唬过了,容管事说会把他送到外院打杂。”
兰辞低着头没说话,夹菜的动作没停:“太平楼的菜你吃过吗?”
春杏不明白他的意思:“和杨娘子去过一次。”
兰辞问:“听说擅做果子蜜煎,味道如何?”
“不记得了,只记得很贵,”春杏看他:“郎君想去?”
兰辞摇头:“想买下来。”
买个铺子也正常,春杏没往心里去,觉得立夏这页就算翻篇儿了:“王妃说她不喜欢被人打搅,让我不必每日请安,初一十五来就行。倒是乐得我清闲了。”
兰辞点头,对一旁的小满道:“我明日也休沐,小满,饭后你备好浴桶热水,夜里不用你们,都去东厢睡。”
春杏抱着碗,还没反应过来。却发现他这句话落地,除却小满应了好,周围骤然一片鸦雀无声。
食不言是对的,春杏默默吃了两口。发现刚才还在说话的兰辞也沉默了。
联想到昨晚,雀儿对洗澡这件事的敏感,她后知后觉,兰辞这莫非是在暗示什么?
春杏犹豫了片刻,还是捧着碗,把凳子挪到他旁边,小声直接问了:“是要圆房吗?”
兰辞放下筷子:“你不愿意,我不勉强。”
春杏呆若木鸡,花了好久才摇头:“我没有。”
兰辞公事公办地点点头,脸上未见分毫情绪:“那快吃吧。”
吃了饭兰辞便去换衣。
春杏发觉他的确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也不大讲究吃穿用度,与府中那些金尊玉贵的人上人大不同。她心里生出些亲近。
这时候小满和小月进来,将浴桶中放好凉水,又提了几壶热水,装在封好的桶中保温,放在一边。
春杏咬咬牙,拦住小满道:“小满兄弟,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小满放下手里的活:“夫人请讲。”
春杏咽了咽喉咙:“世子在鄂州……可有什么通房,侍婢之类的……”
小满慌张解释道:“天呐,邱将军待我们世子很严苛,绝不允许这种事的!”
春杏长长地哦了一声。
她心里有底了。
按教养嬷嬷的说法,若是这种情况,往往眨眼间就结束了。
再痛,忍一忍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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