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去西安府和延安府的人都还没有回来,我去把他们都抓回来。”
“不用,等等看吧。”顾缙摇摇头,“他们进京述职已经晚了一些时日,这样可以了。”
“等谁?”
“看一看朝廷的态度。”顾缙望着天,今日恐怕要下雪了,这些难民在城外活不了的。
近万人涌进盛京城,黑压压的一片,像是潮水一般涌进了城池,转而四散开来,消失在各个角落。
顾妤倚在临街酒楼的窗棂前,看着下面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的难民,和紧急出动维护秩序的东厂便衣与锦衣卫,神色平静。
先前她需要有人在难民里传递消息,但是也知道若是难民进了城,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一定会来查,所以她要一枚死棋。
一命换一命,这是场交易。
“顾小姐,你这次找我们可是为了难民的事?”
东方弘耀这些天在盛京混得愈发开了,他在醉心楼诗会一战成名,家中有背景又出手大方,结交了不少举子。
她今日再次邀魏琮和东方弘耀到酒楼一聚,是因为她需要东方弘耀在河间府的士族名声以及魏琮的文章。
“二位也知道,我的兄长兼管五城兵马司,这些难民一入京郊,他便出面安抚,只是这事尚不能上达圣意,只能落在他手上。”
“他日日劳心操神,我也忧心,所以我需要二位的帮助。”顾妤伸手接住了一片鹅毛大的雪花,雪水消融在她的掌心,“下雪了,这些人,熬不过这个冬天......”
“我和魏兄不是不想帮忙,而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东方弘耀无奈地摊手,他知道现在这些灾民要的是粮食,但是盛京的粮食不多,而且价格高昂,每石米已经达到了二两白银的高价。
他即使手上有钱也买不了多少。
“东方公子出身河间府东方家,族中长辈应给也有人经商,结识不少商队吧,我想要公子派人回去传个信,顾家要从河间府买米接济难民,价格可以给到二两二钱每石。”
顾妤给到这个价格是算上了商队运来的路费,以及损耗。
这个价格对于运程只有十日而且不缺粮食的河间府,已经足足翻了一倍,定会有人愿意来运米。
若不是漕运运程太长,再加上天气恶劣,她更想去坑一把江南的富商大贾。
“顾小姐,我有些不明白,盛京的米价现在不过是二两,为何你愿意从河间府运粮回来,价格还愿意出得更高。”
“盛京住的都是达官显贵,粮铺现在得知城中缺粮,已经开始屯粮不卖,想要等价格更高一点再卖出,我也是别无他法。”顾妤苦笑道,“所以现在不仅难民吃不起饭,普通百姓也要买不起米了。”
东方弘耀微微叹气,问道,“小姐想要多少。”
“我只要一千石,算下来够这些难民吃一个月左右。”只要度过这个最寒冷的年关,这些难民就能返乡,也能活命。
她并没有直接从侯府的账上支取银子,现在拿出的钱是先前存下,再加上典当了一些首饰才拿出的钱。
“......但是盛京城此次缺粮必定会造成百姓恐慌,若是商队运来的粮食的价格低于城中米铺,他们会自发地屯粮......”
“为何只要一个月?”东方弘耀对于商事不通,接触的人都是研究学问的大儒。
魏琮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因为一个月后,米价必定会跌......”
顾妤点头,“城中一个月的缺口是万石无虞,但是若是那些商队想要更多的利头,必然会运更多的粮食,粮食一多,价格高者卖不出去,盛京城的粮铺也不得不降价......米价必然会降,而且会比原来还低。”
“所以那些运米过来的商队最后反而还会亏损?”
“对。”顾妤继续道,“你只说要一千石米,那些商队定然能算出现在粮食的缺口,而且这一千石米,你要现粮,越快越好,不能让他们有屯粮的机会,还要分别从几支商队去买,几支要是有名的商号,多的是那些小商队。”
三十日的时间,即使下了雪,这些商队也能跑许多趟了。
“我明白了。”东方弘耀点头,“顾小姐好成算,心里念着百姓,是个大义良善之人,我愧不如你.....”
