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弹尽粮绝的第四天,周长玉坐在成堆的尸体中,满身血污。
目之所及,尸横遍地,一张张狰狞的脸,满地残骸全都是控诉。
他眼神空洞望着前方,峡谷尽头昏暗,出去搬救兵的人生死不明。
四天了,没有人来救他们。
副将的脑袋被巨石砸的稀碎,跳出眼眶的眼珠子在地上跳跃又被凌乱的脚步踩爆。
周长玉瞅着副将的尸体满心恨意,这个狂妄自大的蠢货!领着三百人想要乘胜追击敌方溃走的残兵,却落入了敌方的陷阱,三百人只剩下不到五十人!
副将,呵,冲的最猛,死的最快,十足的蠢货!
“周校尉。”李学文坐在了他身侧,气息微弱,却还强撑着和他说话,“周校尉,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活着回去的。”
周长玉轻“嗯”了声,没多说一句话。
李学文没有在意,自顾自地说着:“我还得回去见我娘呢,当年被抓来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和她说句话,家里就剩下她和我妹妹,这都三年了,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哎,想我娘做的包子了,皮薄馅大的一口下去都冒汁。”
“还有我妹妹,她现在应该这么高了吧。”李学文用手比划着,到自己肩膀的位置,带着可惜说道,“就是不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一定很漂亮吧。”
周长玉听他在自己耳边絮叨,画面不自觉地勾勒着。
“我那个妹妹啊,又温柔又安静,平日里一点存在感都没有,我不在她不得被人欺负死啊。”
“现在是五月份,再有三个多月就是我妹妹的生辰了,九月初一,哎不知道我能不能赶回去给她过生辰。”李学文说着,转头看向了周长玉,“对了,周校尉,你生辰是什么时候?我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
周长玉默了一瞬,随口说道:“和你妹妹同一天的。”
“呀,那可是巧了,要是有机会的话,一定得给你和我妹妹一起过个生辰。”李学文乐呵呵地说着,他和周长玉都明白,自欺欺人罢了,能不能活着他们都不知道。
笑声渐渐消失,这峡谷又安静了下来。
突然,马蹄声响起,周长玉没动,幻觉吧,不会有人来救他们的。
“校尉,是不是有人来救我们了?”李学文撑着长枪站起身来,目光投向峡谷尽头,似有千军万马奔来。
周长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杀伐声骤起。
*
离桃源县城最近的村庄名叫小李村,近六月的天,正是上山的好时节。
树木繁茂,清脆的鸟鸣声偶尔响起,李春宁穿梭其中,鼻尖尽是含着土气的枝叶清新的气息。背篓里已经装满了婆婆丁,拿它做个清爽脆嫩的小菜正好。
午时将近,她得赶回去了,太晚回去娘会担心。
院门敞开着,离得老远便听到了她娘王腊梅的笑声,不知道是什么高兴的事,但她也不禁笑了起来,回家的脚步都快了几分。
李家的院子很大,墙角下栽满了花,顺着院墙攀爬,此刻开得正好。
粉红色的花朵,娇艳欲滴,周长玉看着,神色越发冷凝,手缓缓地攀上了那支开得正好的花。
“你这样,对我的花有点不礼貌。”
周长玉怔愣了下,忙局促地收回手。
抬眼看去,一道湖蓝色身影站在阳光下,她眉眼温柔,看向他的目光平静中带着审视:“你是谁?”
这个看上去能装下一个半的她,虽然高大俊美,但是一脸凶意的人是怎么出现在她家的?
“我...”他的话还没说出口,从屋里走出了两个人。
“阿宁,哥回来了!”李学文看见院门口站着的人,高兴地一把抱住了她,不顾李春宁的抗拒摸摸头又掐掐脸,这才收了手介绍周长玉,“这个,是我在军中认识的兄弟,周长玉校尉,你就叫他周大哥就行。”
周长玉眉心跳动,被李春宁看得莫名有些慌乱,要摘人家的花还被抓了个正着,便讨好地对她笑了笑:“对,叫我周大哥就行。”
李春宁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挣脱了李学文的手臂,离周长玉更近了:“你是讨厌花吗?”
她的质问都是轻声细语的。
“没有,我刚刚只是...”周长玉侧眸看了一眼,只是一朵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垂眸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他道了歉,李春宁还没开口,李学文便轻推了她一把:“哎,这可是你哥的好兄弟,要在咱们家待一段时间的,可不行这个态度啊。”
周长玉捕捉到了李春宁眉间一闪而过的不耐,他有些疑惑,看起来,她有点烦她哥?
