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似乎总是悄然窥伺着你，在你春风得意的时候猝然捅刀，又恶狠狠地把你往泥底里踩，让你永无翻身之日。
这一天，于祁苑而言，就是命运拿他开刀的日子。
他以为这已经是最艰难的时候，然则，命运的重锤落下，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
祁苑的房门“碰”的一下被一脚踹开。
祁苑听到了宴西在一旁小心翼翼又略带讨好的声音：“许总，这事儿，跟Thunder无关，他才是被骗的那个，那小姑娘说自己大一，十八岁，我们也没细查，只以为成年人谈个恋爱，哪晓得她在这种事上懵人，等回头我们发下声明说清楚真相，问题不大的，Thunder才是受害者。”
许言辞很没好气：“给我死一边去。”
祁苑听到动静，大步走了过去。
许言辞杀气腾腾地站在门外，他眼底染着躁戾和怒火，一副恨不得要把祁苑生吞活剥的架势。
这一脚踹门声势太大，连同着HOG的队员都被惊动，纷纷跑过来围观。
许言辞连动手都懒得，直接抬脚往祁苑腹部踹去。
祁苑下意识地闪避了一下，他桃花眸写满迷茫：“怎么？”
许言辞没打到人，脸上的戾气更甚，他开口，因着怒气，一行字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
祁苑和许言辞相熟，他当然知道，许言辞不会因为他和未成年谈恋爱而生气，除非那个未成年和他本人有关。
以前姜忆说自己十八岁，祁苑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如今，姜忆的真实身份和年龄被曝光出来，祁苑又想到许言辞对姜忆各种小心维护。
而作为许言辞的好友，祁苑也听许言辞提过，他有个外甥女，特别可爱聪明，又从小跟在他屁…股后边长大，被他当亲闺女养着，今年中考考得相当不错，裸分上了附中。
一切瞬间串联了起来，祁苑喃喃道：“姜忆是你……”外甥女啊！
他后边的话根本没说出口。
许言辞又是一脚踹了过去，祁苑这一回没躲，他单薄瘦削的身体纸一般飞了出去。
祁苑后背撞在书桌上才整个的摔在地板上，因为全身上下的疼痛，他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他甚至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宴西看着祁苑被踹飞，吓得脸色惨白，Thunder可是HOG的台柱子，真正的摇钱树，在电竞俱乐部普遍赔钱赚吆喝的时代，HOG靠着Thunder的流量和商业价值，愣是没亏本，而是一直在盈利。
如今，许言辞居然把Thunder往死里打，宴西一阵心惊肉跳，连忙劝道：“许总，你收下手，人明年还要打比赛呢，而且这事儿，真不是Thunder的错。”
许言辞一把把宴西推开，冷冰冰地骂：“滚！”
祁苑咽下口腔里的血液，又重新站起，对压根不知情的宴西道：“没事的，你不用管，这是我和他的私事儿，你先出去吧，我们会处理好的。”
宴西目光担忧地看了一眼祁苑，见祁苑坚持，叹息一声，转身离开，又把HOG其他队员带走了，省得出事儿。
许言辞见人都走了，愈发凶狠起来，他一把拽住祁苑，拿膝盖一下下地往祁苑腹部撞，他全部的暴力朝着祁苑宣泄，恨不得把面前这人打死完事儿。
他十几岁坐牢，就是因为打人。
如今，亲眼看大的外甥女被这种大了七岁的社会老男人哄骗到手，哪怕对方是自己的至交好友，许言辞也恨不得把对方弄死。
祁苑再度摔在地上了。
许言辞一下又一下地在他身上踹，一边踹，一边骂：“这么小的小孩儿你也下得去手，你是畜生吧！”
祁苑沉默着，不发一言，他连躲都没躲一下，任由许言辞倾泻着怒火。
他躺在地板上，人生狼狈落魄，他觉得自己像条狗。
许言辞狠狠地把祁苑打了一顿，便也慢慢收了手，他似乎把他的火气发泄完毕，但他心底根本谈不上好受，他摸出烟盒，筛出一根叼在嘴里，顾不得这里是电竞俱乐部——他明令禁烟的地方，直接掏出打火机点燃，狠狠吸了一口，又徐徐把浅灰色烟雾吐出。
抽了口烟，许言辞便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他冷冰冰道：“你滚吧！”
祁苑浑身都是被人拳打脚踢之后的闷痛，唯一张脸，白皙干净，毫发无伤。
许言辞打人没打脸，Thunder这样的电竞选手，流量巨大，算是公众人物，真破相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人交代。
祁苑也无比庆幸许言辞没打他的脸，因为他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他拖着浑身钝痛的身体踉跄着站起身，又脱下身上的秋冬队服去换自己的衣服。
