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了诸多视线的中心。
周昱深悄悄往后挪了一步,但四周的目光太耀眼。
现在,他们眼里只映着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那两点烛火摇曳在缓慢流动的空气里,被映衬得柔软又蓬松。
像一对月亮。
几十双眼睛里有几十双月亮。几十双月亮下面坐着她。
女孩子雪白的面庞被照得很温暖,那双眼睛最明亮,一错不错地认真看着他。
好乖。周昱深忍不住微微笑起来,他点头道:“好。”
泊今已经习惯了仰头看台上的人。但像今天这样,还是第一次。
周昱深好像和以前很不一样。
她说不上来眼前人的细微变化,但从前他的神貌是会被比作“太阳”的。浓的眉,密的睫,一双眼总像是含情,温度却滚烫。
现在唱着情歌的人可不是这样。
就像他身前融化着的蜡烛一样。淡黄色的、柔软的。
他变化的原因简直昭然若揭。泊今捧着脸想,看了一眼台上的魏亭羽。
她正应彭月薇的要求照顾着烛火。
魏亭羽原本就是古典式的美人,眉眼弯、唇色淡,浑身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气韵。认真注视着火光的样子,看上去浑然是年幼的嫦娥。
“嫦娥”悄悄抬眼看了看彭月薇。
周昱深唱的是一首老歌,唱得很好。因此她从开始的惊讶转为了沉浸。那些过去的回忆像沾满水的毛巾,让有些年纪的女人难以走脱的微微失了神。
魏亭羽就不可避免地看了身边人一眼。
他好像是闭着眼睛的。
周昱深唱歌,就像在拨弦。他还是垂着眼,谁也没看,任凭火光在前额投下摇晃的影子。
她看得失神,不提防他突然……也掀开眼帘来看她。
两人的视线对撞,像羽毛下肚腹温热的雏鸟。
魏亭羽立刻垂目,像被烛火撩着了睫毛一样,她觉得面颊热得发烫。不自然地摸一摸嘴角,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笑。
是第一次。第一次在所有人目光下,在情歌里光明正大地对视——以不一样的身份。
她想抬头再看他一眼,但最终没有。燎动我睫毛的原来不是烛照,魏亭羽想,是……“喜欢”吧?
这个夜晚最终在彭月薇的献唱里结束。
泊今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脑海里依旧萦绕着那首王菲的旧歌。老彭的声音非常特别,像被揉皱过的纱帘,又沙哑,又自由,还有一点冷调的妩媚。
她带给这个轻快的夜晚一点惆怅。泊今在冷风里深吸一口气。匆匆而过呀,一切的一切都会成为影子。这就是物哀吧?她想,但哀愁是圆满的伴生物,人无法在正经历的时候就明白自己身处高峰,所以最放纵的喜悦里总要有一点点哀惘。
幸好还有今朝。
期中考试匆匆到来。进入高二的下半个学期,隔三差五就能看见隔壁栋高三模拟考,所有人不得不直面眼前的现实——“前路”。
他们还不到首考四门的时候,但很多细微的东西已经能见一斑:泊今看见丁姮的桌上贴了一张纸片,是根据往年红榜排名推断出来的院校名次。
“前百分之七十稳一本。”林斐眯着眼睛念,“前百分之……丁姮啊。”她淡淡地抓狂:“连这个也要用破纸头写得那么小吗?”
丁姮闻言捂住自己的超绝小学生字体:“自我激励!自我激励懂不懂的嘛,是给我自己看的!”
泊今看见她手指缝里漏出一个红色的三角,打在校前十名的位置。
这是……姜照和的位次?她脑子一转,已经推断出来。
朝中名气很响,每年升学率都很好看。像泊今只要稳住上次期末校四十名的水平,就能保证进省内最好的985 C大。而校排名几乎不跌出前四的姜照和选择自然就更多,进入首都两所顶级高校之一,差不多已经能在他未来计划里打上半个钩。
那么,她在哪里呢?
泊今悄悄地在丁姮手指缝隙里继续寻觅,在三百左右看见一个黄色的小圆圈。她还在代表自己的小黄旁边画了一个“龇牙”的颜文字。
于泊今看了眼丁姮,姑娘还没发觉自己的整个心事都已经泄露得底儿掉了,还在和林斐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
“那么小丁老师,”泊今凑过去逗她,“你的激励计划怎么打算的?”
她突然有些扭捏起来,小声说:“那肯定……先试试进211线吧?”
保守要进步一百名。
果然爱情使人奋起。泊今想起一开始在寝室床上翘着腿打游戏、扬言“无所谓考得好,只要考得远”的丁姮,第一次感觉到姜照和此人还是有点标杆作用的。
首都好大学很多,只要考到同一个地方……“未来”是不是就有开花的可能呢?
泊今觉得她的心愿实在很可爱,因此笑着拿历史书敲了敲丁姮圆圆的头:“赶紧背吧——有记漏的问我?”
