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官年末可都是要进京述职的,现在应该也都启程了吧,也不知道那些县令见到这些百姓慌不慌?”
顾妤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了一个名字。
澄县县令,朱胡喜,白银千两,这人的官是买的,向管易云买的。
这是玉竹从管易云那里拿的账本所记,她没能全部记下来,只记住了前面几页。
可惜那账本被孙沽给毁了。
“兄长的题本呈不上去吧?但是这些地方官刚入京城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知道宫里的消息,不如诈他一诈,让他把吞进来的东西吐一点出来。”
“你的意思是?”
顾妤微微一笑,“现在五城兵马司是兄长在管,等他们到达城门交接牙牌和公文勘合时,我们直接将人请来这里不就行了。而且让这些县令写封书信回去开仓放粮,做的也是分内之事,其他人也挑不出兄长的错处。”
开仓放粮程序繁琐,但是这些人在有性命之虞的担心下,恐怕也会事急从权,起码当地的难民会少受些罪,减少赶往盛京城的难民数量。
顾缙拧起眉头,有些奇怪地看着顾妤。
他与自家妹妹聚少离多,说实话他不了解顾妤,但也觉得胆小怯懦的妹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可能是他想太多了吧,阿妤长大了,又经历了那些事,有些变化也很正常。
“兄长不吃这些糕饼,那我拿些回去路上吃好了......”顾妤见他忧思忡忡,也不再打扰他,只是捡了几块糕饼,用干净的布帕包好。
她走出顾缙的营帐,看到不远处黑压压的难民,神色莫名。
盛京的粮草大部分是要调给顾缙作为军粮的,除去这部分粮草,恐怕余粮不多,盛京的商人一定会趁机涨价。
顾妤还没行至马车前,忽觉毛披下摆被人拽了一拽。
低头望去看见一张黑黢黢的小脸,一个年仅十岁、辩不出男女的孩童伸手抓住了她的披风。
“姐姐......有吃的吗?我和娘亲好饿好饿,前面的粥棚没粮食了......”小孩见她是从营帐中走出来的,又如此光鲜亮丽,心生希望。
她顺着小孩的目光望去看见了已经瘦得不成人样的女人,她有气无力地叫着自家孩子,“阿囡......快回来......”
小孩看了眼不为所动的顾妤一眼,回到了女人身边。
顾妤抬步走了过去,她脱下身上那件毛披,盖在了衣不蔽体的女人身上,趁着毛披的遮掩将锦帕里包着的糕饼一块交给了她。
“藏好,别被发现了......”她轻声道,“你替我做件事。”
“这里的粮食不多了,七日后皇上会出宫前往天坛祭祖,你们得进城出现在他面前才有一线生机......你将这个消息告知其他人,越多越好。”
“若是有人来查,不能让人查到消息的出处。若是事成,你的孩子我会带走......”
顾妤瞧了干瘦的女人一眼,说道,“阿婶,我并未带粮食,只有这件披风能给你逼寒了,若下次我来,定会为你们多带些粮食来......”
她目露悲悯,垂下的眼睫,眸光颤抖。
“那......咳咳......我就等着小姐下次来了......”干瘦女人点了点头,看着顾妤只着单薄棉衣在寒风中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已然做了决定。
“阿囡......咳咳......你冷吗?快过来。”她掀起黑色毛披的一角将女儿裹进了毛披里。
瘦弱的阿囡虽然觉得很饿很饿,但是因为抱着母亲,顿时觉得心中温暖。
这时阿娘悄悄递给她一个温热的东西,她嗅到了香甜的气味。
“阿娘!”
“嘘......躲进去......吃......”她看着像只小松鼠一般,嘴里鼓鼓囊囊的女儿,开心地笑了。
“娘......你也吃。”阿囡只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留给阿娘。
“娘得晚点吃......得等晚上......咳咳......要不然他们见到,会来抢的......”
“阿娘,是那个姐姐给我们的糕饼吗?她为什么要说没有粮食?”
