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灿沉着脸庞一丝不苟,穿了件白衬衫,袖子高挽,领子连开两口,任人见了都会说一句很有料很悦目。
大概他也没想到,一开门就能看见何术蹲在了自己跟前,江灿明显愣了两秒,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退开两步,从容淡定开口,又隐隐带着一丝悸动:“我这次好像,没有迟到。”
何术还蹲在地上,头顶的声音如数九寒天的冷水浇灌下来,刺痛全身,让人缓不过劲儿。
好一会儿,他捡了手机下意识别开脸拉下帽子,整个人有点局促和窘迫。似乎被人剪断了声带,他一个字甚至一个音节一人发不出,众目睽睽下如临酷刑。
江灿扫了两眼他身旁和他眉眼六分相似的何阳,后者抬着脑袋和他对视,懵懂又疑惑。
“这是你孩子吗?”江灿居高临下,声音有点哑。
何术还没恢复状态,猛地起身,步子漂浮凌乱,拽着何阳慌乱离开,最后一个字都没说。
称得上落荒而逃。
江灿站在原地,没有回头追随,握紧木门的力道大了几分,手背青筋尽显。
“江灿?”赵烁见状“蹭”的一下站起来,瞪大眼睛张着嘴,上下打量,不可思议地指着他,“真是你!”
江灿“嗯”了声,动了动步子,没什么情绪地坐到属于他的位置上,任由服务员为他添水添茶。
他落座后,沉眸盯着门扇,想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一次被打开。
这期间谁都没说话,气氛直达冰点。
在场几人里,只有万勤瑞不明所以,看看赵烁又看看江灿,犹豫要不要开口问问情况。
“你竟然回国了,”赵烁从震惊中回神,有点恍然地坐回去,“我还以为你会留在伦敦或者去美国发展……”
“我建设祖国心切,”江灿不出意外地瞥了眼万勤瑞,“他是这么和你说的吧。”
万勤瑞:“……”
赵烁:“……”
此刻的何术刚把何阳送进厕所隔间,自个儿则站到洗手池旁,埋着头一直浇水洗脸。
不间断地捧水,让水流堵住口鼻,感受着一阵阵窒息和溺亡的刺激。他想将自己化作这一摊流水,漂流浮沉,最后裹进下水道,什么都不用管。
求生本能让他吸了口气,何术倏然呛住,撑着洗手池咳嗽好半天,脸都呛红了,脑仁也咳得疼。
他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和眼眶通红的左右眼对视,质问自己:为什么是江灿?
江灿怎么回来了?
江灿为什么回来了?
江灿……是巧合吗?
何术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这一瞬间,他累得走不动路,顺着洗手池就滑到地上,颓废地瘫坐好一会儿。
何阳一出来就见他哥哥坐在地上愣神发呆,跟被夺了魂儿似的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眼睛还睁着,就要怀疑这人是不是还活着了。
周围进出的人都投来异样目光,也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去扶他一把,最后出于种种顾虑,还是没有伸以援手。
何阳没见过他这副模样,被吓得鸡皮疙瘩起来,连忙跑过去抱着他胳膊,猛晃几下,带着哭腔在他身上拨看:“哥哥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何术惨白笑笑,无力地抬起手,抚了下他额头,轻声说:“有一点。这顿饭咱们不吃了,哥哥带你去外面吃,然后送你回去,好吗?”
何阳猛地点头:“都听你的。”
何术费了好大力气才起身,牵着何阳返回包厢。他本想直接离开,可出于礼貌,还是觉得打个招呼比较好。
虽然现在他不想和江灿碰面,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为当初的轻狂和那些不愉快再次任性。
久别重逢,都体面一点才好。
包厢门口,何术深呼吸好几下,发现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和生理本能,还是浑身发颤,握着门把手的手止不住抖动,连脚都站不住。
他下了极大决心,正要拉门进去,就听见里头万勤瑞恍然大悟的声音:“原来你俩认识?”
赵烁说:“认识,我们算校友,大学时候还招呼过。”
“是吗?”万勤瑞觉得稀奇,“那这么说,江总和那个何术也是校友?以前就没碰上过?”
江灿冷漠地说:“我们没关系。”
我们没关系。
的确没什么关系了。
何术站在外面,心中好似长出一棵花椒树,阵阵刺痛,瘆然麻木,碰一下就疼,哪儿哪儿都是伤都是血。
落不下手又拔不出来。
何术松手,艰难转了个身,心想,其实自己没必要去维持那虚伪的面子。
最不体面的一面都见过了,这也不算什么了。
他拉紧了何阳,低声说:“不进去了,走吧。”
何阳扭回头,有点不愿:“可是我的小恐龙还在里面……”
“哥哥给你买新的,”何术轻推着他脑袋往外,“走吧。”
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秉持着“哥哥至上”的原则,乖乖跟随离开:“好吧。”
而里头,听见江灿这么说的赵烁同样觉得感慨。
狠心,决绝。赵烁在心底评价了这么两个词。
虽然他不知道这两人当初为什么分手,但好像闹得挺难看的,何术还为此休学两年,江灿也出了国。
那这次的前任碰面的戏码,还挺戏剧?