“东方公子真是说笑了,只是为兄长解困,大义良善这类溢美之词,压在我一个小小女子身上,还真是过誉了。”
东方弘耀原本还想张口说些什么,但是看了眼她的神色,缄默不语。
顾妤转头看向魏琮,直言不讳,“我想要魏公子的文章,盛京城需要有人出面抨击那些屯粮涨价的商人,此举可能会让公子得罪不少人,公子可愿意?而且这文章传得越广越好......”
周边府县都要知道京中缺粮的事。
“魏某得小姐多次相助,只是实事论事,这文章自然能写。”
魏琮点点头,他没有接受顾妤百两白银的好意,但是却愿意帮她。
况且顾妤所做之事不管动机如何,目的是利于百姓,与他想做之事并无冲突,他自然不会推拒,反而对顾家的好感更甚。
两人走之前,顾妤单独留了东方弘耀,“东方公子,除了米之外,我还要一些东西,数量越多越好,你将它们装到粮食的袋中就好,不能让旁人看出不对。”
“是什么东西?”东方弘耀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心中揣摩她到底想要做何事。
“你附耳过来。”
顾妤见他红了脸,笑意不减,径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说了三个字。
东方弘耀挑眉,确实在想不出她要着这两样东西做什么。
“好,我知晓了。”
顾妤将算好的银票递给了东方弘耀,“若是不够,再跟我说。”
魏琮回到文轩居立马开始构思文章,提笔蘸墨:
“河间府举子魏琮撰于盛元庚戌冬月,
幸得入城居住月余,不幸见得,九门风雪埋冻骨 ,米肆朱门两重天 。
惜叹!此非皇城,实乃修罗道场!昔年左公柳今作白骨幡,拒马铁索竟成生死界。
嗟乎! 朱门鼎沸烹龙髓,冻骨无声化磷火 。
吾辈寒窗十年,岂独为功名乎?
天寒地坼,非笔砚冻彻,实肝胆结冰!
诸君若见稚子目中之饥火,当知此火可焚书卷、可燎殿阁、可烬山河!
......
愿苍天垂泪,化雪为齑。 ”
文罢,他将文章誊写多份,贴在了文轩居等各处举子居住之地还有盛京的国子监。
难民入城有此感慨的并非只有魏琮一人,他要做的就是将他们心中所想都引出来,集众人之力,上达天听。
顾妤与东方弘耀以及魏琮商议好了以后,立马乘了马车出城,将这事告诉了顾缙,既为了让顾缙安心,也顺便知会他一声她攒了这么多年的零用都花了出去......
顾缙虽然那惊讶居多,但还是怜惜她,让府中给她支了两千两银子,让她去赎回自己的首饰。
顾妤对那些首饰并不感兴趣,但是却需要这些银两。
她走出帅营,城外其实还有不少难民,她们多是老弱妇孺,抢不到吃食,也没有力气再往城中跑了。
大多数难民进了城,缓解了顾家军驻地的大部分压力,剩下来的粮食足够她们支撑到半月以后。
顾妤绕了一圈,总算找到了自己上次送给那女人的披风,那个叫阿囡的小孩守在那里,披风下是枯瘦女人的尸体。
她是饿死的,因为她将所有的粮食都留给了自己的孩子。
也可能是病死的,因为她本身就病得很重。
顾妤伸手摸了摸那孩子油糟糟的脑袋,“阿囡,跟我走吧,你娘亲将你托付给我了。”
她看了眼女人冻僵的躯体和闭上的眼睛,“我会派人好生安葬她的......”
阿囡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阿娘,她今日刚醒就发现阿娘走了,她想不明白,明明现在每日都能吃上粥,为什么母亲还会死?
直到一只洁白温暖的手碰到了她的脑袋,她才缓缓转过头去,“姐姐......姐姐,我认得你,你偷偷给了我娘亲那些糕饼,姐姐你是个好人。”
顾妤叹息道,“我并不是好人,是你娘亲帮了我,所以我要带你走。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你放心。”
阿囡听不懂什么叫做她的阿娘帮了姐姐,但是她听懂了这个好心的姐姐带她走,要给她一个活命的机会。
“好......姐姐,我跟你走。”阿囡站了起来,她揉了揉已经麻木的双腿,跟着顾妤回到了马车。
“阿囡,你今年几岁?”
