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很古怪的手。
纤长的五指微微分开,朝着天空带了一点放松的弧度,指甲盖剪的整整齐齐,带着肉色没留下一丝白边;手心向上,皮肉恰到好处地在骨架上面起伏,却能彰显内里骨节的力量,就连掌纹都勾勒得这么正正好。
毫不夸张,这称得上是一只完美的手。
但是这手没有血色,苍白如纸。唯一像是活人的地方竟只有与指甲紧密相贴的那块肉色。
完美到古怪的一只手。
它那同样没有血色的主人嘴角扬起一个同样古怪的弧度:“要和我做朋友吗?”
周月左咽了口唾沫。他双手撑地地坐着,眼神顺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走过裸露的、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与弯腰的人四目相对。
他当年也问过这个问题。
对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对了。
“不要。”
苍白的人没有生气,他语气温柔无比,眉眼含笑:“为什么?”
周月左汗毛直立,一股突然出现的悚然让他不自觉抖了抖,但是面上还是镇定回答:“你不缺朋友,我不需要。”
“真可惜。”手被收回去了,苍白的人抑扬顿挫地叹了口气,仔细打理着自己没有褶皱的衣服。
周月左瞬间回想到了自己看过的一个关于变态杀人狂的电影,里面的杀人狂就是用这样的语气感叹了句可惜,然后补充“回答错误”,干脆地再犯一案。
好在眼前的人只是语气听起来有点像变态,接下来说的话还算正常:“你还记得我啊。”
周月左心下松了口气,又对他话里的“可惜”感到有些莫名。还未琢磨出个一二三,那人又开口了,依然是个问句。
“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两人最后一次的交集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是两年前他高一的时候。不过眼前这人匆匆转来匆匆转走,脸还有印象,名字确实有些含糊了。
周月左没有回话,他闭着眼睛绞尽脑汁回想着,面前的人在时间的流逝里越来越快地用脚尖击打地面,发出规律的带有催促意味的声音。
这无疑给正在苦思冥想的人造成巨大压力。
周月左能感觉到自己周围空气越来越阴冷,这不是错觉,也不是空调——在这间阳光弥漫的废弃玩具店里面,除了他们两个人,还有一只鬼。
他几乎觉得自己要被冻僵了,在越来越急促的脚步声里,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眼前似乎闪过一阵白光把他带到两人初遇那天。
由远及近的脚步从门口走上讲台,落定。在老师喋喋不休的话语里面,安静的少年低着头,过长的刘海遮过了眉眼。
他很高,所以即使有意低头,坐在椅子上的周月左还是清楚看见了他优越的骨相,以及帅得堪比明星,但是带了阴郁的脸。
老师介绍的声音里,同学们起哄的氛围里,少年波澜不惊,用缺少血色的手捻起粉笔在黑板一隅写下小小的两个字。
“——师悬!”
周月左是流着冷汗喊出这个名字的。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着急,但是这种氛围之下他很难不心生恐惧。
在他话音回荡的时候,落在身上的阳光终于发挥它的作用,为这个受了重伤行动不便的男人带来温暖,空气里面的阴寒潮水般褪去。
这两个字好像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喊出以后周月左双手就再支撑不住他的上半身,整个人瘫软在地。
他毫不顾及形象地大喘气着,像是终于活了过来。
苍白的手落到肩膀上,即使隔着不算单薄的春衣也冰得周月左一颤,他的呼吸凝固住了,下意识减小了胸口起伏的弧度。
“答对了。”
师悬的声音依然温柔,却和之前令人悚然的温柔不一样,沾染上了人类的快乐。他顺着这个姿势俯身,远超正常社交距离地贴到了周月左耳朵旁,周月左几乎能感受到他嘴唇上传来的冰冷。
“周月左。”
不知为何,在师悬念出自己的名字以后他开始发困,抑制不住的睡意怪异涌现,很快周月左就两眼翻白,昏睡过去。
迷蒙之间,他听到有些苦恼的温柔声:“今天的事,可不能说啊。”
周月左一睁眼就瞧见了干净明亮的天花板,他身体应激性地一抖,以为自己还在那阳光明媚的玩具店里。
身体未动,眼珠子僵硬着转了转,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中城最常见的高档医院里面,住的还是顶级贵宾单人病房。
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虽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周月左还是选择先老实躺在柔软的病床上面——别的先不提,中城的基础设施可比他现在生活的下荒区好多了,连床都是云一样的。
“病人醒了,病人醒了!”