万勤瑞也是人精,瞧得出气氛不对,笑着插科打诨,轻易就揭过了这个话题。
林塑回到车里,拿出手机给万勤瑞发消息。
「抱歉,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还有,经过我慎重衡量,这个合作项目我这边不考虑了,祝愿你们能找到更合适的人。」
「感谢瑄映的信任,希望我们有缘再合作。」
他一连发三条消息,对面万勤瑞一个字都没回他,也可能忙着应付赵烁他们。话都说清楚,何术也不盼着对面能回复。
他将手机放进杂物斗,双手扶着方向盘,埋头下去,仿佛堕入冰窖无法动弹,只有靠止不住的生理震颤来取暖,来提醒自己。
车内空调已经调到最低,可他脊背还是一个劲儿沁汗。
“哥……”何阳小声微弱,小手扒到他肩膀,急得又要哭了,“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何术想回应他,让他不要担心,但怎么也提不起身体的神经,鬼压床般无力。
何阳去翻找他的手机,声音惊慌:“我给你打120。”
“不用……”何术费了好大劲儿才抓住他的手,安抚地摩两下,“没什么,等哥哥调理几分钟,好吗?”
“可是——”
“真的没关系,哥哥吃过药就好了。”何术说着,颤着手拿出车斗的维C,拧好久才拧开盖子,装模作样吃了两粒,然后笑笑,“你看,哥哥是不是好了?”
愣愣地看着他,伸手,轻轻杵着他眼尾,抹掉,担忧问:“哥哥你怎么哭了?很苦吗?”
很苦很苦。
“还好。”何术笑笑,掌心胡乱抹了两下,抽出湿巾擦脸,嘴角尽是牵强,“我回去多休息一下就好啦。”
“好,”何术重重点头,“那你一定不要一直工作,要好好养病。”
“好。”何术暂时跳出泥潭,深吸了两口气,稍微好受了些,“饿不饿?哥哥带你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烧烤!”何阳脱口而出,挠挠脑袋想了想,又改口,“不行,生病应该吃点清淡的,喝点粥吧?”
“就吃烧烤,”何术说,“我也想吃烧烤,不吃浑身无力。”
“好!”何阳听不出这是将就自己的话,欣然接受,“那我们走!”
力气渐渐恢复,何术脚踩油门离开了车库。
而另一头包厢,正吃着饭。
菜都点好了,不可能因为何术一个人就退菜,尽管这是为他组的局,可瑄映和赵烁那边的公司有时也有合作,就当维持一下关系了。
一顿饭结束离开,三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往外慢行。
谈了一路的工作,赵烁这才想起来问江灿:“我听老万说,是你属意让何术接手那个纪录片?”
“嗯。”
“那你知道那个‘山阳’是何术吗?”
山阳是何术的论坛的ID。
江灿淡淡觑他一眼,说:“我记得大学那会儿,你和我没那么多话题。”
意识到问题的冒昧,赵烁撑了下眉毛,移开视线没再追问。
走出餐厅大门,江灿终于问出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
他停步,目光落到错身前进的赵烁背影,问:“刚刚那个孩子是谁?”
“是他——”刹那功夫间捕捉到什么,赵烁“嘶”一声,调转回头,话尾跟着陡转,试探询问,“你觉得是谁?”
这钩子一甩,江灿无知无觉地咬了上去:“他孩子?”
“唉,这么年轻就抱上孩子,也不知道咱们术老师是有福还得无福。”赵烁摇头叹气,答得个似是而非模棱两可,就是不说是与否,“但是说实话,何阳这孩子乖巧,和女孩儿一样省心。”
江灿呼吸微滞,反应两秒才问:“那孩子叫何阳?”
“对啊,”赵烁故意加重语气,专挑重点,“他俩长这么像,那孩子不姓何还能姓什么?”
江灿垂下眼,无言相对。
孩子都这么大了,多久有的?难道说分手第二年,何术就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所以何术早就忘了自己。
“他多久结的婚?”江灿问。
“结婚?结什么婚啊,没结。”赵烁这句倒是答得老实,“我份子钱都没送出去。”
虽然这句话赵烁没添油加醋些什么,但在已经扭曲事实的江灿耳朵里听起来,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知道这些事情后,江灿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系列行为的徒劳和好笑,嘴角牵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满是自嘲。
在几人分别离开前,江灿问了赵烁最后一个问题:“这孩子一直是他在带?孩子妈妈呢?”
赵烁叹息一声,继续春秋笔法式输出:“单亲家庭嘛,他辛苦辛苦应该的。”
这个回答这更加坚定了江灿刚刚的想法——未婚已育。
这人和他分手后,就和别人在一起了,虽然没结婚,最后很大概率也分开了,但他们有了个孩子,而且还是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过。
江灿理清“真相”后,心里的憋屈劲儿少了点。比才知道他有了孩子这个消息要好受点,但也好不了多少。
试问被断崖式分手后,前任无缝衔接还有了个孩子,这谁能接受?
司机就在餐厅门口等了半分钟,江灿从开门到上车都心不在焉。
后座另一边还坐有一个女人,看上去也二十来岁,面容姣好,称得上艳丽绝绝。
沈青意见他丢了魂儿的模样,不免揣测:“没见到?”
江灿默然两秒:“见到了。”
“那你这副模样做什么?”沈青意挑了挑眉,靠坐回去,“我还以为有没见到呢。”
“我好像,”江灿垂眸沉思,翻弄着手中巴掌大的绿色恐龙塑料玩具,“吓到他了。”
作者有话说(手动版):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但我还是想叨叨几句
这本应该是我完结以及正在屯稿的几本里最虐的,其实我当时写的时候感触并不大,但写完回过头看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不是没感触,是已经痛得麻木了[爆哭]
(我发现这段作话放在大结局合适一点,算了不管了反正是全文存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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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圆]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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