许言辞隔着烟雾瞟了一眼，瘦得跟排骨似的，冷白皮上都是青紫和红痕。
他自己动得手，他当然知道有多狠。
可在昨天，祁苑都是他最好的哥们，祁苑输了比赛，作为俱乐部老板，许言辞都没表现出任何失望，就算打电话给祁苑他也没有丝毫责备，反倒在安慰赛场失利的Thunder，因为许言辞知道，输了比赛，Thunder始终是最难过的。
现在，却出了这档子事儿……
那是他嫡亲的外甥女，当眼珠子似的看着，今年刚满十五，附中念书，前程大好，完了摊上这畜生，满世界的黄谣，关键祁苑流量惊人，他外甥女又生得漂亮，这么大的节奏，他外甥女连国内都呆不下去了。
真的，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许言辞胸腔闷得像是堵了块石头，他快要喘不过气，他挪开眼，不再看祁苑，只掐灭手中烟，着手去处理另一件事儿。
他进到自己的办公室，又吩咐宴西：“把Nick叫过来一下，我跟他谈一下。”
宴西见许言辞发了那么大的火，如今又要把替补叫过来，隐约有些担心Thunder的前程，他道：“许总，你要知道，HOG的建队基石是Thunder，他要是被换下去，队伍人心不稳不说，粉丝那边也……”
许言辞冷声打断：“去叫人。”
宴西无奈，只好把Nick叫到了许总办公室。
Nick前往许言辞办公室的时候，唇角微微翘起，很难不得意。
Thunder输了比赛又陷入了和未成年谈恋爱的巨大节奏，职业生涯已经寄了。
许总踹门的时候，以往不到十二点不可能起床的Nick那是立马爬起来围观了，也看到了Thunder被许总暴打的画面。
二十二岁，老将了，输了比赛，又出了这么大丑闻，确实该挪一挪位置了。
只要自己坐稳首发，再打出点成绩，绝对名利双收、金钱滚滚，届时，漂亮妹子绝对往他身上扒，拽都拽不下去。
Nick幻想着自己的美好未来，心情愉悦，要不是场合不对，Nick都差哼歌了。
许言辞看着Nick也是一脸和颜悦色，对至交好友，他还会发火，对这种连名字都急不得小虾米，许言辞一脸悠然，听到敲门声，他笑意盈盈地道：“Nick对吧，快进来，关下门，坐坐坐。”
Nick直觉里，许言辞要和自己聊自己的前程和待遇，这种私事不好让人旁听，他笑眯眯关上了门。
许言辞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坐在单人沙发上，又微笑着邀请Nick坐在一旁长沙发上，然后，他优哉游哉地开口：“Nick，我好像Thunder说过，你是他徒弟吧！”
Nick连连摆手：“没，平时叫着玩的。”
许言辞浅浅一笑，道：“Thunder确实说过，是胡乱叫着玩的。”
Nick连连点头，这种时候，自是要和Thunder撇清关系。
许言辞却是话锋一转，语调转冷：“但是人也确确实实把你当徒弟在带啊！”
Nick脸色骤变。
许言辞又道：“Thunder身体不太好，总觉得打不了太久，就给自己找了个替补，也就是你，Nick。你喊他‘师父’，他不肯当，但也确实是把你当接班人在培养。”
顿了一秒，许言辞抬起眼帘，盯着Nick，眼神像是淬了冰，嗓音更是一片冷岑，“但是，你呢，你居然给你师父、也是你的队友玩起了背后捅刀那一套。”
Nick脸色发白，连忙否认：“许总，我没有……真的……不是我干的。”
许言辞呵呵笑道：“你没有？！呵，照片是在HOG基地拍的，那天好像是过中秋吧，国庆长假，该回的都回了，就只有你和Thunder还在俱乐部。”
“你可真是又蠢又毒，拍完照片，全网带节奏，完了连证据都不舍不得销毁一下，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是用你的手机拍的。”
Nick看了一眼手里薄薄的手机，脸色纸一般的惨白。
许言辞又道：“Thunder这人吧，其他方面咱不评价，但打了这么多年，成绩摆在那里，人缘也不错，HOG其他队员都服他，其他俱乐部里，他朋友也不少。”
“你一个电竞选手，不想着排位练英雄，居然玩起了心机搞起了‘背叛’这一套，你觉得你还能在一队呆得下去吗？”
Nick手脚冰凉，浑身发抖，下意识地想辩解几句，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望着许言辞，苦苦哀求：“许总，求求你，让我打吧，我肯定会打出成绩的，等我上场，肯定会给HOG拿下S冠。”
许言辞如何都不可能相信这种贷款来的S冠，S冠那么好拿，电竞选手和电竞粉丝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意难平，一个冠军背后，是无数被踩在王座下的同龄人。