“因为说有粮食,那些人会围着她不让她走。”女人瘦成皮包骨的手摸了摸阿囡的脑袋,“你放心......娘不会再让你挨饿了......咳咳......”
阿囡在阿娘的怀抱里,头一次又暖又饱地睡了个好觉,甚至做了一个好梦。
*
朱胡喜原本买了辆马车来京城,但是想起自己的县城遭了灾,等马车行至一半,赶忙将马车卖了,风尘仆仆地走来了京城。
他的祖上经商,家中颇有些资产,父亲希望他读书中个进士当官,可是他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科举无望。
他听闻有在京城有人卖官,赶忙带上大半家产来到盛京,多番打听。
正在他以为仕途无望之际,他遇到了卖官的管大人。
那不是苍蝇和臭鸡蛋一瞧,看对眼了嘛。
他有钱想要个官位,管大人帮着上面的大人推选举荐的人选,他交了白银千两,总算谋得了邻县的一个七品县令的差事。
虽然邻县也穷,但是当了官,他的权利可就大了,上面拨下来的的赈灾款呀,修堤筑坝的钱呀,都能拿。
而且还是非得拿,因为上面的大人都拿了,还余下点零头,如果他不拿不是表明他跟上面的大人不是一条心,不识好歹了嘛?
所以当了澄县的县令,他不仅把先前买官的钱给挣回来了,还拿了不少好处,什么字画呀,古董呀,先前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现在他都有了。
不过也有一点不好,就是得藏。
布政使,巡察使一来,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得藏好了。
这大冷天的,他走了不知道几十里路,总算是看见了盛京的城门。
他刚松一口气,等会儿进城还要去送礼嘞,他每年可都是带够了银票才敢进京。
当官嘛,上下两张口,上面的口吃饱了,才轮到下面的份。
逢年的碳敬他可不敢少了这些京城里的大人。
“官爷,这是我的牙牌和公文勘合,我是澄县的县令,朱胡喜,进京述职来着。”他又给两位守城门的官兵分别塞了二两银子,“小小诚意,请笑纳。二位官爷拿着喝酒去。”
朱胡喜笑嘻嘻地刚想进城门,就被二人的长矛给拦住了,“等等,澄县县令是吧?”
他们将银子还给了朱胡喜,朱胡喜摸着脑袋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京城里的官爷怎么突然变了,难道是嫌他给的太少。
他牙疼地拿出十两银票,“二位官爷,可是盛京的酒涨价了?”
“我们的头说了,不能收钱。”两人相觑一眼,拒绝道。
“但我除了钱也没带其他的东西呀,不如二位官爷先让我进去,等我进城买些东西再来孝敬二位。”
大盛可是不允许官员进京带贵重的礼品,如金银珠宝之类,防止行贿。但是想要行贿他们自然另有办法,能够藏得极其隐蔽的银票自然是必须的。
“都不用,你站那等会儿,我们大人想要见你。”说着朱胡喜就被二人推搡到了城门角落。
朱胡喜被寒风冻得眼泪鼻涕直流,先前在赶路还有些热,现在只剩下刺骨的冷了,他抱着自己的包裹只能在原地跺脚。
太奇怪了,竟然有大人要见他,他想起自己县遭灾的事,琢磨着是不是因为这事。
可是那旱灾是天灾啊,他怎么能阻止天灾呢,他还留了点赈灾银给百姓施了几日粥呢。
跟其他县比起来,他已经是个厚道人了,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半点错处。
朱胡喜在城门口一直等到天黑,又等到了几个县令,他顺口一问,都是县里遭了旱灾的。
他被那两个官差推搡着,又走了五里路,看到了黑压压一片的营帐,上面插着的旌旗,写着一个大大的“顾”字。
盛京城里姓顾的只有一户人家吧,武安侯?他只是个小小的地方官,怎么就惹上了顾家?
朱胡喜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反正他上头是有人的,他这么多年的碳敬可不是白孝顺的。
顾家的人也不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他给砍了,所以他进了军营一点也不怕。
进了帅营,朱胡喜只瞅见一张冷肃的脸,“下官见过顾大人?”
