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照和不觉得自己是天才。
他付出了比同伴更多几倍的努力,才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佼佼者。
可是他永远不能平息。
考试、算分、排名,计算他处在百分之几,是否还拥有花校方资源培养的潜力。几年来,他就在这上下起伏的几个百分点里偷空喘息。
好像摸着石头过河一样。
但他没有把这一句话也告诉她,也许有一点卑劣的。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了不起。他想,可我还是希望在你面前的时候……我是“好”的,是亮颜色、让人喜欢的。
他就这样淡淡地把自己剖析给泊今听。
“然后,”他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来,“她就重新变得高兴了。”
姜照和就像石头一样。于泊今心想。被情感和时间的流水漫过也磨损,但永远是并不转移的“我”。她明白了丁姮情感的起落是因为什么——看上去遥不可及的人,一样有自己灰头土脸、难以喘息的不安——
而且,他愿意把它说给自己听。
不过。泊今看了一眼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回应意味着什么的姜照和,心道:
感情上也像石头一样。
他们两个遽然站起来,引得不远处闹别扭的两位分神看了一眼。
泊今这才注意到夹在他们中间的女孩儿。她留着很厚重的齐刘海,黑发下的眼睛却是一双轻盈的水晶。
姑娘身形很轻薄,纤瘦的,五官却都生得圆圆。小巧的鼻头泛着红,下唇被牙齿紧咬着。泊今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忍俊不禁地转过了头去。
因为这像是卡通片里兔子的女孩,现在脸上只写着“救救我”三个大字。她很严肃地控制着自己的神情,好像现在并未感受到一点身边两人的冷气,手上打字的动作却快得像低档的筋膜枪——泊今只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发送的不是“!”就该是“救命”。
她正在用眼里的求生欲向姜照和求援。
后者装作不经意地研究起地板的花纹。于泊今看姑娘神情真的像小兔一样沮丧,差点下意识就走过去。
“谨慎。”地板专家姜照和拦住她。
“裘喧夜。是裴庚最好的朋友。”他说,“每次他们生气的时候,裴庚就会拉上她。”
于泊今悄悄在心里为她默哀。
“裴庚生气的时候,就像皇帝一样。”姜照和心有余悸,又研究起天花板,“你还是不要过去了。因为我看那个箱子还空着一面可以坐。”
什么叫“空着一面”?
她在下一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裘用手机召唤来的男生甫一露面,就被裴庚用眼刀一横,按在了正方形道具箱顶的第四个边上。
最终还是来通知流程的老师解救了他们。
泊今和他们不在同一批上台。当报幕声隔着幕布闷闷地响起来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抿出一些不好意思。
等一下……大家都会看到她。泊今边随着前方移动,边出神地想:
他们。彭月薇、林斐、丁姮和魏亭羽……还会有裴庚和……他。
可是和拿下耀眼荣誉的裴姜他们不一样。她只是借了势,侥幸成为表彰大会里微不足道的一员……即使是这样,也能和他们获得一样的掌声吗?
前方有突然的颤动,然后是停顿。
泊今有点恍惚地下意识站好,而如雷鸣般的轰然掌声已经献在面前。
原来在这里往下看会是这样。于泊今将视线往下放。
像落在地上的天河。每个人的面容那么微小,但是深刻又明亮。泊今看见钟叙就坐在第一排,他们的视线像星星相互摩擦一样的碰撞。
他看起来很愉悦。明灯下眉目仿佛玉雕。冷色调的面容上暖色的笑意,像一束还沾着露水的花。
于泊今就在这馥郁里有些昏昏然。她抬头,看见手掌开合,不远处的丁姮还有高跃捧场地欢呼,林斐在一旁悄悄地摇晃着奶茶杯示意。
泊今忽然很想笑。
她想,现在所有人都在看我……这样的感觉非常好。
新学期借了过年的余韵,一切依然带着些冬夜的洁净气。连上最无聊枯燥的晚自修,仿佛都比平时新鲜一点。
泊今今晚连额外作业都提早完成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预习,一边竖起耳朵听前桌压着嗓子讲鬼故事。
提防老师巡逻的缘故,丁姮把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原本清脆的嗓音像游丝,神出鬼没地萦绕在耳边。泊今把手往袖子里再缩了一点,觉得自己正身临其境地漫步在酒店的长廊里,冷不防,后脖颈就会被细白蛛丝垂着。
她说:“……所有人都在告诫新来的房客,不要从103的锁眼往里看。但是——就是因为他们的警告没头没脑,103号生锈的钥匙孔在好奇心下,变成了世界上最有魔力的东西。”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在没人的时候,新来的旅客偷偷把眼睛凑近锁孔的缝隙里——”丁姮讲起鬼故事来兴致勃勃,她一把按住乔延的手,绘声绘色地低语,“奇怪的是,没有房间的样子。”
“……什么意思?”