再者，这个贷款的人，基本没上过场，没出过任何成绩；本人职业态度也有问题，懒得要命，连韩服排位都很少打；人品更是稀烂，自己出不了成绩就玩背后阴人把人挤走那一套。
不想着提升自己，而是想着把人搞下去。
关键搞下去了，你也不见得能上场啊！
许言辞手肘搭在沙发扶手上，这个不久之前浑身戾气把祁苑往死里打的男人，此刻懒懒散散的，说不出的散漫：“本来想把你卖了的，但你这种只会背后捅刀的小人，也不好卖去别的队祸祸其他LPL队伍了。”
顿了顿，许言辞微微一笑，说出给Nick的安排：“去二队吧！”
Nick好不容易才从二队上来，哪怕是替补，也是在一队，真去二队，别说能不能上场了，那是连待遇都和一队天壤之别。
Nick去拉许言辞的手，试着求他放过他：“许总……”
许言辞灵巧闪过。
Nick悻悻收回手，却只能哭着恳求道：“许总，让我上首发吧，我肯定会打出成绩的，许总，求你了，给我个机会，我只是缺个机会。”
许言辞没理，只漫不经心地道：“我记得你刚续约吧，和俱乐部合同是三年，算我倒霉，白养你三年。”
“不过你要是想走也可以，把违约金赔一赔，反正有合同在那里，你找好下家，赔钱走人就好。”
电竞是青春饭，Nick现在十八，被按在二队三年，回头二十一了，很难再出成绩。
也不是不可以解约赔钱，但Nick刚从二队升上来不久，又一直是替补，薪水根本不高，他花钱大手大脚，又喜欢买鞋，存不住钱，本身家境清贫，也支付不起他的违约金。
至于被其他队买走，Nick没出过任何成绩，反倒出了人品不行这事儿，有哪个俱乐部肯支付不低的违约金去买一个既没成绩也没商业价值更没人品的选手。
电竞这一行，也就Thunder这种LPL头牌能拿到千万年薪，普通选手，没出成绩之前，签的是童工合同，哪怕在一队坐稳了首发，月薪也就几万块，Nick这种没上过场的替补价钱堪称白菜，他收入不低还是因为HOG这一年成绩不错，俱乐部各种奖金发着，他是一队队员，能拿到他的那一份奖金。
去了二队，薪水大跌，奖金也没了。
别说名利双收了，那是连职业生涯都寄了。
*
另一边，祁苑换好衣服，收拾东西离开。
在HOG呆了这么多年，临走却发现，也没什么特别需要带走的，他本人物欲很低，一应花销又有俱乐部提供，他花钱最大头，也不过是吃饭和点外卖。
也有一些蓝血高奢的衣服和鞋子，但都是和品牌合作厂商赠送。
职业生涯多年，祁苑最渴望的是S赛冠军。
可他并没有拿到。
有很多的遗憾和意难平，却也只能感慨一番自己的平庸和普通，以及命运的无常。
十七岁那一年，他抛下全部来搞竞，电竞带给他的，除了偶尔的高光和愉快，更多的还是机械、琐碎、重复，以及赛场上的失意、挫败、痛苦，他一直在熬。
二十二岁这一年，他失去了全部，爱情、友情、职业生涯、原本健康的身体，他连离开都无比潦草。
是生命本身就这么艰难的吗？还是我过得尤其的难呢？
祁苑顺手抓起姜忆送给他的杯子，最后回首望了一眼他呆了很多年的地方，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HOG训练基地。
他没有再回头。
他已经无法再回头。
到了路边，祁苑拦了辆出租车，上到车后座，司机师傅问道：“去哪儿？”
祁苑神情前所未有的迷茫。
是啊，我去哪儿？
我除了打游戏什么都不会。
祁苑深呼吸了一口气，理清楚全部思绪，又摸出手机，戳进淘宝，找出姜忆的家庭地址，递给师傅：“带我去这个地方。”
一个小时后，祁苑出现在姜家楼下。
这种高档小区管得很严，他能跟在人背后混进小区，但没有通行卡，他根本上不了电梯，也进不了姜忆的家门，他也打不通姜忆的电话，出了这种事儿，想也知道，姜父姜母会把姜忆手机缴了把人关起来。
祁苑只能在一楼大厅等待。
他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便见到一个长相英隽气场儒雅的男人下楼，姜忆的五官，和他并不很像，却也略微有一些这个男人的痕迹。
祁苑有一种直觉，这就是姜忆的父亲了。
祁苑快步赶了过去，喊道：“叔叔……”
Thunder盛名在外，今天又发生了这种事情，姜起那是恨不得把祁苑揪出来往死里打，见到祁苑，姜起一眼就认了出来，一想到是这个男的哄骗了自己念高中的小女儿，又弄得满世界都是黄谣，姜起气得胃都是疼的。
姜起瞪着祁苑，抬手，一个巴掌直接扇了下去。
祁苑没躲，任由那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祁苑神色却不见任何愤怒和意外，他只是无比平静地开口：“让我和姜忆谈一下。”
姜起嗤笑一声：“发生了这种事情，你和她还有什么好谈的。”
祁苑嗓音清淡：“谈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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