房间顶角的监控传来带着电流的声音,不过那巨大的音量让刚睡醒的他头脑发昏。
两分钟后,原本称得上宽敞的单人病房拥挤了,病床边上站满了人:一男一女两个警察,一老一少两个女护士,还有一个秃顶的白大褂医生。
最先行动的是医生。
从他嘴里周月左得知自己还有轻微脑震荡,经历了一系列在他看来有点弱智的测试以后,医生放松一笑,冲那两位警察点点头,带着两个护士离开了。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两个警察为自己找了椅子,女警官的五官单看都非常清秀,不知为什么,组合在一起平白多了一股英气,她坐的更靠近周月左一点。男警官在她的侧后方,眉眼倒是长的挺正气的,就是和过于凌厉的骨相搭配在一起,显得不太像个好人。
“先生,请您介绍一下自己的基本信息。”女警官开口,说这话的时候她手上已经拿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
“好的。”周月左没有异议,最近荒野上面迷雾更浓,还可能产生了一些人类不知道的变化,已经有不少生活在下荒区和外城的人受到影响了。
坏的影响。
这类人身上发生了一系列变化,第一个阶段是失忆,接着开始失智,最后会具有强烈的攻击性,开始发狂、伤人。
除此之外,这类人往往好斗,身上大伤小伤不断。失忆这种事出于人的自我防护心理很少有人往外说,主要是靠身边人的“检举揭发”,但是能通过这种方法发现的病例基本上都到了开始伤人的地步了。
为了能有效“预防”,警方和疾控中心把目光放到了经常受伤的人身上。
对于他这种生活在下荒区又常常一身伤的人来说,这种问话是家常便饭。都不需要组织语言,周月左熟稔地介绍起自己:“周月左,十八岁,身份编码尾号x4946,刚高考完。一年前因家庭破产自中城搬迁到下荒区,现在在外城204街尾55号惠民便利店当店员。”
女警官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了句什么,又神色严肃地开口:“周月左先生你好,我是付花鸿,一名警察。你受了很重的伤,还记得是怎么回事吗?”
“付花红?”虽然有些不尊重,但这确实是周月左的第一反应。女警官对这种事似乎也是轻车熟路,简单说明:“花朵的花,鸿运当头的鸿。”
一旁的男警官忍不住憋笑两声,挨了付花鸿一瞪,这才故作镇定地把话题拉回正途:“所以周先生,你还记得什么关于你受伤的事吗?”
周月左点点头:“当然。”毕竟这件事可谓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不过他仍然没有正面回复两位警官的话,而是四下打量,直到女警官要再次催促才不紧不慢开口:“这是一段有点长的经历,请问我可以喝一杯水慢慢讲述吗?”
他本想用手指床头的水壶,但是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打上了石膏,好在左手依旧灵活,他抬手示意。
女警官没有回话,眼神飘向监控。那里的喇叭传出一声刺耳的“可以”。
于是周月左嘴边有了一根从床头玻璃水杯里伸出的超长吸管。
他喝了口水,散漫的面孔失去笑意:“虽然这个问题有些诡异,但是我实在想知道。请问两位警官:你们觉得这个世上有鬼吗?”
病房里是有窗的,还没有合拢,可以听见风摩挲树叶的沙沙响声。
天空看起来是灰色里面带点白,似要下雨,似要起雾。
两个警察在周月左面前面面厮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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