五位县令中他只认识同是西安府的张文水,其他的朱胡喜也不熟络。
但是认识归认识,因着他并不是科举而是被人引荐拿的官职,张文水平时不爱搭理他。
“你们读一读这个。”一份黄澄澄的题本被扔在了跟前。
五个县令面面相觑,朱胡喜只认得一半字,但是却猜到了写的都是什么。
他们看完了整个题本,顿时吓得冷汗岑岑。
“上面的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了,那些难民就在外面,你们自己出去瞅瞅,去问问,如果想减轻些罪责,不如写封书信传回去,让县里的人先准备着赈灾的事。”元景冷冷地看着这些人,压抑着自己的心头的怒火。
原本北方战事就刻不容缓,现在少将军还被难民的事缠住了,他愈发讨厌这些文官了。
“若是能让这些难民回去还好,如果还不愿意回去,你们就等着掉脑袋吧。”元景冷哼道,跪下的五个人越听越心惊。
“元景,给他们准备纸笔。”顾缙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似乎并不是同他们商议,而是他们必须要这么做。
大盛这些文官哪受过这些气,虽然错处在他们,但是仍有不服。
延安府的安塞县令张顺义率先发难,“顾大人,虽然说难民这事我们有错,但是我们的罪责也应该交由吏部和都察院的人来定,顾大人这是手伸得太长了......”
“你......”元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缙淡淡道,“五城兵马司现在是我监管,过几日就是皇上出宫祭祖的日子,若是难民入城冲撞了皇上,我顶多是失责,但你们却是要掉脑袋的。”
朱胡喜眼睛一转,哭穷道,“不是我们不愿意开仓赈灾,实在是因为钱都花光了呀,下官实在是拿不出钱了。”
“是呀是呀,没有银子我们也没办法。”肤施县令赵成赶忙附和道。
“朝廷发下来的银子,到手就那么点,我们也没有办法。”耀县县令张文水愁眉苦脸。
“不知道将顾大人可愿意施舍一二?”宜君县令王聚仁则把主意打到了顾家。
“哼!”元景怒道,“这些难民现在都是顾家自掏家底在管,你们竟然还想打顾家的主意。”
“军营里的粮草可是要运往北方战场的,不能动,如果贻误了战机你们担罪得起?”
“不敢不敢。”五位县令齐齐摇头。
“五位先写信吧,我会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各县的。各位大人要知道,现在难民的数量已经近万人了,若是再来一些,我这边也没有人手看管他们了。”
顾缙语气沉重,这让下首的县令们吓得不清,生怕这些难民真跑到皇上跟前去诉苦,到时候不仅他们要掉脑袋,就连他们的三族都保不了。
“军营可没有五位住的地方,五位就去外面和难民们挤一挤,看看你们的百姓愿不愿意收留你们。”
元景被这五位尸位素餐的官员气得肝疼,恨不得拔剑砍了他们,见他们写完了信只想赶人,但是又得等陕原那边的消息不能把人放走。
顾缙适时接茬道,“五位大人就留在我这等消息吧,顺便想一想,这些从你们县跑出来的百姓该怎么安置。”
到了皇帝出宫祭祖那天,城外的难民不要命似的往城里冲。
元景有些头疼地看着拦都拦不住的难民,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吃了粥,有了力气,守城的士兵根本拦不住他们,也不敢伤人。
“若他们进了城,就能活下来......假意阻拦就可。”
顾缙平静地看着那些瘦弱憔悴,衣不蔽体的难民,“北方战事未休,皇上不会重罚我。”
元景虽然听自家将军这么说了,还是觉得不得劲,“少将军,我只是觉得有些古怪,这些难民都是从地方上来的,他们怎么知道今日是皇上出宫的日子。”
“这事古怪,却为难民谋了条生路。”
这时下属匆匆来报,“少将军,不好,那五个县令趁乱一块跑了,估计是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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