“他没有看见天花板,也没有地毯。眼前的画面就像平面一样,只有一片,好像很湿润的鲜红色。”
泊今也忍不住要加入。她速写了一张小纸条在她面前挥舞:然后呢?
丁姮大受鼓舞,她把纸条捧在心口,哑声说:“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前台告诉他,这个房间,是雪白的。除了一个女鬼的怨魂以外什么都没有——”
她每说一个字,就把声音再压低一分。到后来,泊今简直分不清楚这是她嘴里的故事,还是从自己脑海深处传来的声音:
“他说,女鬼浑身都是雪白的。除了——”
“眼睛是鲜红【1】。”
寂静里,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喀嗒”细响。
一切突然被黑暗覆盖。
乔延捂着嘴小声地尖叫起来。泊今神思恍惚,又被她惊得浑身一抖!
只有弓着腰的丁姮一边奋力地捞过手机熄屏,一边把同桌按住:“停电啦,是恰好停电啦!”
“……这个也是前台说的?”于泊今还在恍惚,她思虑再三,发问。
“神|经。”一边的林斐真是忍无可忍,“是教学楼停电了。”
泊今懵懵懂懂地抬头往旁边看,原本灯火通明的高三楼层果然也是一片黑。
粘稠的灰色绸布里,声音和嗅觉变得很敏锐。泊今还在想着“雪白”和“鲜红”,耳里听见四周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起来,好像把耳朵贴近草地的时候,会听见无数忙碌的小虫和细草生长的声音。
谁打开了窗户,冷的但是清透的风冲散教室里的混浊——嗯,还有谁在趁乱偷偷吃面包的甜麦香气。
像惊蛰一样。
“会不会提早放学啊?”泊今听见身边有细碎的声音说,“上届有一回停电就直接放了。”
“想得太美。”李行峰神出鬼没地出现,持着手电筒敲了敲前门,“电路故障,过二十分钟就好了。都安静啊。”
离夜自修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
泊今一看到他就条件反射地低头。身前的丁姮未卜先知,手机藏得很好,正在自鸣得意中:“天才!”
“怎么样?”她转过来问,“故事还要不要继续听?”
乔延在后面急急地冲她摇头。
显然现实也没给泊今选择的权利。
小魏班长每逢这种倒霉事,就要被拉上讲台管纪律。她打开门窗,借外头漏进来的一点光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聊地转着笔“监督”。
大家很卖面子地把声音放得低八度。
直到前门再一次被敲响。
这一回是彭月薇。她手里举着两根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陈年蜡烛,倚靠在门框边:“坏消息。”
“电工又发现了点新问题——看样子一时修不好了。”
大家安静了一刻,随后开始欢呼——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没法儿再自习,这一段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等待,就像是在不能喘息的学习生活里,旁逸斜出一点轻松的时间缝隙。
有好事者高声地抖起机灵来:“明明是好消息啊老彭!”
“那看来,接下来的这个真是坏消息了?”
彭月薇的声音很散,带着笑,像一团松松的纱缎,带来晚风的香气。她慢悠悠地说:“为了规范化管理——其实是怕早放学发生意外,今天规定时间前谁也不能踏出班门口——”
“——不过。”她说话总爱叫人悬心。泊今一口气还没匀过来,就听她话锋一转:“这段时间做什么都可以。”
“愣着干什么,关门。”她很潇洒地向最后排抬手,把蜡烛端放在台前,往下一扫,“但不许太吵。”
谁敢不应?教室成了一只愉快的封闭罐头。
“自由活动时间。”昏黄摇曳的光亮里,彭月薇捣鼓了一下手机,“隔壁班主任董怀化老师,刚才已经在他们主场倾情献唱一曲了——有谁想自告奋勇吗?”
“我可以提供伴奏。”她晃了晃屏幕上的音乐播放器。
“老周想要!”不知哪一个男生掐着嗓子叫了一声。
“周昱深?”彭月薇支着下巴,用眼神问他。
【1】这一段是真实经历hh写的时候引用了一个比较古老经典的鬼故事,即旅客凑近钥匙孔的时候,女鬼也在俯身看他,鲜红的瞳仁和他的眼睛只隔了几毫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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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含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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