“我......”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快十四岁了。”
顾妤原以为她不过十岁,没想到因为饥荒,活像是个十岁的稚儿。
“我身边不需要丫鬟,阿囡,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我在府里给你安排差事,你在府里做些杂活。
二是,我送你入我兄长的军营,你作男子打扮,同他们一块操练,待他们要走时,你不用同他们一块走,留在我身边即可。
我不逼你,你选择哪个都可以。”
顾妤不需要丫鬟,但是需要护卫,如果是女护卫行事会更方便。
所以她并没有按照先前许诺阿囡娘亲那般让她有饭吃就好,而是夹杂了自己的私心,她希望阿囡选第二条路。
她需要帮手,但是她的帮手绝对不能羸弱到没有自保的能力。
阿囡喜欢这个姐姐,因为她在她和娘亲就要饿死的时候,给了她们希望,她想要待在她的身边。
虽然第二个选择很辛苦,但她看了看那些魁梧的士兵们,如果她有保护自己,和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的力量,是不是会更好。
“姐姐......”阿囡扯了扯她的衣摆,却发现自己污糟的手在她的衣裙留下了印子,尴尬地抽回了手。
“嗯?”顾妤温柔地看着她,将一早准备好的吃食递给了她,“阿囡想好了吗?”
她狼吞虎咽地咽下所有的糕点,又接过顾妤递来地水囊,里面竟然装着的是热水。
“我想好了......”她喝了口热水,心里暖洋洋的,“我想入军营去学本领。”
顾妤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微微点头,“好,我会托兄长照顾你的,现在先跟我回府好好修养。你现在的身子骨,可是一碰就倒。”
“等过些日子......”顾妤伸手将马车的缝隙合拢得严严实实,省得北风卷着雪花一块往马车里钻。
年后雪霁必须要开战了,顾缙很快就要走了,否则开春北狄战马喂得膘肥体壮,大盛必败。
回到府里,顾妤并没有想要瞒着春月和秋菊的想法,阿囡如果护卫在她身边的话,总会露出马脚。
等春月和秋菊给她洗浴完毕以后,她亲自给阿囡浣发。
不知怎的,她看到阿囡瘦瘦小小的背影时想起了已经故去的幼弟,他也是这般小,还喜欢叫她姐姐。
“阿囡,以后你的名字便叫做唐楠吧。”
阿囡原本就没有姓氏,甚至没有名字,阿娘喜欢叫她阿囡,因为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其他的兄弟姐妹都被饿死了。
“姐姐,我喜欢这个名字,但是我不识字,我想要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我会教你的,阿囡,我们还有时间。”顾妤手中拿着碧玉梳一点一点,细致地为她理顺打结的头发。
*
难民涌入外城,与难民同住了五日的县令,也一块跟着他们跑。
朱胡喜一边跑,一边说道,“文水兄莫怕,我们上头不是还有那些大人们罩着吗?我们还写了信回去,赈灾的粥棚也设了,最多被治个赈灾不力的罪名,应该惹不上杀身之祸。”
张文水有些奇怪,“朱大人,不知道你说的大人是指谁?”
“沈大人,还有管大人呀?我这么多年的孝敬钱可都是按时交的,他们肯定会保下我们的。”
张文水叹了一口气,“朱大人有所不知,这冬天的碳敬,夏天的冰敬,都是惯例,上面的大人可能都不记得我们的名字。”
朱胡喜闻言还是不怕,他这官可与他们不同,是买来的,就算沈大人不认得他,管大人肯定是认得他的。
按照大盛律法卖官鬻爵可是死罪,管易云肯定是要保下他的,毕竟他的官可是从他手上买来的。
这三年来他额外给管易云送了那么多孝敬钱,他可都有本子记着呢。
管易云不敢不管他。
等到了吏部,五位县令交了东西,这才去给地方官员住宿的驿站,只是除了朱胡喜,其他四位县令都忧心忡忡。
朱胡喜放下东西,就拿着带来的银票去买古董字画,然后提着礼物去管府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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