但她几节课后很想收回自己大放的厥词。
于泊今的复习法是无微不至的那一种:重点先看一遍理结构,全部再从头捋一次,考试前重新又回顾重点。加上此人很爱在总结完之后押题,一番下来整个人简直头昏脑胀。
一边的林斐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的方法差不多是“紧绷plus”的于泊今版本,加上小林同学有一个做皇帝的话非常好的品质:多疑。
只见她对着大纲喃喃自语,翻过了两页书后又迅速杀自己一个回马枪:
“‘xx事件的意义’完整版——背!”
“怎么漏了一条……”泊今听见她焦虑地、狠狠地把那一条翻来覆去背了五遍,熟练地把半边肩膀递过去。
林斐就势趴上去,茫然地说:“怎么办,要完蛋了……”
她一晚上足足可以“完蛋”七八次。
看来这人是猫变的。泊今呆滞着双眼,心道。
好不容易等到晚自修下课铃打响,泊今赶紧捧着书到走廊上吹一吹风。
这几天夜风渐渐变得温暖起来,四月多的晚天里有杂糅的花香气。泊今最喜欢玉兰,边看几树盈盈的玉兰噙着月色像晚灯,边在混杂的风里分辨着花香的颜色。
她意兴盎然地沿着走廊踱步,发现楼下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这一趟大课间时间最长,是原先大家下楼活动最好的选择,但托期中考的福,这几天连花树下的人影也寥寥。
因此那道背影分外显眼。
泊今正要透口气,因此蹑手蹑脚地下楼凑近去,曲起手指在他的后背上一敲:“被江雪岸带得爱上夜走了?”
姜照和转过身来。他罕见的闷闷不乐,但是闷闷的时候情商竟然比平时高出许多:“不要开玩笑了……”
泊今见他真是很苦恼,收起笑来:“怎么了?”
“就是,”他在树下蹲下来,“我想问……”
“你分得清喜欢的类别吗?”
泊今心头一激。一方面为这位年轻人终于有开窍的苗头,另一方面则因为,她也一直想分清钟叙的喜欢……究竟是什么类别呢?
她是从来不会疑惑自己情感的人。
有一段时间,泊今很执着于研究人的感情——这样她就能在和所有人的交往里扮演自如的角色。她用来解剖的唯一对象是自己。
于泊今把自己剖白得仔仔细细,但是这位利落的医生在面对心上人时也要迟疑。
她问:“你说的,是欣赏和爱情的分别吗?”
姜照和欣慰地点了点头。
“我的话,”她想了想,“能够区别,靠的是生理方面的吸引。”
“前者很简单嘛。即使没有见面,我们不是也会因为作品或者境遇仰慕上谁吗?但是单纯的喜欢没有,嗯……和情爱相关的生理性,**?”
“是广义的那种‘**’。”于泊今自己也说得有点糊涂:“触碰也算吧?牵手、抚摸……我想想,可能突破心理距离的亲密接触都可以算?”
他安静地仰头听着。
泊今心里霎时涌上初为人师的自豪和谨慎。她把例子放得更具体一些:
“就像漂亮的人我见过很多。有些像山水,只要看过一眼就足够,有些……我会想让他看我。”
我想凑得很近,像人垂下眼睛发现自己的睫毛那么近。想要抚摸,用手指、头发和面颊上最柔软的那一块皮肤,像弹琴一样的抚摸。还要听见他的喘息,它因为我的靠近……变了调吗?
泊今抱着手小幅度地来回踱步,突然停下。鞋跟和湿润的土壤摩擦,闷闷的响:“还有,很重要的。我的心得。”
她几乎是虔诚地仰起头,看着玉蝴蝶一样的花瓣。夜色像雨水,一重重凝结在枝叶上,带来洗濯的味道。
“喜欢一个人的话,”她低低地说,“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心脏好像会高兴得有一点悲伤的。”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海绵饱蘸了水,压下去的凹陷里会濡湿出最微末的潮涌……就像心从这里陷了下去那样。
“你是这样的吗?”泊今喃喃地看他。
姜照和一动不动地抱膝蹲着,头和眼睛都在她的话里慢慢垂下。浅色的外套在夜里莹莹散着光,让他的姿态看起来像一颗种子。
淡白光晕弥漫在他面容上,又是昙花。这个角度看,姜照和神色的变化纤毫毕现。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然后淡粉色漫上脸颊。
“有过觉得很可爱,所以想要亲吻的想法。”
他的声音淡淡的,执着地问:“这样是喜欢,还是——‘喜欢’?”
后一个“喜欢”的停顿和轻重都很微妙。这让它不像是叙述,而成为被姜照和稚嫩地重复着的,神妙的,咒语。
泊今第一次看见眼前人这样。像涨潮一样,他每说一句话,面上就更粉一点。她忍着笑,来呵护这块石头的情感萌芽:“姜照和,你有发现吗?”
她顿了一下。
“你每一次怀揣着答案来求解的时候,都是现在这种问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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