“我知道了,但是下次不要这样了。”她回应着李学文,却是看着周长玉。
“嗯。”
李春宁看他点头答应,也就算了,转头走向厨房去帮王腊梅的忙:“娘,中午要做些什么?”
看着出落的越发美丽的姑娘,王腊梅将她推了出去,笑道:“今天你哥回来了,让他下厨房,你啊去好好歇歇。”
王腊梅的话声音不小,被李学文听个正着,他嬉皮笑脸凑近厨房:“哎呦我的娘,你怎么知道儿子也是当过炊兵的?”
李春宁看看王腊梅,又看看李学文,低头应了声便出去了。
离家三年的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娘很高兴,总是想要亲近亲近的,她理解。
“对了,阿宁啊。”王腊梅招呼住了她,隔着窗子和她说着,“你去把咱家客房收拾出来,这上午娘光顾着和他俩说话,忘记收拾客房了。”
“好。”李春宁柔柔应着,没发觉身后一直注视着她的目光。
客房收拾干净了,李春宁便取了被子来晒,阳光明媚,给客人盖的被子,晒一两个时辰正好,到时候含着暖意盖在身上,总是舒服的。
周长玉给自己找了活儿干,坐在厨房门口摘菜,边和王腊梅母子俩聊天,视线扫到李春宁抱着被子出来,手下慢了几分。
他看着李春宁身姿舒展,动作间纤白的手指扫过被子,抚平上面的褶皱,想到这被子晚上他要盖在身上,便觉得喉间发紧。
还没和她正式地道歉,他想。
中午这顿饭做得很快,周长玉他们回来的仓促也没说一声,家里没什么东西,等下午的时候去县里多买点好的,在弄得丰盛些做洗尘宴。
一张长桌分坐两侧,王腊梅对着儿子,李春宁对着周长玉。
长桌上只有李学文和王腊梅说话的声音,间或掺杂着两声周长玉的应和和对王腊梅厨艺的夸奖。
周长玉时不时扫过李春宁,她真的很安静,如李学文所说一般,安静得没有存在感,却在下一瞬注意到,她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的手上?
李春宁是头一次被一个男人的手吸引,宽大厚实,骨节分明,动作间会暴起几条青筋,修长的手指上偶尔会瞥见茧子,她觉得这只手一定很好握着。
“阿宁啊,你一会儿把厨房收拾出来也好好歇歇,今晚上的大菜还得你来做。”王腊梅找出菜筐,扯着李学文往外走,这一来一回得一个时辰的功夫,早去早回。
“好,娘路上小心些,不要着急。”李春宁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下午她还得进山一趟,山里有一颗果树,上面的野果子有些已经可以摘了。
周长玉看着都忙活了起来,想着自己留在家里不好,便说道:“大娘,我和你一起去吧。”
“哎呀,哥,你就在家里等着吧,哪有让客人出去买菜的道理。”李学文点了点他胸口的位置,“你这伤还没好全,等我们走了,你就回屋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等好了啊,你什么时候想去弟弟我再陪你!”
王腊梅已经出了院子,没听见李学文的话,李春宁倒是听见了,怪不得刚才看他动作有些滞涩,原来这人还带着伤。
收拾好了厨房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影,李春宁要上山,便站在客房门口问了声:“周大哥,你在里面吗?”
话音刚落,客房门便打开了,周长玉站在门里,上半张脸模糊在暗处,眼睛倒是亮得很:“怎么了?”
他声音放得轻,出口给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好像中气不足的声音他怎么发出来的?
李春宁没注意这个,她指了指院门上锁的位置:“门上的锁在那里,我去上山,你要是想出去走走的话,记得把门锁好,钥匙门口有藏起来的,不用担心进不来。”
“好,我知道了。”周长玉应了一声,看着李春宁出了门。
院子里安静下来,周长玉竟然感觉到了疲惫,或许,他可以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可他高估了自己,眼睛闭上的那刻,血色开始蔓延,浓稠,散发着腥气,他被糊住了口鼻,快要窒息了。
急促的呼吸声响起,周长玉猛地起身冲出了房间,下意识地朝着李春宁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五月的阳光很暖,李春宁慢悠悠往山里走,看起来慵懒又舒适,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跟了个人。
野果采下来,用袖子擦了擦便咬了一口,微酸,伴着更浓的甜味,口感刚好。
摘了一篮子她便停了手,有点累了,随意挑了一棵顺眼的树靠着坐下,看阳光从缝隙洒落,她神思有些游离,那个人,真的不回来接她了吗?
周长玉坐在高处的树枝上看着她,茂密的枝叶遮挡了他的身形,李春宁绝对看不到他。
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周长玉起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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